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找不到趙媽媽,自己和陳婆子一天的嫌疑不會消,以後的日子估計也難熬。錢四存著戴罪立功的心思,便講了講借宿的這群人,又說了說自己的懷疑。
說他之前懷疑過這些人,因著這些人來避雨借宿的時候太巧了。
而趙媽媽平時處事霸道,這次外人來借宿,明明地方不夠,讓他們找地方將就便是,偏偏趙媽媽還做主讓自己人挪去更偏僻簡陋的後雜院,把他們住的後罩房挪給了那些人。
趙媽媽不過一個婦人,沒人幫她不可能藏得這麼嚴密,也不可能跑遠,而之前他們找遍整個莊子,唯獨這些人的住處沒有找過。
為了證明對方實在可疑,他還列舉了對方借宿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若有人不小心靠近小跨院,還會遭受斥責之類等等。
老夫人一聽,覺得這些人確實有些可疑。
其實昨兒老夫人就知道淮陰侯府的人借宿的事,聽說這伙人還沒走,她還尋摸著自己輩分在此,對方若是識禮數,應該會來拜見她一番。她聽說對方去給太姨娘上過香。
誰知一直沒動靜。
老夫人心裡本就不舒服,這兩件事一加起來那還得了,便將錢四招到近處來,示意了他一番。
其實老夫人做事還算謹慎的,隻是讓錢四過去詢問,是淮陰侯府的哪位借宿在此。其實也是想提醒對方,你家要是識禮數,得知我這個長輩來了,就該來拜見一番,道明身份。
錢四戴罪立功心切,當即找了過去,誰知還沒走進院門,就被人攔了下來詢問何事,錢四也就原話照說了。
黑甲軍跟隨魏王多年,上能上戰場,下能保衛魏王安全,可謂是精銳中的精銳。又見這矮小猥瑣的家奴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讓魏王去拜見一個不知所謂的老婆子,其中一個像是頭兒的護衛當即笑了。
“瞎眼東西,你主人什麼身份,竟讓主子去拜見她?應該是她來拜見咱們主子才是!”
本來此人還想再貶損錢四幾句,見跨院裡有了動靜,心知是主子出來了,忙一揮手將錢四掀了個骨碌。
“起開,我們正要啟程離開,莫要糾纏!”
錢四摔得頭昏腦漲,等他從地上爬起來,隻看到這些護衛擁簇著一個人,遠遠瞧著似是個年輕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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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四吃了如此大的虧,自然心裡恨。
當即跑回去哭訴一番,說淮陰侯府的人是如何狂妄不講理,還要讓老夫人去拜見他們。
老夫人霸道慣了。
長陽侯府雖是落魄了,但她娘家榮昌候府還在,所以平時老夫人行走在外,礙於兩個侯府的顏面,大多數人還是比較給她面子的。
她料想對方是個小輩,誰知這小輩如此狂妄,竟讓她一把年紀了去拜見他?!
再加上想了多年的東西沒拿到,又連著發生這麼多事,讓老夫人的耐性幾乎告罄,她一時怒從心中起,說她今天倒要去見識見識,哪家的子孫如此膽大無禮。
郿無暇勸都沒勸住,老夫人持著鳩頭杖,讓一大群丫鬟婆子護著趕過去了。
此時位於宅子外頭,魏王一行人整裝待發。
兩輛馬車居中,二十多輕騎護持在前後左右。
這時,從宅子裡湧出來一群人。
老夫人站在臺階上,雙手拄著鳩頭杖,下巴高揚。身後是一眾穿著五顏六色的丫鬟婆子以及七八個僕人小廝。
“車中何人,難道你家長輩沒教過你行走在外要禮數周全,借居多日,臨走時難道不該跟主人道聲謝?”
一時間,鴉雀無聲。
二十多個護衛和他們胯下的戰馬,包括駕車的車夫,甚至是拉車的馬,都看了過來。
老夫人氣怒之下,嘴比腦子快,話說完,也看清這些人的精神面貌、衣著打扮以及所騎馬匹。
他們所騎之馬竟都是戰馬,甚至是那兩輛馬車,雙馬拉乘不說,拉車之馬竟也是戰馬。
老夫人還算有眼力見兒,自然看出些不尋常來。這可不是一個淮陰侯府所能有的氣勢,所以車中之人到底是誰?
就在老夫人騎虎難下,想退退不得,想進又不敢時,前面一輛馬車中有人走了出來。
此人身穿寶藍色銅錢紋圓領衫,身材消瘦,面光而無須,未語人先笑,站在踏板上往這邊拱了拱手:“一去多年,老夫人精神氣兒還是這麼旺盛,可還記得咱家?”
隻聽這句‘咱家’,老夫人下意識就一憷,遠遠去瞧對方的模樣,依稀有些眼熟。
下一刻,老夫人想起對方是誰了。
實在不能怪她記憶太好,當年侯府連著兩個噩耗,對旁人是噩耗,對她來說全都是好消息。
當初再是愛得死去活來,非君不嫁,這麼多年來,看著丈夫和別的女子恩愛,也早已磨成了灰燼。
他不是一直說他兒子出息?如今出息的兒子死了,爵位落在她兒子的頭上。正當老夫人得意之際,就是眼前這個人將那個小雜種生的小雜種從邊關送了回來。
三皇子是皇子,他身邊的內侍,自然非比尋常。
那內侍似乎生怕她虧待了那小雜種,一再笑眯眯地敲打她、暗示她,正高興之時突然有人對你念緊箍咒,老夫人又怎會不記得福生是誰。
福內侍在此,那車裡……是魏王?
