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彎起嘴角,我們三五年不曾見面,幼時的情誼雖然深厚,倒也不至於叫我這樣忠貞不渝。
「我隻是不想這麼快出嫁。」我對二哥說道,「我也不知道張小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甚至連面都沒和他見過,就馬上要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我不想這樣,實在是太草率了。
「二哥,我不是什麼待價而沽的貨物,父親何必這樣急著把我嫁出去呢?」
二哥沉默了幾息,對父親勸道:「父親,不如讓阿瑜和張小將軍的婚事先延遲幾月,至少得讓阿瑜自己點頭答應。正巧兒子新得了幾匹上等的馬,這次回京兒子也帶了回來,就放在京郊的莊子裡,不如讓兒子帶著阿瑜去莊子上散散心,也讓阿瑜松快松快,跟兒子學學騎馬,這幾年我和阿瑜也是聚少離多,倒不如好好聚聚。等阿瑜出嫁了,隻怕也沒有這樣的松快日子了。」
二哥的性子跳脫,在外人面前裝得成熟穩重,在家裡就暴露了話多的本性,他還沒說什麼「叫張良毅也去莊子上與他比試比試,讓他順便考察一下這個妹夫」之類的話,就被父親打斷了:「不行。」
「婚禮如期舉行,一刻不能拖延。」父親站起來欲走,「阿瑜,為父不會害你。」
我站起來攔住父親,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激動:「父親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好,可偏偏這件事上一步都不肯讓,到底是父親真的為我好,還是父親偏心哥哥姐姐,還請父親說清楚,阿瑜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事,阿瑜也能承受得住,父親如今這樣含含糊糊打著為我好的幌子,反倒叫阿瑜和父親離心!」
我又掉了眼淚,雙手去固執地攔在父親身前,一步都不肯退讓:「若是父親願意把其中利害關系都和阿瑜講明白,阿瑜未必不願意嫁,若是父親堅持瞞著阿瑜,阿瑜就是不嫁,阿瑜寧願和府中下人私奔,都不可能嫁!」
「阿瑜!」二哥上來攔我,卻被我揮開,他轉而哀求父親,「父親這般不能通融,必有苦楚,隻是為何不能告知兒子和妹妹,也叫兒子和妹妹為父親分憂啊。」
我倔強地攔在父親身前,眸子裡淚光閃爍,卻是寸步不讓。
父親看著我,又好像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許久,他嘆息一聲:「阿瑜,你長得和你姑姑越發像了。
「太像了。」
我自幼眉眼就隨極了元慧皇後,如今出落了,林嬤嬤也常說我長得和姑姑實在是相像,有時候她為我梳妝,好像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姑姑尚未出閣的時候。
隻是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提這一出,隻聽見父親聲音艱澀:「那日為父受召入宮,皇上正在討論榮平公主和晏知的婚事,因著有御史奏元慧皇後曾為你和晏知定下過口頭婚約,皇上召我入宮來就是問我此事。
「為父一看皇上聖旨已擬,就差蓋章,就知皇上心意已定,為父當時想著,我們阿瑜想要哪家兒郎不行,也未必要吊死在晏知身上,索性順水推舟,說元慧皇後當時不過是玩笑話,做不得真。皇上哈哈大笑,痛快蓋章,說榮平對晏知一往情深,他也不過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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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還說他記得你年幼時眉眼與元慧皇後極為俏似,叫為父不要總是拘著你,什麼時候也帶你進宮給他看看,幾年不見,阿瑜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為父心中異樣,嘴上卻是接得極快,隻說也給你相看人家了,沒些日子就要定親,隻怕不好再隨便出門走動。
「皇上聞言,隻問阿瑜年紀還小,怎這般急著定親,為父則說榮平公主比阿瑜小一歲都定了親事,阿瑜也該成親了。
「可是皇上話裡話間都是想見見阿瑜,還說明年選秀在即,不如叫阿瑜也參加。」
大齊的祖制是官家女子都需參加選秀,唯有已經成婚的和身有頑疾的可以不必參加。
「所以,父親這才趕著,要在選秀前,把我嫁出去?」
皇上年紀越大,對元慧皇後的執念越深。這幾年進宮的姑娘,受封的宮女,得寵的嫔妃,眉眼間都像極了姑姑。
屋中一時間寂靜無聲,父親稍加提點,我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
單憑我這張臉,單憑我這張臉,我也必不可能被撂牌子,「父親的意思是……」
我是知道明年選秀,可是我突然很害怕。
史上也不是沒有姑侄共侍一夫,可是我在宮裡長大,也是養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孩子……可他若是真的糊塗,我顫抖起來,可他若是真的糊塗,我又能怎麼辦呢,謝家又能怎麼辦呢。
偏偏這個時候,我又沒了婚約。
「為父在一日,便能護你一日周全。」父親拍拍我的肩膀,「莫怕。」
二哥也過來扶我:「阿瑜,萬事還有二哥呢。」
