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耀眼的人,總會得到關注。
長得好,成績好,家境好,轉學生。
這幾個標簽,讓沈燁成為課後討論的對象。
他們說,他一天一套衣服,鞋子從來不重樣,貴得咋舌。
他們說,他上課不認真聽成績也這麼好,是天分,季南辭隻能靠勤奮。
他們說,他和大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突出一個人的存在,往往需要一個陪襯。
我,就成了他們口中所謂的,和沈燁,一個地上一個天上的對比。
一個是下裡巴人,一個是陽春白雪。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和他沒關系,但嘲諷因他而起。
我很難對他有客觀公正的態度。
尤其是,月考過後,班主任發現他的英語突出,但語文較為薄弱,我和他恰好反過來。
於是我和他被迫成為同桌。
英語課上,老師讓我們分段朗讀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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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嚴苛的老師,誇贊如流水奔向他。
而我隻得了一句「中式英語,還要努力」。
如果他面露喜悅還好,但他仍然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他的無所謂,讓我覺得自己的努力一瞬間全都白費。
我全力追求的,是人家觸手可及甚至是嗤之以鼻的。
因為喜歡錢,我一向覺得有錢人都很可愛,但現在我隻覺得他討厭。
最煩裝逼的人。
他和我搭話,我不理。
他問我作業,我不說。
他吐槽我的英語發音聽起來像是在說外星語。
我罵他語文是體育老師用腳教的。
仗著他語文基礎不行,我整天變著花樣地用歇後語罵他。
「我看你是王母娘娘來姨媽。」
「?」
「神經。」
......
「光著屁股推磨。」
「??」
「轉著圈地丟人。」
......
「山羊放了綿羊屁。」
「???」
「洋氣又騷氣。」
......
他氣得雙唇緊抿,像個河豚。
第二天眼底一片青黑,惡補了一夜的歇後語,驕傲得像隻鬥雞。
他:「烏龜照鏡子。」
——瞧你那王八樣。
我:「檸檬掉進夜壺裡。」
——你是又黃又騷還帶點酸。
他:「死王八燉湯。」
——一肚子壞水。
我:「王八買西瓜。」
——滾的滾、爬的爬。
......
我說他裝逼,他說我矯情。
誰看誰都不順眼。
幾次考試下來,第一是我倆輪流坐。
但我細心地發現,他每次考試都用同一支筆。
考前雙手合十,神神叨叨。
他肯定請外援了。
有錢人花樣多,我怕他請小鬼。
於是為了公平起見,考試前,我去買了兩支一樣的筆,他一支我一支。
換了筆之後,他果然露餡了。
歷史老師抱著改好的卷子進班。
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這個方向。
看的肯定是他。
「整個年級的兩個最低分,都在我們班。」
「沈燁,二十五分。」
班裡一片寂靜。
滿分一百分,二十五屬實差到極致。
被點到的少年,錯愕不已。
老師把卷子遞給他,語氣幽幽:
「你可真是個缺德的漢奸。」
我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她轉頭看向我:
「你別笑,你倆半斤八兩,你二十。」
「......」
「他是漢奸,你就是鬼子。」
「......」
全班包括沈燁在內,都笑得發顫。
哦。
果然笑容不會消失,隻會轉移。
拿到卷子後,我才發現我大題一片空白,比臉還幹凈。
他的卷子也是。
我倆對視一眼,轉頭去翻文具盒。
那支筆上寫著:「可消失筆」
「......」
「......」
鑒於這是一項非必要開支,買的時候我和老板說要最便宜的。
果然,便宜沒好貨。
滿分一百,主觀題分值七十五,選擇題二十五。
選擇題用讀卡器掃描,所以統一拿 2B 鉛筆塗,沒用上黑筆。
