蜜芽兒卻不這麼看:“姥,雖然說我舅也不缺錢,可他都三十三了還光棍一個呢,這以後娶媳婦啥的,這錢那錢都是錢,總得有點家底兒,我知道姥姥姥爺你們肯定給小舅舅攢錢了,可是三百塊也不少了,你們收著,等以後娶媳婦給他用唄。”
童韻剛才在洗菜,恰好過來,聽到這個,擦了擦額頭的汗,也是跟著說:“媽你收著吧,她小孩子家的,哪用到這麼多錢。我們平時給她的零花錢,她都攢著,攢了一罐子了。再說了,去芬蘭,人家用芬蘭錢,不用中國錢。”
童母一聽,想想也是:“去了芬蘭,咱這錢就不能花了,帶著也沒用。”
童韻:“說得就是嘛,你老趕緊收起來吧。”
童母當下也就不客氣,先收起來了。
當夜無話,第二天送童昭離開,童家全家自然都去了,火車站臺上,分離的一刻總是有點難過,不過想想即將出發前往芬蘭,緊張期待也就把那點難過給衝淡了。
這邊童昭剛要踏上火車,就聽到那邊傳來腳步聲,卻是芮一蕊氣喘籲籲地跑來了。
她個子高,穿著高跟鞋,長裙飄飄,黑發也跟著飛,挺好看的。
童昭也看到了,於是他停下了上火車的腳步,衝著那邊笑了笑。
芮一蕊跑到跟前,和童父童母打招呼:“伯父,伯母,我這邊學生出了點事兒,耽誤了,差點沒趕上。”
童父童母連連點頭,笑著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你那邊忙,理解,大家都理解!”
芮一蕊過來送童昭了,這說明她對童昭還是有那意思的,看來這事兒有譜了,童父童母自然滿心喜歡。
這邊童昭笑著說:“早說了,不用來送我,你那一天到晚忙得沒個闲時候。”
芮一蕊笑:“我倒是不想來啊,可是我這裡有個東西!”
說著間,她從那大帆布挎包裡取出來兩個相框。
大家湊過去一看,這是兩張素描,一個是童昭的,一個是蜜芽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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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昭穿著中山裝,站在古老的炮樓前,頗有談笑風生灰飛煙滅的架勢。寫生的畫手對他笑的動作捕捉得特到位,一看就是童昭式的招牌笑容。
另一個則是蜜芽兒,白衣藍裙馬尾辮兒,渾身透著一股山澗青草蓬勃向上的氣息,這就是青春啊!
“這個給蜜芽兒,這個給童昭,你拿著吧,我學生畫的。”
其實畫了好幾個,其中還有一個是童昭和蜜芽兒緊挨著坐在樓垛子上的,芮一蕊看了又看的,就讓學生自己收著留作紀念,沒拿過來。
那學生對自己畫得那幅畫也滿意得很,喜滋滋地留下了。
蜜芽兒和童昭當然不知道這事,當下抱著那畫大家一起看,越看越是喜歡。
最後童母不舍得了,捧著畫框說:“童昭你走吧,畫給我留下。”
她這一說,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童昭哭笑不得:“媽,我才是你親兒子!那畫可不是!”
最後大家說來說去,童昭的素描畫自然是被留下了,反倒是蜜芽兒的素描畫,被童昭帶走了。
火車開通,童昭從車窗裡露出臉來,揮舞著手,向大家說再見,向自己的母親告別。
這時候蜜芽兒正攙扶著童母站在那裡,童昭看到了,笑著大喊道:
“蜜芽兒,加油,芬蘭。”
火車逐漸遠去,蜜芽兒跳著喊:“放心!小舅舅,到了芬蘭我拍照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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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周,蜜芽兒忙得很,拍照配合籤證手續,以及被緊急科普了奧賽的流程,還有過去奧賽的注意事項。童韻還特意拿著人民幣和籤證證件去銀行換了芬蘭幣。這天,她正為蜜芽兒準備書本文具衣服什麼的,還有一些簡單生活用品,全都準備好疊放整齊碼在紅色皮箱子裡。
她正整理著,就想起來好像還卻點紙:“外面的衛生紙尺寸不見得合適,看這日子,你可能快來月經了。”
蜜芽兒原本不想她這麼操心麻煩的,可是想到現在中國的衛生紙都是寬幅的,而國外也許是用那種窄幅的。如果真來月經,窄幅的肯定不如寬幅的好用,也就說要去買兩包新衛生紙。
童韻知道蜜芽兒這幾天都在忙著最後看看書,便說自己去買,跑下樓去了。
蜜芽兒正在看書做習題,做完了一道費勁的習題後,滿意地松了口氣,看看自己娘還沒回來,便想著這是咋回事,有一會子了。
當下也沒啥事幹,幹脆也就下樓,順便走走。
誰知道到了樓下,隻見自己娘正站在樓房旁邊的拐角處,和一個男子說話。
那個男子,戴著軍帽,一看就是陸振東。
她見了,微微皺眉,想著這陸振東啥時候來的,竟然在姥姥家樓下。
自己娘隻是下樓買個東西,就這麼碰上了,可見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雖然說過去也許或者有點啥,可都這麼多年了,自己一個當女兒的都這麼大了,他竟然還念念不忘?
