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九點,下晚自習。
我收拾書包,打算抄近路去便利店兼職。
班裡幾個女生在討論。
「誒,你知道嗎?我們學校周圍有變態。」
「是個露陰癖,嚇哭不少女生。」
「聽說就在沙街路。」
「今晚我們走大路吧,我害怕。」
我動作一頓。
沈燁拎著包,從座位上站起來又坐了回去。
他不經意問道:
「你家在哪條路來著?」
沙街路。
我去兼職,也要經過這條路。
就算我不去賺錢,但我總不能不回家吧?
「你要不,別從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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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就從那過。」
眼看時間來不及,我背上包就往外跑。
身後是他漸遠的聲音。
「季南辭,你回來,我送你過去!」
不從那過就要繞路,繞路就要多花一個小時。
九點十五上班,遲到扣一半工資。
憑什麼不從那過。
就從那過。
管你是什麼變態,擋我財路,我讓你變成死變態。
昏暗的路口。
幾米處,一個西裝男人堵在小路中間,門戶大開。
慢慢走近,笑得像是在發癲。
他媽的。
還真有變態。
我扔下書包,擼起袖子,不退反上。
我為什麼這麼窮,因為我拿了大半的錢用來學防身術了。
能保護我的隻有我自己,以前是以後也是。
教練還說我天賦好,個高勁大,上手快。
我一腳上去正中靶心,打得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專挑疼的地方揍。
揍到他告奶奶。
我收腳回頭,找丟下的書包。
就看見少年白衣黑褲,靜靜貼著墻壁,懷裡抱著我的書包,右手拿著,拿著一塊板磚。
「......」
「......」
見我回頭,他下意識扔掉搬磚。
「我什麼也沒看見。」
半晌,又補了一句:
「真的。」
警局裡。
沈燁面色鎮定:
「警察叔叔,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親眼看見那個變態想對她動手動腳,然後季同學大吼一聲,氣勢如山倒。變態嚇得一哆嗦,轉頭撞墻上了。」
我抹了抹眼角,無辜點頭。
警察:「......」
一旁的女警姐姐,給我們遞了杯溫水。
笑了笑,「行了,你們這是正當防衛,做的好事,別慌。」
那個變態是慣犯。
從警局出來後,我不但沒事,還得到五百塊獎金。
至於兼職,我跟老板說了今晚的事,她安慰我回去好好休息,今晚的工資照常給我。
金錢使人快樂。
我也不是沒良心的人。
現在看誰都順眼得很。
想到沈燁剛剛幫我說話,我一把摟過他的肩膀,一副兄弟好的模樣。
「老板,我請你吃夜宵,你想吃什麼?」
他偏過頭,唇角悄悄翹起:「麻辣燙。」
呦,大少爺也開始接地氣了。
我最喜歡吃麻辣燙了。
他去吃麻辣燙,辣椒拼命地放,我說你別浪,他非得跟我槓,說這樣味道更棒,然後嘴腫得像臘腸,沒個人樣,廁所去了三趟。
12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
那天過後,我們算是握手言和。
他也不再早起蹲我。
我幫他補語文,他幫我補英語。
甚至給我介紹了一份高薪家教工作,周末兩天我能賺五百塊。
我為我之前的有眼不識泰山而道歉。
他不是裝逼狗,他是我的財神爺。
國慶假期最後一天。
我在家寫作業。
球球對著門吼叫。
球球是我養的狗,別看它身形小,兇得很。
我開門一看,沈燁牽著一隻大金毛站在門外。
昂首挺立,眉宇間難掩得意。
「看我的狗怎麼樣?」
身形高大,毛發順滑,金閃閃的,優雅且富有彈性。
一看就很貴。
「挺好,但我也有狗。」
我對著門內叫兩聲「球球」。
足球大的小團,立馬興奮地飛奔過來。
繞著我的腿打轉。
沈燁愣了下,似乎沒想到我會有狗。
隨後神態從容。
指著球球,「你這狗這麼大點,屁用沒有。不如我的,他不僅好看,還能保護人。」
聽了半天,我懂了。
他就是來炫耀他的狗。
「也沒看出個品種,怕不是雜種。」
