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姐!」見到這位敦厚溫和的姐姐,我難得狹促,「我沒和二哥哥說約了姐姐出來,待會兒看他什麼反應。」
「獨你狹促,」她笑著挽起我的手,「郡主也是定了親事的人了,該穩重些了。」
「好嫂子,可讓我出來松快松快,」我笑著討饒,「二哥哥今兒還說要一展雄姿呢,等下二哥哥上了場,我們再過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李姐姐什麼都依我,先拉著我上了自家的馬車,「許久不見你,也不曾問問你,怎麼這般匆忙地定了親事?」
有些事不好和她說,我隻含糊一句:「父親看重張小將軍,覺得他是個良配,便把我許了出去。」
「你這婚事定得實在不妥,那張小將軍足足大了你十歲,且不說什麼門楣出身,他是有什麼本事能讓謝國公如此看重?要我說,他實在是配不上你。
「國公夫人一向疼你,怎麼這回就這麼聽任國公爺把你許給這麼一個高齡單身漢?」
李姐姐這話說得極為偏心,是實打實地站在我這邊的,憋了這麼多天,父親母親二哥哥都說張小將軍怎麼怎麼好,可算是有人真正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一時間沒忍住落了淚。
「你莫哭……」
「姐姐,他挺好的。」我低聲說道,「我也見過了,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更何況,我除卻一個郡主的封號,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我笑了笑,轉過來安慰她,「姐姐和二哥哥的婚禮也不過還有一個多月了,姐姐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就不必再替我操心了 。」
李姐拍著我的背:「若他是個對你好的,也就罷了,總歸兩個人好好過日子,國公爺於他有恩,他也不敢負了你。可若他是個對你不好的,你也莫要瞞著我們,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咽的,那是沒有娘家撐腰的。」
「我知道了姐姐,將來若是我真的和他過不下去,便回國公府去,和哥哥嫂嫂過一輩子呢。」
我二人在馬車上耽擱了一會子,入了馬場,比賽已經過半了。
為首的,一邊是張良毅,一邊是我二哥,我二哥嘴上沒個正形,本事卻是一點都不含糊,令我沒想到的是,張良毅的馬球打得也極好。
二人糾纏得難舍難分,場邊也是喝彩連連,關鍵時刻我二哥抬眸看了我一眼,卻看見李家姐姐抿著嘴在一旁給他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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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分神的時候,張良毅奪了球便跑,他身下的那匹駿馬似乎通人性,與他配合得極為默契,等我二哥再反應過來,哪裡還追得上。
場邊一片喝彩,這一局便是張良毅一隊贏了,我二哥翻身下馬:「不玩了不玩了,我還有事。」
打馬球哪有談戀愛重要。
他一走,他們那隊自然是哀聲連連,哪裡能和張良毅抗衡。
「我也不玩了。」張良毅淡淡地說了一句,朝場邊走去。
「安澤,幹嗎去?!」
「沒看見安華郡主也來了嗎,還能幹嗎去!」
身後是一眾打趣的隊友,張良毅看都不看,朝我這邊走來。
眾人紛紛看了過來,大齊民風還算開放,未婚女子出門倒是也不用戴面紗,眾目睽睽之下我可恥地紅了臉,悄悄從人群中溜了出去。
沒一會兒張良毅就跟著我出來了,四下無人,我多少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能和他說什麼,卻見他牽了一匹渾身通黑的大馬過來:「臣聽謝小大人說,郡主還不會騎馬……若郡主不嫌棄,不如讓臣教一教?」
張良毅瞧著我有些猶豫地看著他身側的馬,「請郡主放心,這是臣的戰馬奔雷,最是通人性的。」
