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身心疲憊不堪,到家時南宮禮等在玄關。
夕陽在獻祭最後猩紅的餘暉,他的身影沐浴著金色與赤色交織的光,宛若正在燃燒的雕像。
恍恍惚惚間,他的輪椅仿佛變成了祭壇。
「姐姐回來得好晚。」
彎下去的眼,像窗外初升的弦月。
「路上有點堵。」
南宮禮對我攤開掌心,我會意,微微俯身。
任由他熟練地幫我解開圍巾。
糟糕。
我後知後覺,握住他的手腕。
不過為時已晚。
霎那間,他的神情中展現出毫不遮掩的惡念,破壞與毀滅的欲望以清晰到恐怖的存在感浮現。
此刻,他的臉和小說中的形象完全重合。
「姐姐受傷了,而且打算瞞著我。」陳述的語氣。
南宮禮撚起我染血的衣領,眼神又瘋又病:「誰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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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點,阿禮,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
我試圖安撫他,輕撫他的額前的碎發。
可是人要如何才能阻止巖漿的噴發。
南宮禮突然狠狠一扯,我失去平衡,朝輪椅栽倒。
由於無法控製下落的姿勢,我回過神時,膝蓋頂在他腿邊,雙手撐在他胸前。
幸好沒有直接坐在他身上。
「別亂來,如果壓到你的腿該怎麼辦?」
他置若罔聞,掰過我的下巴:「這也叫沒事?姐姐好像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
說罷迫使我轉向一旁的鏡子。
鏡中,我的嘴唇紅腫,發絲散亂,衣服皺巴巴的。
扣子還被他剛拽掉一顆,不知道飛到了哪個角落。
確實,看起來亂七八糟。
南宮禮的雙手往我腰上摟。
纏繞,箍緊。
「如果姐姐受傷,我會很緊張,我緊張的話,會有人倒黴的,」他昂起頭,下頜骨稜角分明,抵在我柔軟的腹部,「還不打算告訴我真相嗎?」
似乎絲毫不覺得此刻距離已經過於親密,他炙熱的掌心又緊緊貼住我的脊骨,慢條斯理地向上滑動。
仿佛是在一節一節數我的棘突。
雖然隔著校服,可透過來的熱度仍令我心驚。
「是北野凜發神經,莫名其妙捂我嘴,嘴唇才磕破的,但是放心,我有報複回去。」
「阿禮呢,沒有要告訴我的事嗎?」我蹙眉,垂眸望向依然在執著地撫摸著我的少年。
好像在我身上留下更多他的指紋,他便會更有安全感一般。
荒誕。
南宮禮動作一滯,隨後眉目舒展。
與其說接下來的話在他的意料之中,不如說他對於來自我的審判有所期待。
不對勁。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反應。
我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退燒藥你給扔了,打點滴時你偷偷把針拔了。」
南宮禮不配合治療的事,是僕人私下告訴我的。
「姐姐沒必要知道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他繞一縷我的頭發,隨意把玩。
「無關緊要?」我怒極反笑,抓住他亂來的手,「別任性,你這樣胡鬧,什麼時候才能退燒?」
「你擔心了?」
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變得流光溢彩,像終於得到關注後興奮不已的小孩。
他想聽到什麼樣的回答,顯而易見。
孟喬森綜合徵。
北野凜以篤定的語氣提起的這個詞如同夢魘,縈繞在我的耳邊。
南宮禮的所作所為都擁有了合理的解釋,我卻如墜冰窟。
兜兜轉轉一大圈,不過是想讓我心疼。
他是真瘋。
「當然了,我希望阿禮健健康康。不要拿身體開玩笑。」
我把那雙手握得更緊,似乎這樣就能增添話語中的分量。
南宮禮將我的手反扣住,指尖落在小臂處,若有若無地畫著圈。
所觸碰的位置曾被他擲出的玻璃杯刮出傷口,如今痕跡極淺,難以辨別。
我驀然想起昨夜的吻,手指不自在地蜷縮起來。
細微動作卻被機敏的觀察者所捕獲。
「原來姐姐當時... ...醒著麼?」
南宮禮笑眼彎彎,看上去心情相當愉悅。
「沒有。」
我矢口否認,又反應過來自己有多蠢。
「我還沒說是什麼時候,看來姐姐能未卜先知呢。」
他的眼中笑意愈深。
20《綺念》——南宮禮視角
1)
南宮慈。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繼姐。
隨心所欲,自作多情。
我常常不知道她那顆漂亮的頭顱裏在想什麼。
吃飯就吃飯,乾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我的用餐禮儀明明無可指摘。
是她主動要搬到別院,又不是我強迫的。
難道是... ...剛來就想走了嗎?
我就知道。
她和其他人一樣偽善。
2)
偷看她被發現了。
調笑我時說話的方式很輕佻。
但我不討厭她的笑。
她沒有走。
還好。
3)
廚師準備了很多泡芙。說是南宮慈吩咐的。
又甜又膩,多吃對健康無益,真不知道她怎麼會喜歡這種東西。
可我情不自禁地想象奶油粘在她的指尖,再以曖昧的方式緩緩滑下來。
她會去吮麼?用什麼表情呢?
我好像... ...不太對勁。
4)
破壞欲讓我和其他全部人類隔離。
一種無形的監禁。
我該把一切都摔碎,包括自己這雙腿。
南宮慈想扶我。
用那纖細的,鮮血淋漓的胳膊。
我傷的。
難道以為自己是聖母麼?
能度眾生苦厄?
我不知道是什麼讓我如此煩躁。
是她的不懂退縮,還是我被抱住時有所動搖。
她目光澄澈,映照出困獸般醜陋的我。
我們的血液交織、糾纏、滴滴墜落。
像是鮮活的紅線,將我和她聯結。
原諒我,姐姐,我不懂文學。
我筆下每一個傖俗的比喻,都有私心在。
5)
她很聰明,可是不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
如果要救的人在沼澤裏,拯救者也會在汙濁中沉淪下去。
我不打算給她回頭的機會。
是她先向我伸出手的。
6)
聽說南宮慈落水的那一刻,我是最恨自己這雙腿的。
把輪椅轉到玄關,心和膝頭的厚毛巾一樣沉甸甸。
北野凜跟在她身後慢悠悠走著,覬覦的目光像個狼崽子。
我們隻需要交換一個眼神,便確認是彼此的同類。
「還是弟弟貼心。」
南宮慈仍笑嘻嘻的,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
水滴順著她的發梢滑落到我掌心。
真正濡濕我的,卻是洶湧的感情。
姐姐,純粹的人對爛人有致命吸引力。
對你來說真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