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莉的書包,就是用那種裝化肥的尿素袋子隨便縫了幾下,當書包用。雖說別人家也窮,可是別人家孩子,好歹是布的,就是把家裡五顏六色的邊角料布頭裁剪成三角形,這麼拼啊湊,最後成了一個花花綠綠的書包。
雖然是這個年代節約布料特有的做法,可是還挺好看。
蜜芽兒的書包也是這麼拼湊的,隻不過用的布料比一般人家好看,別人家逮什麼用什麼,童韻特意挑的白綠兩色,一明一暗拼的書包,白綠相間,放以後的年代看甚至可能還算是個時尚。
提著尿素袋子上學的顧曉莉,走到兩個人跟前,見兩個人不言語了,便繃著臉問。
“咋不說了?”
劉燕兒噤聲,到底背後說人長短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再說顧曉莉現在的樣子也實在是兇。
蜜芽兒忙笑了笑:“昨天作業做好了嗎?”
顧曉莉:“我就是沒做好作業,我也不會問你!”
蜜芽兒笑容頓時沒了,看起來剛才劉燕兒說的她聽到了?還是說心情本來不好?
劉燕兒有些看不過去了:“顧曉莉,你一早吃火藥了你?”
顧曉莉把尿素袋子往自己肩膀上一甩:“我咋了我,我這不是和你們說話嗎?”
說著間,她邁開大步,往學校走去了。
蜜芽兒和劉燕兒對視一眼,都有些擔心,是她們剛才說的話被她聽到了嗎?昨晚她爹娘吵架,她心情不好?
“算了,可能她心裡不痛快,我們趕緊上學去吧。”
當下兩個小同桌就這麼擔著心走進了學校。
誰知道走進學校的時候,班長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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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北子莊小學其實是以前生產大隊的辦公處改的,一處正屋,兩個裡屋,那就是學校的教室了。三間“教室”都得從正屋裡面的大門進去。
這個大門鑰匙一般交給班長顧紅旗,顧紅旗每天早上來開門。
可是不知道怎麼,顧紅旗今天來晚了,大家伙來到學校,就隻好等在門口。
這是深秋時候,一早起了薄霧,還沒散去,大家難免覺得冷,就開始跺腳,或者在小院子裡跑跑跳跳的。
正跳著,劉瑞華和莫暖暖一起過來了。
莫暖暖現在是這個小學的校長,劉瑞華是班主任,兩個人有鑰匙,她們見大家伙都沒進去,趕緊拿出鑰匙開門。
門一開,同學們嘰嘰喳喳地趕緊進屋了。
莫暖暖笑了笑:“今日麻煩你了,我可能還得去公社一趟。”
劉瑞華點頭:“麻煩啥,這是大事,你別耽誤了,還是趕緊去吧。”
莫暖暖走進屋:“我把今天的數學教案拿給你,你照著那個講就行了。”
莫暖暖講數學,劉瑞華講語文,各自都有教案,她們誰有事的時候會交給對方代課,便把教案給對方。
“今天內容不多,就把這一塊連加連減教了,再讓他們做點習題就行了。”
兩個老師在前方教桌旁邊說話,下面的一群小學生們嘰嘰咕咕的,有的還偷樂起來,因為隻有一個老師在了,可能看不住這麼多學生,他們可以趁機偷懶了。
而這個時候顧家那三個懶蛋——黑蛋豬毛牙狗也終於來上學了,各自背著一個黑不溜秋的書包進來了。
豬毛是小學四年級了,在東邊裡屋,黑蛋是小學三年級了,在西邊裡屋,唯獨牙狗和蜜芽兒一起小學二年級,陪著一年級的小團子們繼續混坐在正間屋裡。
他們各自歸位後,牙狗就坐在蜜芽兒身後隔著一個人。
“蜜芽兒,蜜芽兒~~~”牙狗從旁開始捏著嗓子小小聲叫喚了;“昨晚作業寫了沒?”
蜜芽兒正襟危坐,裝作沒聽到。
她怎麼有這麼個哥哥,天天懶懶散散不做作業。
這樣是不行的,不好好學習怎麼實現四個現代化,怎麼考上大學吃供應糧,怎麼去城市裡分房子走上人生巔峰?
蜜芽兒認為自己有必要給牙狗吃點苦頭,好讓他知道,作業是不能靠妹妹的。
正想著,就忽然聽到一個粗嗓門大吼著:“莫暖暖,你也欺人太甚了吧?!”
這一聲吼,可是蓋過了那麼多小包子的嘰嘰喳喳,頓時大家嚇呆了,三個教室裡鴉雀無聲,在片刻的怔楞後,紛紛抻長脖子往外瞅。
而這群小學生中,唯獨有一個,臉色頓時刷白,不知所措地坐在那裡。
這個人便是顧曉莉。
顧曉莉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她娘來了。
她不懂她娘來學校幹嘛的,她娘到底要幹什麼?
莫暖暖和劉瑞華也是一愣,兩個人相視一眼,便從紙糊的窗戶往外看,隻見柯月抱著個小男娃兒,正氣勢洶洶地衝到了小學的院子裡。
“莫暖暖,你這是耍人呢?你以為你臉白還是怎麼地,憑啥你就該搶了!”
