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知嚴晤高中的那天,差點在後院被奴僕強暴,還好小姐出現救了我。
小姐李婉玉將奴僕打個半死,笑呵呵對我道:「我前幾日剛揀選了陪嫁丫鬟,我見你顏色好,便定下了。這下人倒是敢肖想。」
我愣怔,什麼都不知曉。
不過也是,主人做的決定,她們隻需照做,哪裡還提前說。
貴女嫁人,帶幾個陪嫁丫鬟屬實平常,既可拿捏又可固寵,縱使有了孩子也要喚主母「娘」。
那一晚,我坐在院子裡,不知是要為了被救慶幸,還是要為被揀選好人家而難受。
就忍不住默默流淚,心裡像被大石頭壓得再不能喘氣。
我突地有滿腹悽苦與不甘,恨出生、恨大盛、恨老天——我這種下人、女子,永無翻身之地。
而嚴晤,還有平民男子,甚至府裡男奴,都可以通過讀書、蠻力,博得一席之地。
最後夜色將破之時,自己雙腳凍僵無法動彈,雙手已凍得發紫。
我忍不住輕輕嘆氣,勉力站起身,跳跳腳,活絡活絡筋骨。
我且強韌著呢,再艱難,我不得好好活啊。
7
我這人雖生來卑賤,卻一身反骨,還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
一般後院那些下人都不招惹我。我差點被強,是那大丫鬟使喚我去後院柴房,來的一手陰招。
我原以為她隻氣我是江望笙的心上人,找點兒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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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她那麼狠。
既然婉玉小姐想讓我陪嫁,肯定會保住我。
不如我親自出口惡氣。
我尋得機會便將大丫鬟,狠狠地劃得毀了容。
縱然都是下人,可面容有損的必不能在主人跟前伺候,生生斷掉她大丫鬟的路子!
她悽厲的哭聲響破了整個後院,江望笙來了。
我泣不成聲、可憐兮兮——他整顆心都掛在我身上,我就想他隻記得我的可憐、我的好和他的負心!
來日必有用處!
我被大丫鬟的管家媽打得皮開肉綻,關在柴房裡餓得目眩頭暈,渾身傷口痛入心脾。
果不其然,我被小姐救下,將養數日才有幾口生氣兒。
待我清醒,聽聞婉玉小姐同夫人吃茶,也不知說到什麼,夫人隨意點了鴛鴦譜,江望笙與另一個家生子小丫鬟定下親。
那毀容的大丫鬟成了棄婦,徹底化作尚書府下人間的談資笑話。
身體好了,我在小姐的小院做活,身上的疤痕她也差大夫給我看好。
一日小姐正斜靠在榻上出神哀愁,我喏喏地與她說道想以良妾之身抬進去。
小姐隻冷笑了聲,並未應我。
我知我是得寸進尺了,但是沒轍,古往今來,沒幾個妾室善終,若我有身契,哪怕被丟棄也可自尋出路。
她不願我也沒法,想著日後進府,再求求老爺給我身契好了。
8
我滿心歡喜滿心憂,待得小姐婚事定下的消息。
我才知小姐要下嫁的是嚴晤。我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思。
畢竟這幾年看著嚴晤,總歸有些親切與開心。
不過他明明與我有過同樣的處境,卻成了我的主人,又覺不甘。
我五味雜陳,懵懵懂懂,按小姐的安排被抬進嚴府。
後來,嚴晤一如在尚書府那般,從未看我正眼過。
