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父親書房,他正在看公務,見我來了,面色柔和許多:「阿瑜有事?」
我大著膽子繞過書桌,去給父親捏肩,手上多少有些顫抖,小時候常見大姐姐這樣討父親歡心,可自己做起來,卻是頭一回。
父親見我這樣,眼睛裡有了些笑意:「怎麼,阿瑜有什麼事求為父不成?」
「爹爹,我聽說,明年開春您就要把張良毅外放啊?」
「嗯,為父打算調他去蘇杭,那裡正好有一支守備軍需要操練。」
「那女兒這一走,豈不是好些年都見不著爹爹了。爹爹會想女兒嗎?」
「蘇杭離京城雖遠,書信卻是相通的,你有什麼事,隻管寫信回來。」父親避過這個問題,我卻再接再厲,「那要是張良毅敢對我不好怎麼辦,爹爹我怕。」
「那為父就親自去削了他的腦袋。」父親並不是在開玩笑,他伸手拍拍我的手,「隻要為父活著,張良毅就絕不敢負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爹爹,」我連忙找補,「女兒就是假設一下,有爹爹在,張良毅怎敢負了我,隻是,爹爹……」
「嗯?」
「也不知道,大姐姐,過得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父親的表情,「大姐姐性子倔強,有什麼事都喜歡自己扛著,這些年給母親寫的信,也是報喜不報憂,若是那趙小將軍不是個好的,大姐姐又沒有娘家撐腰……」
「她自己選的路,自己得咬著牙走下去。」父親面色一變,頗為冷淡,「既是選擇逃婚,又何必回頭說後悔?」
「爹爹 ~」我站在他背後輕輕搖著他的肩膀,「如今我和二哥哥都各有婚嫁,您也該讓大姐姐回來看看了,且不說母親對大姐姐多有思念,女兒也想大姐姐啊,這麼多年過去了,父女哪有隔夜仇啊,您就讓大姐姐回來看看吧。」
「爹爹,」我開始編謊話,「昨夜我還夢見大姐姐,夢見小時候大姐姐抱著我滿院子亂跑,還不小心撞倒了二哥哥,我還夢見大姐姐在邊疆過得一點都不好,她一個人既要操持家務,還要照顧兩個孩子,趙小將軍一點都不體貼她,鄰居們還對大姐姐指指點點,說她不好……」
我知道父親知道我在編謊話,但是我就是想讓父親代入一下我的謊話,當他驕傲明豔的大女兒變成圍著灶臺打轉的婦人,還要受著來自周圍人的惡意,哪怕父親對大姐姐再失望,也舍不得她受這種委屈。
「爹爹,十年了,再怎麼著,也得讓大姐姐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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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讓她回來不成。」父親分明動容了,哼了一聲,站起身欲走,我則在他身後抿著嘴笑了。
這事兒成了。
我拉了二哥哥,兩個人拿著紙筆,嘀嘀咕咕半天,給遠在邊關的大姐姐去了一封信,著重強調了這十年,父母年歲漸高,身體大不如前,弟弟妹妹也已經長大,姐姐沒趕上我的婚事,不能再錯過二哥哥的婚事。
最後我悄悄在信尾加了一句,大姐姐,其實父親很想你,你的院子你的東西都還留著,你走的時候沒來得及帶走的長劍,現在掛在父親的書房裡,你以前最喜歡的酒釀圓子,每每年節,父親總會吩咐廚房做這道菜。
大姐姐,回來吧。
國公府派人快馬加鞭送去了邊疆。
在二哥哥大婚這一日,天才蒙蒙亮,京城大門一開,國公府的大門就被敲響了。
大姐姐回來了。
十年不見,當年那個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女子,挽起了長發,如今做了娘親,身上也有了幾分溫柔的味道,隻是眸子裡的星光始終沒有滅過,還是一派英氣的模樣。
