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氣又消下去了。
她說:「日日下廚有損娘娘容顏,不是長久之計。」
她又說:「今日起,娘娘學些雅致的吧。」
她還說:「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娘娘選一個。」
選是不可能選的,我弱弱的開口:「本宮幼時,學過一門樂器。」
嬤嬤有些不信我,她問:「不知是何樂器?」
「民間樂器,宮中不大常見。」
「也好,咱們突出一個新意來。」
我連連點頭:「本宮也是這麼想的。」
嬤嬤很欣慰,叮囑我明日一定要好好發揮。
我說好。
第二日一早,我拿著我的寶貝嗩吶就進了御書房。
10
「臣妾來給皇上奏一曲。」
周御禮不大信任的看了我一眼,但沒有阻止,而是打開一個奏折:「準了,朕倒要看看,貴妃還有什麼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那您就瞧好吧。」
Advertisement
我往那兒一站,掀開我嗩吶上的紅綢。
我看到周御禮的臉色略微變了變,但我當沒看到,臉頰一鼓——
滴——嗚嗚嗚——滴——
吹的那叫一個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如泣如訴。
周御禮好像說了什麼,但我聽不見。
我閉上眼,愈發投入。
吹完了整整一曲《大出殯》。
一曲終了,我覺得腦袋瓜子嗡嗡的。
「皇上!您覺得!臣妾吹得好嗎?!」
周御禮臉黑了,他又要罵我了。
「你大膽!」
果然。
嗐,無能狂怒罷了。
我既然敢來,就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我把嗩吶一放,把帕子一捏,嬌嬌弱弱:
「皇上喜歡嗎,臣妾自小便喜歡嗩吶,幼時學的時候,旁的姑娘都說臣妾粗鄙,可臣妾以為,眾生平等,嗩吶不過是聲音高昂了些,何錯之有呢?」
「想來皇上聖明,一定能理解臣妾吧。」
我眼巴巴看著他,誰忍心打破一個弱女子的崇高夢想呢?
周御禮自然不會,他隻是讓我滾,帶著我的嗩吶一起滾。
「好嘞。」
11
一曲嗩吶,從御書房直接傳到了翊坤宮。
接連好幾日,嬤嬤都沒緩過神。
我舒坦了。
皇帝怎麼了,憑我朱淺淺的聰明才智,皇帝也拿我沒辦法。
連著躺了小半個月,這是我入宮後過得最舒坦的半個月。
直到嬤嬤跟我說:「娘娘,萬壽節要到了。」
狗皇帝要過生辰了。
我得準備生辰禮了。
嬤嬤像是突然就找到了人生方向:「去年惠妃娘娘送的萬壽圖拔得頭籌,前年是麗妃娘娘的萬裡江山圖,前前年是景貴人的胡旋舞……」
總而言之,「娘娘,老奴有信心,今年必定是咱們翊坤宮掙得魁首。」
我說好好好,行行行,但是咱們準備什麼呢?
繡花,我不會。
唱曲兒,我不會。
跳舞,我不會。
畫畫,我,我一個激靈爬起來。
這我真的會。
「本宮年幼之時,喜繪畫,與宮中御用畫師學過一二。」
嬤嬤大喜:「後宮妃嫔,博得不過是皇上的心意,畫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畫到皇上心坎兒上。」
我說我都懂,嬤嬤您就瞧好吧。
12
我直接在書房閉關了好幾日,畫廢了十幾簍子的畫紙。
萬壽節那日,我看著桌上的成品,沉思了很久。
我將畫裝裱好,又親自裝進了匣子,交給嬤嬤。
「嬤嬤,我思來想去,當眾獻禮到底是有些輕浮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
我模仿著我爹的樣子,高深莫測道:「嬤嬤試想一下,若是皇上知曉,本宮明明親自做了畫,卻淡泊名利,不聲不響,豈不是更讓人為之動容?」
嬤嬤皺著眉頭,思考良久,說這也不無道理。
「去吧,嬤嬤,將這卷畫軸交給禮部,不要替本宮說話,讓本宮默默地付出就好。」
嬤嬤鄭重的接過畫軸:「娘娘您放心去前頭赴宴吧,這事兒交給老奴。」
於是我便放心去了。
前頭果然熱鬧。
我也終於見到了我爹。
壽宴開始前,我特意跑到我爹跟前:
「爹我好想你啊爹,爹爹你都不知道我在宮裡有多可憐,你也不給我寫個信。」
看我活蹦亂跳的,我爹老懷欣慰:「宮裡有皇上在,怎麼會可憐?」
我想說就是因為有皇帝在,我才可憐。
可還沒等我說,我爹就繼續叨叨了:「皇帝打小就對你好,你小時候多胡鬧啊,他都沒半句怨言,這次為父舔著老臉給你求貴妃的恩典,皇上也是立馬答應了。」
「那是他為了報復我小時候欺負他啊!」我跺跺腳,不明白我爹怎麼連這點事兒都想不明白。
「胡說。」我爹呵斥了一聲,板著臉道,「皇上想報復你還給你做貴妃?你這腦子打小就不好,這麼大了還不會轉彎。」
我愣住了,怎麼辦我覺得我爹說的好像有點道理,我竟然沒辦法反駁。
「閨女,聽爹的話,對皇上好點,別欺負人家了。」
我沉默了。
我爹擰著眉頭問我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兩隻耳朵都聽見了。」
就是,好像有點晚了。
13
壽宴開始,我坐在周御禮的斜下首。
他端著酒杯,盯著我瞧了一會兒:「貴妃有心事?」
我回想著我爹的話,越看周御禮越不對勁。
他不會,真喜歡我吧。
那我豈不是,挺對不起他的?