「那就多謝張小將軍了。」我硬著頭皮答應,心裡知道肯定是二哥出的餿主意,暗戳戳地在心裡罵了他好幾句,我幫你把未婚妻約出來,也沒讓你幫我把未婚夫約出來啊。
張良毅帶著我走得遠了些,這邊人少,他安撫了幾下那匹黑馬:「臣先教郡主上馬吧。」
「好啊。」我幹巴巴地答應道。
張良毅倒是認真,一步一步地分解演示給我看,隻是第一步我就犯了難,這馬镫這麼高,我實在是踩不上去,看著張良毅認認真真的樣子,我心中又把二哥罵了好幾遍,不得不紅著臉伸腿去踩這馬镫。
隻是我今日穿的是大袖襦裙不說,繡花鞋上還掛著了兩隻明珠流蘇,做這抬腿的動作實在是不雅。
我本來是想歲月靜好地出來吹吹風看看比賽……也沒料到還有當眾表演大跨步上馬項目啊。
好半天我也沒能蹬上去,實在是裙擺太大限制了我的行動能力,張良毅還是鼓勵地看著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我的困境,我俏臉憋得通紅:「張小將軍……我好像上不去。」
張良毅倒是沒嘲笑我,他的馬兒也通人性,隨著張良毅的指揮趴了下來,這才叫我騎了上去。
身下的裙子有多狼狽我已經不想看了,這條裙子怕是就此毀了,光是我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差點隨著馬起身的動作摔下去就足夠我在張良毅面前丟人了,好在這馬實在是乖,起身後也不亂竄,隻站在原地等我勉勉強強坐穩,張良毅則站在一旁:「郡主可坐穩了?」
我紅著臉點點頭,學著二哥的樣子,小聲喊了一句:「駕。」
馬兒抬腿欲奔,我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心中愈發沒底,心想這麼高摔下去不死也殘,好在張良毅在一旁及時伸手拽住韁繩,馬兒乖乖停住,「郡主莫急,臣先帶郡主走幾圈。」
張良毅牽著馬,我蹬著馬镫,扶著馬鞍,哆哆嗦嗦地任由他帶著在空地上打轉,這個高度我多少有點暈眩,等他想讓馬兒小跑幾步的時候我沒忍住叫道:「我要下來!」
他聞言伸手勒住韁繩,馬兒停得太急,我沒穩住身子栽了下去,心想這次真得摔個狗啃屎,不想落入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郡主莫怕。」
我被他接住,松了口氣又後怕不已,從他懷裡起身,眼見我衣衫皺了,發髻也亂了,大腿根被馬鞍磨得隱隱作痛,眩暈的感覺一時間還有些壓不下去,不由得委屈,卻又礙於禮儀不好對他發作,道謝的話也說得好不客套,隻憋著所有情緒說天不早了該回去了。
張良毅見我紅了眼眶,雖然呆木也猜到了幾分:「是臣考慮不周,讓郡主受驚了,下次臣找匹小馬來給郡主。」
「……不必了,」我低著頭,努力平緩著心情,「張小將軍也辛苦了,隻是我實在是愚笨,學不會騎馬,倒是勞將軍費心了。」
「若臣有過錯之處,還請郡主明言,也好教臣改過。」
我隻搖搖頭,其中不滿也不願與他細說,難不成我自己穿了件華麗復雜的裙子出來,倒成了他的過錯。
「臣帶郡主跑兩圈可好?」許是見我不說話,張良毅又想了法子來哄我,我卻不領情,隻一味地悶著頭走,然後撞在他的胸膛上。
「郡主,」張良毅說得誠懇,「臣雖年長郡主十歲,卻不曾與姑娘家打過交道,今日叫郡主不高興了,恕臣實在是不知道臣哪裡做錯了,還請郡主明言。」
張良毅一再逼問,我實在糊弄不過去,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關你的事……是我的裙子。
「我今天不該穿這條裙子出來的,方才折騰一圈,把裙子弄壞了,我有點心疼。」
這般講出來,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卻覺得說出來之後心裡松快了很多,也沒有那麼委屈了,竟也是種很新奇的體驗。
畢竟我長於深宮之內,許多委屈都是自己默默咽下,這樣明明白白地吐露出了,實在是第一回。
「那臣賠郡主兩條裙子可好?」張良毅說得認真,「是臣考慮不周,今日不該帶郡主來騎馬的。」
「張小將軍也是好意,今日麻煩張小將軍這麼多,」我恢復了矜持得體的樣子,「我哪裡再能收張小將軍的裙子,倒是給張小將軍添麻煩了。」
「既是臣的過錯,臣自然要賠的。」