換一個身份換一個位置,也許蜜芽兒會為了這種痴情感動,可是她當然站在自己爹的角度。
她替自己爹不滿!
而童韻自然也是沒想到,自己下樓買個東西,竟然碰上了陸振東。他為什麼在這裡,到底在這裡站了多久,她不敢去想。
陸振東苦笑了聲,望著童韻說:“我明天就要離開了,離開後,再也不想回到北京了,我以後就扎根新疆吧,那裡才是我的家。”
童韻嘆了聲:“陸哥哥,對不起,是我的錯,其實我一開始……我一開始不知道你要我等你,最開始那封信,我沒收到。”
至於為什麼沒收到,信去了哪裡,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日子過成了這樣,生活那就是這樣,人生也就是這樣。
現在這樣,她很滿足了,不想有什麼來打破這種平靜和幸福。
過去的那些年,她是親眼看著各種動蕩各種曲折,現在看著劉瑞華看著柯月,她知道歲月終究在她們身上留下時代的烙印。
而比起來,自己其實是幸福的。
幸福得來不易,她想珍惜,也想自私。
比起其他人來,女兒和丈夫當然是最重要的。
“不過這都過去了,追求這些也沒意義,我們最重要的是珍惜現在的生活,過好自己的日子。”
“可是——”面對童韻平和的敘述,陸振東卻是有些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
他是不明白,為什麼才離開了幾年,童韻就嫁給了別人,至今無法明白。
他背負著這種痛苦十幾年,在新疆那邊遠之地磨煉著自己,讓自己試圖去忘記。
可是現在,十幾年了,她告訴自己,其實她不是故意的,她隻是漏掉了最初的那封信,所以她不知道,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給過的承諾。
在她眼裡,他們隻是有著淺淡好感的男女,沒有過任何的承諾,沒有過絲毫的相許。
所以他無法忍受她的輕描淡寫,也無法雲淡風輕地讓這一段過去。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沒收到那封信?我當時給你寫了的啊,我給你說好了——”
就在他咬牙說起這段過往時,童韻微微抿唇,打斷了他的話。
“陸哥哥,我們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我的女兒已經十五歲了,我的大半青春也已經過去,我們不是在這裡對峙過去找出原因從頭再來的年紀。”
說到這裡,她也有些難過,哪能不難過呢,眼前這人就是她十五歲時心坎兒記掛著的人!
不過她還是忍著,盡量用平靜冷靜的語氣說道:“別想著過去了,我記得我們以前讀書,看到過一句話,說是不要對著灑掉的牛奶哭泣。現在我們的青春已經像牛奶一樣灑在了過去的歲月裡,撿不回來,也沒法撿。我現在很好,過得很好,我也希望你幸福。”
陸振東皺眉,緊緊地盯著童韻:“你過得很好,他對你……很好?你很幸福?”
童韻肯定地點頭:“是,他未必是天底下最優秀的,卻是最適合我的。”
陸振東:“你……愛他?”
童韻聽到這個字,笑了下:“我和他,不是詩文故事裡面的風花雪月,也不是西方名著中的為愛而奔,我們隻是農村鄉下的婚姻,柴米油鹽醬醋茶,我不知道什麼是愛,他也沒提過這個字,不過我知道,假如哪天挨餓了,他隻有一塊玉米餅子,一定會給我半個,給女兒半個,他自己挨餓。”
陸振東聽童韻說出這番話,已經是面色痛苦,無法言語:“為什麼會這樣……可是我就不服氣,命運怎麼可以這麼安排?從很小時候,你就說,將來要當我的新娘子……”
童韻勉強忍住鼻間的酸澀,努力對他露出一點笑;“陸哥哥,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都過去了。你已經三十八歲了,找個對象,結婚生子,尋找自己的幸福吧,其實也不晚。”
這一番話出去後,陸振東頓時無言,他呆呆地站在那裡很久。
月光清冷,夏風涼淡,他愣了好久,最後終於怔怔地點頭:“是,是,你說的是……過去了,都過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灑了,收不回來了……”
而他的青春他的愛情,他這輩子所有的熱情,都消耗在了新疆那片土地上。
童韻已經轉身上樓去了。
陸振東卻遲遲不想動,現在的他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覺得命運給他開了一個最大的玩笑,回首過去的十幾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
蜜芽兒沒上樓,她安靜地站在那裡,注視著眼前這個痛苦的男人。
娘是一個果斷到讓人佩服的人,她好像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處理事情,說起話來,真是絲毫不曾拖泥帶水,直接把陸振東所有的期望斬斷了。
在自己爹的江湖地位不會受到任何影響的情況下,她才有心情看一看這個試圖搶自己娘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