「……那張小將軍,可知道?」我腦子裡亂糟糟的,沉默了幾息,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麼一句。
父親搖搖頭:「安澤或許也能猜到幾分,畢竟為父這般急切地要你出嫁,隻是為父也不過是預防在先罷了。
「安澤日後若能建功立業,你也是功臣家眷,何況謝家好歹是元後母族,有這些情分在,皇上……總不好再打你的主意。」
「倒是叫父親,為女兒煞費苦心。」我顫抖著音線,卻喘不動氣,如一條上了岸瀕死的魚。
「等你們成了婚,為父就把張良毅調到邊關去,到時候你跟著他一同過去,也不必留在京城了。」
定親,成婚,離京。
我像是躲在父母翅膀下多時的雛鳥,一朝出巢,就將面臨狂風暴雨,我瑟縮,後退,卻被父母拱著出巢。他們說去吧,去吧阿瑜。
風雨再大,我們也會在你身後保護你的。
7
第二日張良毅按照趙夫人的話,上門送了些野味來,不僅有什麼野雞野兔之類的野味,還有幾對極為珍貴的鹿茸,二哥在前廳招待他,我猶豫幾番,還是叫春枝去給二哥傳了話。
二哥按照我的話,請張良毅去湖邊坐坐,又借口更衣離席,我則悄悄進了花園,想見他一見。
其實我的心裡也是五味雜陳,我一邊不願意這麼草率地嫁給一個見都沒見過的男人,一邊也不願意這樣拉一個前途無量的小將軍下水,一邊又害怕皇上真的對我起了心思,恨不得馬上嫁人離京。
一夜輾轉難眠,我還是想見一見張良毅。
進了後花園,遠遠地我就看見湖邊坐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聽力敏銳,我還未曾靠近,他就起身轉了過來。
我見張良毅的第一印象,就是這人身量極高。饒是我在女子中已經算是高挑,不過能平視他的胸口。
再抬頭,便能瞧見他的臉龐,許是因為長期在軍營操練的緣故,他的膚色不似京城貴公子一樣白皙,更偏近小麥色,反而使他的五官沒有那麼出挑。
若是仔細看看,也是英氣端正、稜角分明的一張臉,一雙眸子明亮有神,目光犀利如天上鷹隼,很具攻擊性。
不過較比晏知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和出塵逸然的氣質,確實是差了些。
我尚且對著他的身量有些遲疑,他卻率先行了禮:「臣張良毅,見過安華郡主。」
「……張小將軍免禮。」他往前走了兩步,我則反射性地後退了兩步,實在是他身量太高,對我太有壓迫性。
張良毅見我後退,也知趣地不再上前,「不知郡主前來所為何事,可是找臣?」
我故作鎮定矜持:「嗯,我來找張小將軍,不過是想問一句……張小將軍對於我們的婚事怎麼看?」
他直起身子,我又得仰頭看他,「臣沒有意見。」
實在是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我移開視線,假裝看風景,「這盲婚啞嫁的,張小將軍怎麼就能確定,本郡主與張小將軍合適呢?」
「謝國公為人正直清廉,為政從不敢有半分懈怠,國公爺如此,想必郡主自然也有國公爺的風採。更何況國公爺賞識臣,提拔臣,於臣有恩,國公爺要臣娶郡主,臣自然願意娶。」
……你幹脆娶了我爹算了。
「……若是娶了我,無益於張小將軍仕途呢?若是張小將軍日後因為本郡主降職流放,再不能入京呢?」我問得直白又忐忑,看著這個面前如山巒一般的男人,並不是在開玩笑。
「請郡主放心,國公爺不計出身,不計過往,將臣從七品末流提拔至四品宣威將軍,於臣有再造之恩,於臣而言,莫說國公爺要臣娶郡主,就是要了臣的性命,臣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真的,你去娶我爹吧。
我沒什麼好問的了,點點頭:「我是來謝謝張小將軍送的野味和鹿茸的。
「我還有些事情,請張小將軍自去忙吧。」
我記得從前府裡有個能說會道的丫鬟姐姐提過一個詞,叫什麼「鋼鐵直男」,雖說那丫鬟姐姐後來自贖自身走了,這個詞我倒是記憶猶新,怎麼拿來形容張良毅這麼合適呢。
不過既然他沒有什麼意見,我倒也不必顧慮什麼了,他有他願意豁出性命報恩的謝國公,我有我不想入的四方城。
若是搭伙過日子,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轉身欲走,二哥哥也「恰好」回來了,他假模假樣地咳嗽一聲:「安澤久等了,快來嘗一嘗我這上等的金駿眉,我自己可都沒嘗過呢。」
二哥是個茶痴,尋常茶葉都入不得他的眼,瞧著他一口一個「安澤」,又拿了金駿眉來給他吃,怕不是對我這個「未婚夫」滿意得很。
不僅如此,張良毅走了之後,二哥還特地來了我院裡,說約了張良毅過幾日打馬球,叫我也去看。
「二哥哥怎叛變得這般快,」我聽著好笑,「又是叫他安澤又是誇他好的。」
「怎麼,」二哥也笑了,「咱們是結親,又不是結仇,二哥哥替你考察了一番,覺得張良毅這人可靠穩重,想讓你和他多接觸接觸不行?總比你兩眼一抹黑地嫁進張家強吧。」
「張家有什麼可怕的,總歸就剩他一個人了。」我搖頭,「倒是他,呆呆木木的。」
「這說明他沒碰過其他女人,」二哥哥語重心長地說道,「阿瑜,父親為你挑的人,不會差的。」
「知道了。」我彎彎嘴角,看著嘮嘮叨叨的二哥。
「別皺著眉了,」二哥伸手來戳我眉心,「收拾收拾,過兩日二哥帶你打馬球去。」
8
打馬球那一日,我瞞著二哥哥,悄悄約了李家姐姐。
她是我閨中為數不多的玩伴,也是二哥哥的未婚妻。若不是去年李家祖母逝世,她早就嫁進謝家了。
女眷們的馬車一向和公子們分開放,我在馬場外面找到了在等我的李媛,不由得雀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