不然,淺淺的道個歉?
「皇上,臣妾前幾日不是故意的。」
我說完就一直盯著他,明顯看到他臉上閃過了疑惑。
「貴妃又惹了什麼事兒?」
呵,說得好像我隻會惹事兒一樣,我扭過頭,這個歉今天先道這點兒Ŧúₑ吧。
餘光瞟見他笑了。
是正經的笑,是從來沒對我表露過的正經的笑。
他一定,喜歡我。
「聽說這次貴妃花了不少時間給朕準備生辰禮?」
「……是呀。」我有一點點心虛,「不過先前臣妾將東西交給禮部了,怕是不大好找了。」
幸好,幸好給禮部了。
「呵,貴妃這次,倒是長進了。」
周御禮嘴上語氣不屑,可我看出來他臉上高興的很,「若是貴妃能早些時候懂事,朕也少費心。」
嗯嗯嗯,是是是。
周御禮斜我一眼,忽然假咳一聲,身後立馬有太監遞上了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既如此,今日朕也有禮物送給貴妃。」周御禮臉上一本正經,甚至有些緊張,「其實朕很早之前便想將它交給你,隻是你一直不開竅,朕不知道你的心意,今日倒也是個好時候。」
那小太監一臉的喜意,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忽然有些激動。
封後?要漲俸祿了?
然而,正胡思亂想著,我餘光瞟見了我的老嬤嬤,老嬤嬤懷裡抱著一個錦盒。
有點眼熟,不確定,再看看。
我仰著脖子,親眼看著老嬤嬤邁著六親不認的步子,抱著錦盒跑了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了畫軸。
「娘娘,奴婢給您把生辰禮找回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
我的王八戲水圖緩緩出現。
14
周御禮臉上的笑消失了。
手上的聖旨被他擰成了抹布。
「貴妃?」
周御禮把畫軸往桌上一扔,看著我的目光隱含殺氣,「解釋解釋?」
我瞧見嬤嬤站在不遠處,臉上的表情由自信變成試圖自盡。
這事兒,誰能料到?
我看看畫,又看看周御禮的臉,再看看畫,其實憑良心講,這是我畫過最好看的王八了。
周御禮咬牙切齒:「貴妃在想什麼?」
我收回目光,一番話說的字正腔圓理直氣壯:「臣妾這畫,是寓意陛下萬壽無疆。」
沒等周御禮說什麼,底下沒見著畫,又喝多了的大臣立馬跟著附和:「恭祝陛下萬壽無疆!」
漂亮。
氣氛烘託到位了。
周御禮笑了,被氣的。
他衝遠處使了個眼神,很快我爹就過來跟我團聚了。
我爹看到那幅畫的時候,厚實的身軀抖了三抖。
我扯扯我爹的袖子:「爹你也來了啊?」
我爹撇開了我的手:「貴妃娘娘注意規矩。」
我蒙了,怎麼回事,感情淡了?
「爹,我是你大閨女啊爹。」
周御禮在上頭幽幽來了一句:「貴妃跟丞相父女關系可真好啊。」
緊接著又說:「那不如丞相來解釋解釋,貴妃送朕的這幅壽禮是何意思?」
我沉默了。
我爹看著那副畫,苦思冥想:「娘娘是想,恭祝陛下,萬壽無疆。」
不愧是我爹,我悄悄偏過頭:「爹,我也是這麼說的。」
我爹的身軀又抖了抖:「皇上恕罪,娘娘自幼不學無術,雖空有ţů⁶一副赤誠心意,卻實在有心無力,這才折辱了皇上,還請皇上看在娘娘……看在微臣的份上,從輕處罰。」
早知道不送了唄。
我垂著腦袋,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周御禮。
周御禮說:「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朕便隻追究貴妃一人之責。」
我爹不行,面子這麼不值錢。
「白綾,還是冷宮,貴妃自己選吧。」
15
世間的繁華大多如此,如曇花一現,如過眼雲煙,轉瞬即逝。
眼看我就要成為本朝在位時間最短的貴妃了。
這一瞬間我想了很多。
譬如,冷宮是不是,就不用被嬤嬤壓著早起做規矩了,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這個狗皇帝了,是不是就可以再也不出門爭寵了!