他這人敞亮又執拗,我拗不過他,索性也不與他爭辯賠不賠裙子的事情了,左不過幾塊布料,爭多了還顯得小家子氣。
我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回了馬場,李姐姐和二哥哥也逛回來了,李姐姐手上還拿了一個小花環,瞧著二人柔情蜜意的樣子,我隻狹促地衝李姐姐笑笑,李姐姐便心領神會地上了我的馬車。
「怎弄得這般狼狽?」李姐姐抬手替我重新簪了頭發,「你二人做什麼去了?」
「學騎馬去了。」我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定是二哥哥的餿主意,毀了我一條裙子呢。」
「你也不換身騎服,瞧瞧,可惜這上好的錦緞了。」李家姐姐很是心疼,「我倒還有幾匹錦緞,回頭給你送來做裙子吧。」
「可不必姐姐替二哥給我賠罪了,張小將軍說再賠我兩條。」
「張小將軍這麼開竅?」
「哪能啊,」我自己都沒注意自己彎起了嘴角,「他這人啊,倒是直率,就是太執拗了,見我不高興了,一直追問我怎麼了,最後逼著我說了實話,又非得要賠我兩條,我又拗不過他。」
「這麼說張小將軍雖然一根筋,但也是真心對你好。」李姐姐捂著嘴笑,「你別看你二哥哥對我好,最初的時候不也是什麼都不懂,連給我送東西都隻會送茶葉。
「他素來喜歡茶葉,自然覺得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我,可我又不知道,隻覺得這人對我一點都不上心,隻會拿些茶葉打發我。一來二去,二人也生了誤會,還是我叫他出去逛燈會,把話說明白了,他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的。
「那張小將軍既是沒和女兒家接觸過,隻怕那木愣程度比你二哥哥當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既是要嫁給他了,自然要和他好好過日子,夫妻之間更要坦誠呢,有什麼不高興的不喜歡的,便是明明白白說出來,才教他知道呢。」
「知道了,我的二嫂嫂。」難得李家姐姐話這般多,我也沒忍住打趣了她一句,她羞惱道:「我好心好意地給郡主出主意,倒叫郡主打趣我呢。」
我連忙道歉:「我錯了還不成,二嫂嫂別惱我。」
「你這狹促鬼,」李家姐姐咳嗽一聲,點點我的眉心,轉而說道,「不過那張小將軍瞧著木訥,你還是活潑些,這才互補呢。」
「那二哥哥話多,二嫂嫂便話少些,可是這個理?」我活學活用,「若是二哥哥和二嫂嫂都是聒噪性子,床榻之間,怕不是要打起來呢。」
「呸,」李家姐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隨即來擰我的腮,「姑娘家家,這種話也能過嘴?!」
「二嫂嫂二嫂嫂——」我連忙討饒,「是我渾說了,我的好姐姐可饒了我這一回吧。」
「若再有下回——」李姐姐氣壞了,又想到我二人都不日出嫁,哪裡還算什麼姑娘家,又氣笑了,「你啊,嘴上沒個把門,怎麼比你二哥哥還不正經!」
9
那日一別,我就被母親拘在家裡繡嫁妝了,我的親事雖然定得倉促,嫁妝卻是母親早就預備好了的。春枝細致,把所有的東西都點了好幾遍,然後給了我一個確切的回復:即便是小姐和張小將軍過不下去要離了,也足夠小姐後半輩子養幾個面首解悶的。
我樂了:「那我便帶著你們一塊快意人生便是。」轉身我又瞧見林嬤嬤在偷偷抹眼淚,便故意去逗她高興,「嬤嬤哭什麼,難不成怕我不帶嬤嬤出嫁不成?
「嬤嬤不跟我都是不依的,我若是嫁過去,手忙腳亂的,還得嬤嬤教嘞。」
這幾日我忙著打發身邊的下人們,該調任的調任,該嫁人的嫁人,原本四個一等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八個三等丫鬟還有漿洗婆子、傳話的小幺兒都打發得差不多了,隻留了春枝春葉兩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其餘人一律不帶,院子裡也冷清了不少,林嬤嬤瞧著我身邊的人少了這麼多,實在難受,「姐兒嫁去那張家,實在是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