她一回來,先去給父親母親磕頭,母親見了她,真真是喜極而泣,母女倆摟著哭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來去張家叫我快來,隻是張家距國公府沒那麼近,我到國公府的時候,也沒趕上重逢的感人戲碼,隻有大姐姐笑著出來揉我的臉:「小阿瑜,你竟也嫁了人!快給我瞧瞧,我們小阿瑜的夫君是哪個?」
張良毅跟著我後邊進來,規規矩矩地給大姐姐行了禮,大姐姐一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我瞧著大姐姐似乎對她這個妹夫沒那麼滿意,趕在她發作之前問道:「先別忙,大姐姐錯過了我的婚事,可得怎麼補償我?」
「補補補,」大姐姐沒好氣地點點我的眉心,「你姐夫和兩個外甥帶著我給你的東西過幾日才能到呢,你且準備準備給你外甥的見面禮!」
「外甥我是認的,隻是這姐夫——」我和大姐姐說起話來哪裡客氣,「父親還不知道認不認呢。」
「你可去見了父親?」我摟著她的胳膊,小聲問道。
「見了,父親讓我氣走了。」大姐姐撇撇嘴,「我還沒說話呢,他起身就走了。」
「父親也是個嘴硬心軟的,」我吐吐舌頭,「當初他給我定這門親事的時候,我鬧得也很兇呢,後來不過是往書房跑了兩趟,給父親道了歉,這就算過去了。
「你也別和父親怄氣了,」我嘆了口氣,「都十年了,父親怎麼不心疼姐姐,要是大姐姐肯早些低頭,也不至於和父親怄這麼久。」
「罷罷罷,」大姐姐讓我纏得無奈,「你成了親,怎麼這麼嘴碎,我明兒就去給父親道歉還不成。」
今兒是二哥哥成婚的好日子,我和大姐姐也幫著在府裡張羅,誰知等二哥哥迎新娘子進門的時候,我和大姐姐到國公府門口等了一等,門口看熱鬧的人不少,見我大姐姐回來,不由得議論紛紛:「這不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嗎,她不是和人私奔了嗎,怎麼回來了?」
「不知道啊,不是說國公爺嫌丟人,早就和她斷絕關系了嗎?」
「這也不怪國公爺啊,我要是有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女兒,也不肯認啊。」
人群裡議論紛紛,大姐姐臉上若無其事地掛著笑,我去拉她的手,竟是冰涼一片,「大姐姐……」
這時候父親從府裡走到了大門口,在我和大姐姐身前站定,隻輕輕飄飄地瞥了人群幾眼,那些人都悻悻地閉了嘴。
有賓客往父親面前湊熱鬧:「國公爺今日這是雙喜臨門?」
「哪來的雙喜臨門,難不成是本官次子娶親為一喜,你認本官作父為另一喜?」
父親的聲音不重不輕,恰好讓在場的人都能聽見,眾人哄堂大笑,那人灰溜溜地退下。還有不少看熱鬧的人目光仍聚在我姐姐身上,父親也往後看了我和姐姐幾眼,假裝不經意地說了一句:「今日我次子娶親,兩個女兒自然得回娘家幫忙,她們母親操持家務這般辛苦,等新婦過門,也好為她們母親分憂。」
「國公爺說得極是,」來人是父親多年的好友,「有這麼兩個貼心女兒幫忙,國公夫人也能輕松不少。」
眾人見熱鬧沒看成,也不再探究國公爺久不聯系的大女兒怎麼又出現在次子的婚禮現場,好在這個時候二哥哥已經接了李姐姐回來,禮樂聲,鞭炮聲,眾人喝彩聲,小孩子們搶糖的聲音混在一起,好不熱鬧,我和大姐姐也在父親身後抿著嘴笑,在一片祝福聲中,二哥哥和李姐姐禮成入了洞房。
和父母親還有大姐姐用過晚膳之後,我才和張良毅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折騰這一天,我也累了,隻靠著張良毅合上眼休息,馬車顛簸,他索性叫我躺在他懷裡,我累極了,左右這些日子都抱在一起睡的,也不差馬車上這一回。