我蹲下,拍了拍球球的腦袋。
「上!他罵你雜種。」
話音剛落,小黑影如箭般沖了出去,犬吠的聲音嘹亮又兇狠。
大金毛瞪圓了眼睛,嗷嗷往後縮。
少年臉色突變,邊逃竄邊解釋:
「大哥,我沒罵你,我說的雜交品種!」
球球不咬人,但嚇人。
我邊吃西瓜,邊看熱鬧。
最後沈燁喊大哥嘴都喊幹了,球球才像個大爺一樣趴我腳背上。
累得顧不上其他,沈燁一屁股坐到地上,氣喘籲籲。
「季南辭,你故意的!」
「誰讓你大老遠來跟我炫富。」
他嘴角抽搐,氣得渾身發抖。
「誰跟你炫耀了,小爺是來給你送狗的!」
「......」
哎呀媽呀,報一絲報一絲啊。
我連忙起身,把啃了一半的瓜塞他懷裡,「您坐您坐,吃西瓜吃西瓜。」
他冷哼:
「仗義每多屠狗輩,心狠手辣讀書人。」
絲毫不客氣,爬起身就坐在我的小馬扎上,還啃了兩大口西瓜。
下一秒,像是意識到什麼。
他僵住,恨不得把頭埋進西瓜裡。
耳根處由粉變紅,再到深紅,顏色一點點蔓延到後脖頸。
從兜裡掏出一個平安福袋塞我手裡。
「生日快樂。」
然後帶著我的西瓜,腳底像抹了油,健步如飛。
我愣神。
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
良久。
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今天風太大了。
沙子都進了眼。
可是,越揉越酸。
大家都在那張申請表上看笑話,隻有他看到了我的生日。
原來非親非故,也會有人千裡迢迢為我求一份平安。
我以為沒有人會記得。
13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
我和他並列全省第八。
回學校補辦材料,順路就買了一束花,想去感謝班主任。
辦公室,班主任在和幾個老師聊天。
「南辭這孩子,算是熬出頭了。」
「可不是嗎,長得漂亮,又穩上名牌大學,以後隨隨便便就能嫁個好人家。」
「唉,你說,她和沈燁那孩子,能成嗎?」
「你想多了,他倆能成同桌,已經是季南辭佔了大便宜,沒有沈燁哪有她今天。」
「也隻有學校裡能接觸到階級差距這麼大的,出了社會,面都見不到。」
......
我靜靜聽完。
抱著花轉頭就走了。
嘴裡嚼著那些字句,卻不知道從何反駁。
晚上,手機收到消息。
沈燁問我打算去哪讀書。
我說還沒想好。
他說:
「我去北大,你」
我屏住呼吸,下意識對他後面的話想逃避。
「反正我不去北大。」
「那你去哪?」
思緒混亂,我隨口亂說。
「去英國劍橋,我把房子賣了。」
前陣子,老房子趕上拆遷。
十萬塊,我沒家了。
鴻溝變天塹。
他說好。
開學那天,我在北大報到。
接到一通國際電話。
歸屬地是英國。
雙方靜默,電話那頭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他說:
「季南辭,你是不是填錯志願了?」
我沒說話。
他自顧自地說著:
「沒關系,我有錢,我現在回國行不行?」
「你是不是在北大,我也喜歡北大。」
我緩緩閉上眼:
「不行。」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頓,沉默片刻。
「那個福袋你拆開看了嗎?」
我搖了搖頭,又意識到他看不到。
「沒看。」
「那你拆開看看好不好?」像是在乞求。
「不想看。」
不敢看。
他被氣笑了,「你是真不懂我什麼意思嗎?」
一瞬間,我好想哭。
我既覺得自己好幸運,又忍不住好難過。
「不懂。以前不懂,現在不懂,以後也不會懂。」
他啞著嗓子,一字一頓。
「季南辭,你是真行。」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踟躇不敢言。
推開房門,外面昏昏暗暗,唯有星月灑下的光影,勉強將前路照亮。
如果我不往前走,就會被黑夜掩埋。
而這一年,我十八歲。
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自卑與傲氣相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