她這話,開頭的時候剛邁進學校的院子,結尾的時候已經衝進去教室了。
顧曉莉難堪地喊了聲:“娘,你咋來了!”
她模樣不錯,學習也挺好,雖然穿衣服太舊總是有補丁,書包也是化肥袋子改的,可是她依然在小同學中屬於比較有主意的,性子硬,學習好,玩遊戲的時候也總是能贏,班裡同學都得敬她幾分,也算是一個人物。
顧曉莉有屬於自己的自尊,有自尊的小孩兒,最愛面子。
柯月這是她娘,她娘竟然抱著孩子跑來學校找老師打架,她這臉一下子丟地溝裡去了。
柯月這個時候哪在乎她丫頭的面子,她也從來沒在意過誰的面子!她現在是胸口憋著一股子火,要來給自己討一個公道,討一個憋了十年的公道!
她,童韻,劉瑞華,莫暖暖,這都是十年前就下鄉來到這大北莊的!
這次有了返城的指標,她特意跑去問了,問了陳勝利,也問了公社裡,人家公社裡說了,這個指標就是給沒結婚的人,年頭長的人,論資排輩,沒結婚的,誰的年頭長,誰就可以拿到這指標!
她也問了,離婚行不行,人家猶豫了下,說也行,反正得單身,不能是結婚狀態。
她一聽,先去問了莫暖暖,莫暖暖明明說好了,這指標她可以不要。
柯月這麼掐指頭一算,童韻人家日子過得好,根本沒有非要回城的意思,劉瑞華成分不行,劉瑞華爹被定罪了,成分還不如自己好呢!莫暖暖當這個老師當得舒坦,也沒必要非和自己搶。
這麼一來,隻要自己離婚,指標不就是自己的了嗎?
所以昨晚柯月回家先和顧躍進吵吵著要離婚,她都給顧躍進規劃好了。
“離婚了,我先回城,等我回去,再把咱家小子給帶城裡去,以後都是城裡人了!”
顧躍進老實,一聽覺得這敢情好。
誰知道顧躍進他娘卻不是個傻子,上前就和柯月吵架,攔著不讓離婚。為了這個,柯月和顧躍進他娘又掐了一架,最後打得顧躍進他娘趴屋裡炕上嗚嗚嗚哭,大罵自己兒子是個喪盡天良的。
誰知道她那“喪盡天良”的兒子反過來勸她:“娘,柯月進了城,咱俊明也就是城裡人了!”
顧躍進他娘反手給了顧躍進一個耳刮子:“放你娘的屁,俊明是城裡人,就不是咱老顧家的人了,咱老顧家就絕後了!”
“娘,你這麼說不對,那是我兒子,到了哪裡都得姓顧,咋就不是我兒子了!我兒子以後跟著柯月進城,那就是飛上枝頭便鳳凰,就是城裡吃供應糧的人了,以後天天吃白面馍馍。”
顧躍進的意思是,為了兒子能享福,當爹的離婚算啥?
他娘看他這樣,更氣得直接在炕上打滾了。
柯月可不管這些,反正她要離婚,她要回城,她付出一切代價也要回去城裡。
她的青春,她的夢想,她曾經所有的單純和期望,全都在城市裡。
她想拋棄這讓她厭惡的一切,回到那個最美好最幹淨也是最幸福的年代,回去那個精致優雅舒適的城市!
所以柯月在最初的大發脾氣後,晚上反而抱著顧躍進好一番付出。
她不喜歡這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她甚至是厭惡的,可是那又如何,她就是要討好他,讓他高興,讓他幹幹脆脆地和自己離婚!
那一晚,柯躍進享受了結婚八年從未有過的爽利,他第一次知道一個女人要想伺候好他,那是怎麼的滋味,簡直是恨不得死在裡面。
第二天一大早,他麻溜地跟著柯月,去了公社裡,領了那深紫色的離婚證。
辦完這些,柯月拿著離婚證蹭蹭蹭地回來,找陳勝利開介紹信出材料,她要拿著申請書材料交給公社裡。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陳勝利說,介紹信已經開給莫暖暖了,莫暖暖正打算去公社裡交材料。
柯月一下子瘋了,她撲過來學校,直接掐上了莫暖暖。
第61章
莫暖暖正在學校, 猝不及防的,她哪裡想到柯月會找上自己。柯月問她的時候,她是說過, 如果她沒結婚,這個指標按理說柯月的機會也很大, 可是當時也就是感嘆著說下而已。她當然又怎麼可能想到,柯月這生了兩女一兒的人了,竟然為了這麼一句話就離婚了。
所以莫暖暖一個怔楞,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呢,就被柯月撲上來了。
柯月一把揪住了莫暖暖的衣袖子, 悲憤地大罵:“莫暖暖你還要不要臉?你不是說,我這些年不容易, 如果我沒結婚, 這個機會有可能就是我的?明裡一套暗裡一套,你轉眼就去陳勝利那要了介紹信要去公社交材料,你還要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