也就是說,他的選擇全對,而我錯了一個。
「我的筆是你換的?」
我自知理虧,老實解釋了一番。
他表情逐漸僵硬,慢慢抬眸。
「季南辭,你是不是有病?我拜的是雅典娜!智慧女神雅典娜!」
奧,這樣啊。
「公平起見,那我下次考試前拜孔子。」
「......」
10
自此一遭,我才清楚地意識到他有多小心眼、多記仇。
因為晚上睡得晚,早上還要幫忙買早飯。
我早自習經常遲到,為了不被扣分,都是偷偷翻墻進學校。
他一個早自習常常不來的人,自告奮勇加入學生會查紀律,天天起大早蹲圍墻後逮我。
導致我的名字連續一個月出現在違紀名單上。
我平時分被扣了大半,而平時分和期末三好學生評比掛鉤。
三好學生獎,一千塊。
扣我分可以,扣錢不行。
於是體育課考試,我故意給他各項分數都壓低了報。
周圍都是人。
我聲音很大。
「跳高:一米三。」
「跳遠:一米六。」
「50 米:九秒八。」
「800 米:五分鐘。」
「引體向上:0 個。」
「身高:」
我放開了嗓子喊:
「179cm!」
他終於忍不住破防尖叫:
「你放屁,老子明明 185!」
我佯裝害怕:
「好吧好吧,沈同學說多少就多少。」
他氣得臉頰上的肌肉都在隱隱抽動。
我眨眨眼。
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姐整不死你。
元旦晚會,老師讓班級出節目。
我知道他不會跳舞,他知道我不會唱歌。
但我倆的名字都出現在了彩排名單上。
我獨唱,他伴舞。
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倆臉色都不太好。
選定的歌曲是《牽絲戲》,偏柔媚古典。
我紅著臉找到老師:
「老師,我能不能不上臺?我真不會唱歌!」
老師上了年紀,拍拍我的肩膀。
「你這孩子,擱著謙虛呢!」
「......」
然而,真正輪到我和沈燁上臺的時候。
老師才恍然,我剛剛不是在低調,我是在自我介紹。
破音不說,我甚至把《牽絲戲》的調子硬生生唱成了《好漢歌》。
至於沈燁,他跳著跳著跟自己打起來了。
臺下哄堂大笑。
老師沉默良久。
開口點評:
「季同學啊,中氣十足,嗓門很大哈,身體好身體好。」
「沈同學啊,那什麼一看就不缺鈣,骨頭硬得很,不卑不亢的。」
「你倆一看都是學習的好料子!」
「......」
「......」
裡子面子算是都丟光了。
熱氣直沖腦門,不用看也知道臉紅了個徹底。
我微微側頭,沈燁瞪了我一眼,耳尖殷紅。
本以為戰爭還得繼續。
後來,班主任喊我去辦公室,談談貧困生最新補助的事情。
沒過幾天。
我填的那份申請表,被有心人拿去班裡傳閱。
雖然那個同學最後被學校警告處分。
但是那張表,被看了個遍。
表上一字一句,都是我的自剖。
原本模模糊糊的事,一瞬間都有了清晰,大家看我的眼神裡有同情、有震驚,也有避諱。
漸漸地,
有傳言說我天生克命,爸媽和我弟是被我克死的,誰和我走得近,也會沾上不幸。
他們自詡為正義,勸沈燁不要和我當同桌。
我以為他會借此落井下石。
沒想到他連眼皮都懶得抬起,面露譏嘲:
「見過裹小腳,沒見過裹小腦的。」
「腦子空不要緊,關鍵是不要進水。」
「成績不好可以學,長得醜可以整,心眼壞可沒法治。」
「一個個嘴上像是去廁所抹了蜜,說話比村頭十個老太太加起來還要碎。」
「正義使者」們被罵得面紅耳赤,紛紛離散。
陽光斜照下,少年的脊背挺拔如松,額前的碎發帶出一道光影。
少年側頭盯著我冷笑。
「把我罵得跟個孫子似的,輪到他們就一言不發。」
「季同學,你區別對待啊。」
我實話實說:
「他們是我客戶。」
「......」
他面無表情,從兜裡數出十張紅鈔票。
拍在桌子上。
「我命令你下次罵回去。」
「罵得好,月底有績效獎金。」
班上同學一個個摳得不行,我一學期在他們那還掙不到一千塊。
兩秒不到,我就作出了選擇。
眼疾手快拿過錢,換上一副諂媚的笑:
「好嘞!老板!」
跟誰過不去,都不能跟錢過不去。
「老板,萬一不小心真克到你了,錢歸錢,事歸事,一碼歸一碼哈。」
「閉嘴,老子有錢,老子以後天天穿耐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