一時間,老夫人隻覺得冷汗直冒,老臉上一陣青紅白交加,恨不得當即昏過去。
魏王早已今非昔比,如今手握邊關三十萬重兵,整個大梁一半的兵權在他手上,就算名聲再壞又怎樣,架不住連太和帝都十分忌憚這個兒子。
她竟讓魏王去拜見自己?
……
無雙早就來了。
就在老夫人聲勢浩大地帶著人出來,她那邊已經收到了消息。
老夫人不知對方身份,可不代表無雙不知道。
又聽說老夫人大怒,要讓對方好看,她實在沒忍住想要看戲的心思,就帶著丫鬟裝作擔憂之態地跟了出來。
就杵在大門裡頭,那群丫鬟婆子們後面,臨著門邊。
魏王隔著一層窗紗,遠遠瞧見了藏在門後的小姑娘。
太小了,穿得灰突突的站在門邊,探頭探腦往這看,明明應該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卻穿成這樣。
那日他雖沒出來,但也借著紀昜的眼,瞧清了對方。他沒見過郿無雙,但聽福生說過她樣貌,那厚重的齊眉劉海很好認,對方的身份還是他提醒紀昜的。
此時見她雙目放光,饒有興致的模樣,著實與據說的懦弱膽小有違。
他想到那日福生說的話——“……血親都不在了,身邊的人俱都不省心……被欺壓狠了……”
再看看車外那跋扈不知所謂的老婆子,魏王眼中閃過一抹不悅。
第19章
福生站在馬車踏板上,笑眯眯地抄著手看下面老夫人的狼狽相。
這老婆子不是個好東西,吃相還難看。
福生原本想著,堂堂的長陽侯府,不至於如此,真不至於,沒想到堂堂侯府太夫人竟親自來了。
從昨天到今天宅子裡的動靜,福生自然也沒錯過,還抽空就把這事轉述給了魏王,聽說沒為難上小王妃,福生還覺得這老婆子挺識趣,沒想到臨走時,竟眼瞎冒犯到主子頭上,福生會輕松放過她才有鬼。
“太夫人這是做什麼?您一把年紀了,可莫折煞了咱家。”嘴裡這麼說,福生卻一點也沒下來想扶一把的意思。
老夫人這時反應過來,可醜已經出了。
她本是腿軟,沒撐住往下滑,偏偏流珠太忠心去拉她,結果就成了她跪坐在自己腿上。
可外人不這麼看啊,老夫人穿著裙子,裙子掩蓋了腿,在外人眼裡就成了老夫人害怕自己先跪下了。
本來按理說,老夫人跪魏王其實也不是不能跪,可她上了年紀,又是一品诰命,哪怕見了皇子親王,仗著年紀不跪也不是不行。
萬萬沒想到人老體衰,她這一把年紀了,還出這麼個醜。若跪的是魏王也就罷,偏偏魏王還沒見到,竟跪了個閹人!
一時間,老夫人眼皮臉頰連連抽搐,老臉脹成了豬肝色。
不過她還知道車裡有人,而福生不能得罪,索性咬牙對車裡喊道:“老婦豬油蒙了心,竟不知魏王殿下在此,言語無狀,衝撞了殿下,老婦罪該萬死。”
她這是想對自己出醜找補,我跪的是魏王,不是閹人。
福生本想這老婆子多跳囂會兒,他也好借機教訓教訓對方,誰知郿老夫人直接衝主子喊話了,他倒不好再越俎代庖。
馬車的車簾被拉了開。
魏王穿一件墨色銀絲的暗紋錦袍,束著赤金發冠。
他有一張很俊美的臉,就是氣質太過冷峻,衝淡了五官精致帶來的俊秀感,反而雜糅成了富有男子氣概的英俊和威嚴。
到底是皇子,簡簡單單一件黑袍便讓他穿得尊貴無比,此時目光移過來,眼神冷淡又不失銳利,讓人望而生畏。
無雙遠遠瞧著,隻覺得魏王看著好生威嚴,不愧是未來的乾武帝。她是不會把魏王和紀昜弄混淆的,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紀昜可沒有這麼威嚴和貴氣。
正當她看得饒有興味,突然一道目光掃過來,無雙下意識縮頭,把自己藏在門後。
另一邊——
“下次勿要再犯。”魏王淡淡道,“長陽侯府居於京城,平時還是要謹言慎行,免得墜了侯府名聲。”
這話有些重了,這是在說老夫人不夠謹言慎行,有失體統,丟人現眼?
老夫人低著頭,咬著牙:“老婦謹記。”
……
馬車動了,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這裡。
直到對方走遠了,才有人敢動。
流珠去扶老夫人時,她還委頓在地,卻十分暴躁,一張老臉扭曲得可怕,眼中充斥著火光。
她撐著流珠的手站了起來,環視四周低著頭的下人們。
沒人敢說話,都知道這種時候說話,明擺著是衝上去給老夫人撒氣用的。
郿無暇徑自出著神,眼中還閃爍著驚豔的光芒。她沒想到名聲那麼差的魏王,竟長得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