我在嚴府沒幾日便隨老夫人回了老家。
老家是江南十裡鎮,是個好地方,我在那兒沒有日以繼夜的勞作,沒有男奴的覬覦,隻需日夜守著老夫人。
老夫人有些勢利,沒甚文化,可對我也算是真真的好。
她見我易有紅疹,還尋來偏方,為我日日煮藥茶,養好了我這個粗使命的富貴病。
那段日子我感動非常,常常憶起自己的爹娘。
殊不知,我還是得先做好一個妾,才能有活路。
我幽幽一嘆。
此時,才驀地察覺,老爺已在屋內的榻上,一手執卷,一手扶額,深幽地看我,嘴角含著清淺的笑。
屋中昏暗就著點瑩白月光,將他襯得溫潤軟和。
我正想上前,他嗓子沙啞道:「今天的糖水呢?」
我愣了一小會,遂忍不住嗤嗤笑出聲,小步上前,坐他腿上。
他輕攏我腰,拿過我手中攥的衣服,仔細瞧了一番,輕笑道:「這衣服縫補得不錯,繡工甚好。」
我聽了歡喜,嘬他臉龐,輕悄悄喊他:「嚴晤……」我難得帶了女兒家的嬌俏。
隨之一雙溫熱的大手箍緊我的背,將我狠狠揉進他胸懷。
他渾身枯寂的燈油味,大約又在書房忙活許久。
這些時日,他一直在處理公事,忙得腳不沾地兒。
沒有休憩,沒有享樂,唯一丁點兒樂趣,大約就是我這不太高雅的溜須拍馬。
可我心裡明亮得很,他正需要我的溫婉軟言。
9
怪道的是,嚴府再無人討論嫁進來的主母。
我回嚴府有些時日,後在嚴畫口中才知,小姐去年便風光大葬了。
我不信。
小姐身子向來好得很。
病死?怎會呢?
我向尚書府家的姐妹春來打探,也是口風緊得很,甚也不知。
當年,小姐嫁於老爺,算是低嫁,不過郎才女貌,府中都道般配。
我被抬進府還被人嘲諷,草芥之身有這福氣。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妾和下人有啥不一樣,我在主人跟前做事,不是更被拿捏得死死的。
好在,老爺器宇軒昂,對人也算平和,我還沒遭過罪。
今日便是小姐的忌日,但是府中沒任何祭拜的禮制。
我覺詭異。
如今我日子比在尚書府那會子好過,也算得託小姐的福。
我想著,便在後院尋了個四通八達的小地兒,燒紙。
才剛燒沒一會,身後響起老爺怒氣衝衝的聲音:「你作甚?」
我嚇一跳,支吾道:「給小姐……夫人燒紙……」
溫潤有禮的老爺上前一腳踹翻火盆,灰燼翻飛,一陣的嗆人,他冷冷道:「誰要你這麼做的?」
「你粗使丫鬟出生,如何還演這主僕情深?」
我被諷得一句話都講不出。
他說的也不無道理,隻是這般諷刺倒奇怪。
我起身拍拍裙衫的灰燼,微笑有禮道:「老爺說得是,見春這就回屋,不能亂作模樣。」
說罷,我甩袖便走。
狗都有脾氣呢,我與他同床共枕,居然半點薄面不給。
10
我坐在屋裡頭,也是想定,如今我也算作正經妾室。
從老爺與我同房後,老夫人終於每月給我月例了,之前我照顧她,她隻時不時給我些體己。
每個月我有月例五兩,不算少了。
現下府裡沒主母也沒其他妾室,我也不需花多少錢置辦爭寵的頭面。
除了給下人點兒,我省吃儉用每個月還能存下四兩。
要知道,我在尚書府當粗使時,一年到頭隻有七兩。
想到此,我又覺嚴晤極好。
脾氣歸脾氣,也沒到毫無尊嚴的地步。
畢竟錢財是我的定海神針,他是我的財神爺。
但要想這錢源源不絕,隻想著等上頭賞賜,也不是個事。
想著,我又拿出我的繡活兒,繼續做起來。
我以前在尚書府也常幫做繡活兒,去十裡鎮時,江南繡工更是絕頂,好學了一番。
我來嚴府這段時日,好一陣子打探,嚴府名下還有一布莊,賣的是江南錦繡。