不行,不能笑。
我拿出帕子掩住半張臉,猶猶豫豫:「臣妾選冷宮。」
下一秒,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我憋紅了眼眶注視著周御禮:「看在我爹為陛下鞠躬盡瘁的份上,陛下可否再答允臣妾一個小小的請求?」
「說。」
「能明晚搬嗎,早上臣妾……有些許困頓。」
周御禮沒說好不好,他直接把我趕出去了。
我爹仗著那點不值錢的面子,繼續在裡頭吃席。
好在,他還沒忘記外頭嗷嗷待哺的大閨女,派人給我送了一沓銀票出來。
可憐我爹做了一輩子清官,手裡這點錢全虧我身上了。
我嘆了口氣,讓那小廝給我爹帶句話:「你跟我爹說,女兒不孝,讓他費心了,能不能,讓他想辦法跟皇上說說,保留一下我貴妃的俸祿行不行。」
小廝沒說話,盯著我身後。
「朕覺得,不大行。」
真晦氣。
16
周御禮說他喝多了,出來醒醒酒。
然後,他伸出手:「拿出來吧。」
呔,什麼東西。
我迅速把雙手往身後一背:「皇上說什麼呢~」
「呵。」
周御禮上前兩步,一句話沒說,直接ṭũ₃將我擁進了懷裡,然後伸手抓住了我身後的手。
「嘖,還挺厚。」周御禮抖了抖銀票,一打眼,「少說得有一萬兩。」
我嗷的一下就嚎出來了,上去就搶。
沒有人可以從我朱淺淺手裡搶走東西,尤其是銀票!
周御禮沒想到我反應這麼大,一時沒反應過來踉跄了兩步,被我狠狠地撲住:「還我!」
「朱淺淺,你大膽!」
「還我!」我呲著牙,雙手掐住了他胸口的衣服,「這是我爹給我的銀票!」
「朱淺淺你瘋了?」
「那你還不還我?」
他不還。
於是當我爹帶著一眾大臣出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我扒著狗周御禮的臉,跟他拼命的場面。
我爹傻了。
我家的免死金牌保不住了。
17
御書房裡,我和我爹並排跪著,周御禮在龍椅上,一旁的小太監在給他上藥。
「朱淺淺你好樣的,你敢弑君!」
「我沒有!」
「你還敢頂嘴!」
我哼了一聲,跪在地上嘰嘰歪歪:「我本來就沒有。」
周御禮被我氣的直冷笑,氣的說不出話來。
我爹嘆了口氣:「陛下恕罪,子不教父之過,貴妃無狀臣的錯。」
給我爹急的,都押上韻腳了。
我說爹咱有金牌咱怕啥。
我爹讓我閉嘴。
周御禮忽然疑惑起來,擺擺手讓太監退下:「什麼金牌?」
我戳戳我爹的腰:「爹?」
我爹看了我一眼,他混跡朝堂這麼久,從未露出過這麼絕望的表情。
周御禮冷笑:「朱淺淺,偽造聖旨,罪加一等。」
我急了,晃了晃我爹:「爹您說句話?」
我爹終於開口了:「回陛下的話,臣家中尚有一紙丹書鐵劵,望陛下饒淺淺一命。」
周御禮有些懷疑,使喚了一個小太監去取。
我放心了,跪的久了腿有點麻,索性往地上一坐,跟周御禮大眼瞪小眼。
「朱淺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別太囂張。」
「分明是皇上先搶我銀票的,怎麼,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上怎麼不罰自己?」
周御禮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彎腰:「朱淺淺,你知道什麼叫打入冷宮嗎?」
不就是,換個地方住,屋子差點,伺候的人少點,嗎?
「打入冷宮的妃嫔,不許攜帶任何多餘的東西,別說銀票了,便是你頭上的珠釵都得卸幹淨。」
「……」還有這種事?
我看我爹,我爹點點頭,眼神裡滿是對我無知的不理解。
難怪那小廝給我塞錢的時候,悄悄摸摸的。
「哦。」
算了,錢沒了就沒了吧,反正打了狗皇帝一頓也不算吃虧。
我百無聊賴的數著地板磚,數了大約半個時辰,取金牌的小太監回來了。
我頓時精神百倍,跪在地上飛快的往前挪動,挪到御案前:「皇上那我能回去了嗎?」
周御禮展開那張丹書鐵券,沉思了很久。
「丞相拿前朝的免死金牌,免本朝的死罪?」
「……」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