「阿瑜,」他突然叫我,我含含糊糊「嗯」了一聲,他就沒再作聲,隻替我挽了挽耳畔散落的發絲,「怎麼了?」
「沒事。」他長嘆一口氣,「我隻覺得,能娶個願意把事情都講出來的媳婦兒,太好了。」他雙手環住我,防止我掉下去,「今天一天,看著嶽丈和長姐都是一副不肯低頭的樣子——」
張良毅嘆了口氣,他又不傻,飯桌上的尷尬氣氛,是個人都能察覺出來,若沒有我和母親在其中調停,隻怕父親和大姐姐,不知道要怄氣到什麼時候。
「隻怕大姐夫進門沒那麼順利。」張良毅搖搖頭,說的話卻是一針見血,眼瞧著父親還沒和大姐姐和好,再來個不聲不響拐了他女兒十年都沒來認過錯的大女婿……隻怕父親能當場打死趙小將軍。
我睜開眼,和張良毅相視一笑,心裡都極為同情這個即將回京的「大姐夫」。
16
回了張府,我也疲乏極了,索性叫春枝幫我接了水泡澡,躺在大木桶裡,我心裡卻是想著另一件事。
今天晚上二哥哥和李姐姐入了洞房,大姐姐舟車勞頓也去休息了,我正要回張家去,母親卻拉著我神神秘秘地回了主屋,四下無人,母親才問道:「今日我太忙,一直沒顧得上問你,阿瑜,你二人可圓房了?」
「這急什麼,」我低下頭去,底氣不足,「……沒呢。」
「你二人成婚都快兩個月了,有什麼好不急的?」母親瞥了我一眼,「難不成你們還是分床睡?」
「……這自然是同床共寢了。」我說得毫不心虛,哪怕我二人睡著同一張床上沒幾日。
「那他也忍得住?」母親表情古怪起來,「阿瑜,你別羞,夫妻之間早些要個孩子才是正經事。
「今天我瞧著,那張良毅眼珠子就快黏到你身上了,你們小兩口,時不時地相互偷偷看一眼,」母親笑了,「旁人瞧不見,我這個做娘的還瞧不見?
「既是感情正好,不如趁早把房圓了。」母親拍拍我的手,「若是他真的,咳,也莫耽誤了我的兒。」
我紅著臉勉強點點頭,母親卻堅持讓我帶了一個嬤嬤回了張家,路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對視,好容易到了家,我卻不知道怎麼和張良毅開這個口。
要說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感情也好了,到最後一步了,這人卻閉口不提了。
磨磨蹭蹭磨到就寢,我實在是受不了嬤嬤在房裡伺候,還是撵了她們出去,自己換上了一身大紅中衣,先行上床躺下了。
張良毅進來的時候還奇怪我怎麼臉這麼紅,問我是不是發了燒,我隻紅著臉搖頭,背過身去,又催他去洗漱。
等他熄了燈躺到我身邊之後,黑夜裡我沉默許久,輕輕地抬起一隻手去碰了碰他。
我的手腕就被他捉住,身旁的男人低聲問道:「可是渴了?」
狗男人不解風情。
「我不渴。」我低低地反駁他一句,頗有些惱怒,張良毅聽出來了我的不對勁,「怎麼了?今天在國公府受了什麼氣?」
「沒有。」我咬著唇,聲如蚊吶,卻帶著一絲顫抖,羞得腳趾都蜷了起來,「……是今天母親說,我們該要個孩子了。」
黑夜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聽覺卻是出乎尋常地敏銳,我聽見身旁的男人頓了一下,呼吸都重了幾分,他才啞著嗓子問道:「那你想要麼?」
「……你,」我頗有些惱怒,口不擇言,「到底行不行啊?」
「阿瑜,別後悔。」
……
第二日,
我一睜眼都快下午了,守著我醒來的是林嬤嬤,見我醒了,忙扶我起來,又備了水幫我梳洗。我泡在大木桶裡,還是累極了,隻合著眼讓林嬤嬤幫我擦洗。
林嬤嬤瞧著我一身青青紫紫的痕跡,心疼得掉眼淚,嘴裡直罵張良毅,說他沒輕沒重的,都二十五六歲的人了,還這麼莽撞,弄得我受了不少罪。
我累得很,也不作聲,聽林嬤嬤罵他,還抿著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