我想好做完一兩幅作品,借機去布莊做做事,更來錢不是。
我曬了嚴晤三日,日熬夜熬,將繡品做完。
今兒晚上,我剛想端碗熱湯給嚴晤,放下放下身段,冰釋冰釋關系。
我剛吹滅燭火,便見嚴晤推門而入。
他俊雅清冽的眉目,在黑蒙蒙的屋裡,晦冥不清,他問道:「這兩日為何沒來?」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他已闊步而來,眨眼間便將我牢牢擁住。
我禁不住打個寒戰。
好一會,他攬著我躺上床。
難得的,他很溫柔,輕撫我的發、我的背,好久好久,才輕輕念叨出:「見春,你要陪著我,一直,懂嗎?」
我在他懷裡翻個白眼,哎喲,三日沒觍臉伺候,想我這溫柔鄉了,呔。
11
不過,我也是個會借坡下驢的。
翌日,他起身上值時,難得有點溫柔地看著為他更衣的我。
我便順勢道:「老爺,我在十裡鎮時學了繡工,繡品也有幾件,我可否放到嚴家布莊賣?」
他聽聞,輕笑了聲,竟有幾分寵溺,道:「我等會和王管家知會下,你想去布莊,由他安排便成。賣繡品,還是看布匹,你直接指派管家就好。」
說罷,正了正官帽,雙手挎在腰帶上,確有幾分官人的氣派。
他低頭凝望我好一陣,伸手撥我耳珰輕晃,含笑轉身離開。
再不是往日那不食煙火、清冷模樣,有幾分跳脫紈绔起來。
既然他給我雞毛令箭,我便十足地使喚起管家。
府上如今後院隻有我,他不得不小心對待我。
我藏著小心思,讓他教我布莊的事,每兩日便去布莊叨擾他,鬧得他也是有陣子煩惱。
可商營之事真真是好玩兒,雖說我撥不清楚算盤珠子,但因著喜好繡活,我對布匹緞子如數家珍。
過了小倆月,管家都誇我有點子天分。
嚴晤常聽管家稟報家中幾家鋪子莊子的事,偶爾詢問我的事。
對我了如指掌。
可我學東西,有了私蓄,自然高興得很,對他周全上心。
我掏了私銀,給屋裡置辦上纏枝燻爐,為他焚香助眠。
我們二人也算作兩全其美。
12
已是季夏,日頭正盛。
我著薄紗打算出門,管家張羅了遊湖,想是為討我歡心。
我也甚是開心,趕忙差嚴畫送些糕點給他。
我從不在管家跟前拿喬,隻因我與他差不離,都是下人,相煎何太急呢。
待得老爺娶續弦,我又要另一番討好,萬一不討喜,便要被拋開。
無妨,我存了些銀子,再加把勁,到時我就回十裡鎮,開個小鋪,找個好看的鳏夫。
是了,我之前做個末等丫鬟,稀裡糊塗做了陪嫁,這幾月我才打探清楚。
嚴府正妻已逝,為給尚書府薄面才一直未娶續弦。
待得家世好的續弦婚事定下,必定要清一清家中後院。
至於懷孕之事,我討好老爺才說的開枝散葉,嚴晤很是拎得清,除了頭兩回,其他都用的羊腸小衣。
若生個女兒還好,生個兒子,恐日後欲娶好女,別人介意已有庶長子,繼承家業有龃龉罷。
我也是隱晦問過,嚴晤隻道現下不是個好時機罷了。
加之管家與我關系好,提點我不少。
我且就著世道給的好好活,杵好我的定海神針。
我坐於畫船的二樓小間,很清淨。
湖水,細細碎碎,碧綠漣漪下映著綠蔭高樹;微風,輕輕柔柔,拂面拂發甚舒心。
我正一陣心醉。
卻聽畫船一樓憑欄處,有一女子哭哭啼啼,惱著我。
我定睛一看,身影非常眼熟。
使個眼色讓嚴畫去瞧。
沒一會,嚴畫邁著碎步子慌亂跑回來,顫著聲道:「我瞧那長相是……分明是李婉玉小姐,是主母!!」
小姐不是已風光大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