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那個溫柔如水、不爭不搶的光明神嗎?這副表現,說是被換魂了也不為過。
「陛下……」
「如果我將陛下帶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藏著、鎖著——」
「陛下會不會隻屬於我了?」
他步步緊逼,上前一步攥住了我的手腕,眸子裡的暗芒轉瞬即逝。
我被他的話語驚嚇到,下意識想掙脫開,卻沒成功。
我心裡一沉,立即觀察艾維斯的神色,生怕他察覺到不對。
比起粗枝大葉的人魚,光明神明顯心思要更為缜密。
更何況他認識我最久,也最了解我。
果然,艾維斯神色閃過探究,而後將雙指並攏,貼到我的額間。
沉默片刻,他勾了勾唇,俯身,視線與我齊平。
臉上的笑容越發擴大,隱隱約約透著癲狂的意味:
「陛下,您似乎——」
「成了普通人類。」
6
見我不回答,艾維斯越發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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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他甜膩呢喃,曖昧的氣息探過我的耳畔,留下片刻溫熱。
當萬人敬仰的創世神失去了力量,忠實的信徒將不再掩藏對神明的欲念,開始渴望褻瀆神明。
艾維斯寬大的掌心箍住了我的後腰,與我漸漸貼近,暗金色的眸子不甚清醒,越發灼熱。
「艾維斯。」
面對近在咫尺的臉頰,我隻能伸手抵住他的額頭來阻止。
可惜對方絲毫不為所動,我皺眉:
「清醒一點。」
察覺到我語氣裡的冰冷,他這才如夢初醒,閉了閉眼,臉上恢復得體的笑容:
「抱歉陛下,是我逾矩了。」
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幸好有系統先前給我打過預防針,面對艾維斯的變化我隻當是受了墮落的影響。
但沒想到墮落的影響如此強大,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有一種要被對方吞吃入腹的危機感。
顯然,安撫光明神,是一項艱巨非常的任務。
神明墮落,代表著他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信仰。
與墮化的海神不一樣,蘭蒂斯雖然精神失控,但他依舊位於神職,擁有海神的力量。
而墮落的艾維斯,不再擁有光明之力。
或許他已經不能再稱為光明神了,而是墮神。
想到這裡,我的視線看向艾維斯隱隱透著紅光的額間。
這一千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艾維斯微微一笑:
「等待的時光太過漫長,所以,我隻好找點事情來打發時間。」
「結果一不小心做過頭了。」
他聳了聳肩,一副輕松的樣子。
可我知道,墮落的過程有多痛苦。
被黑暗吞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承受神力被剝奪的痛楚,直至力量消耗殆盡。
「陛下放心,我依舊會是您最得力的下屬。」
艾維斯朝我眨了眨眼,一如既往,好似先前怪異的行為是我的幻覺。
隻是,沒有神力的我察覺不到,籠罩在艾維斯身邊的黑霧。
它們仿佛有神智一般,或嘲笑、或譏諷、或蠱惑。
「虛偽!虛偽!虛偽!」
「她都沒有神力了,為什麼不把她鎖起來?你明明想的。」
「她該隻屬於你,隻屬於你,隻屬於你……」
身後,艾維斯的指尖因為忍耐被掐出了血痕。
面上,他擠出一抹微笑:
「您應該……不會嫌棄我吧?」
我愣了愣,隨即答道:「當然不會。」
艾維斯盯著我良久,突然自暴自棄般詢問:
「可我變成現在這樣,還配待在陛下身邊嗎?」
話落,艾維斯展翅,漆黑的雙翼瞬間展現在我面前。。
他聲音極輕,卻不依不饒,將醜陋點徹底暴露,仿佛在逼神明下最後的通牒。
隻要聽到一個「不」字,便不會再忍耐全身心的燥意。
我嘆了口氣,認真看向面前的自卑小鳥:
「聽著艾維斯,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向來優秀、聰穎的艾維斯其實比任何神都要自卑敏感。
太陽神尚武、好戰,身為太陽神的長子艾維斯反而溫和儒雅,心懷大善,不受太陽神所喜。
明明他的天賦極高。
因此,我便早早地把他帶在手底下做事,親自培養。
「一直以來,艾維斯恪盡職守,是最優秀卓越的神明,我很慶幸身邊有艾維斯的存在。」
接著撫摸他由白潔變得漆黑的雙翼,「你已經盡力了。」
聞言艾維斯瞳孔緊縮,輕輕抵在我的肩頸間,悶聲道:「所以,我是特殊的嗎?陛下。」
——比起那條魚,我是特殊的嗎?
我微徵,安撫道:「當然。」
得到肯定的答復後,艾維斯身心仿佛通電般酥麻,頭腦昏昏沉沉,完全失了氣力。
隻餘一雙黑翼,緩緩地、慢慢地將面前的陛下包圍、籠罩。
直至不留一絲縫隙。
墮落的光明神滿足喟嘆,內心卻陰暗地想:
傻瓜陛下,隻有我優秀了——
才能將圍繞在你身邊的蒼蠅趕走啊。
7
由於光明神的特殊性,系統放寬了要求,隻要艾維斯黑化值不再上漲就可以。
目前看來,他最省心,黑化的警報從來沒有響起過。
不過對於我這個結論,系統表示持觀望態度。
魔界與大陸的通道位於極地之淵,我在封印魔神時,將通道也一並鎖死,切斷了魔界與大陸的聯系。
魔神蘇醒後,魔族士氣大漲,結界松動,時不時便會有魔族鑽空子跑出來。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加固封印。
失去神明庇佑的大陸,弱小如蝼蟻。
隻是以我目前的能力與魔神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至於來軟的……當初封印魔神的過程不太美妙,以他的秉性,現在大概恨不得將我大卸八塊。
但無論怎樣,總要試一試。
我帶著艾維斯來到了極地之淵的結界處,此時結界逐漸被魔氣侵蝕,已經有了不少裂痕。
我走上前,想要再檢查一番,卻發現魔氣正在以極快的速度侵蝕,須臾間,結界驟然破裂,形成一座蜿蜒向下,通向另一面的階梯。
像是裡面的人久等多時,隻待這一刻。
我嘆了口氣,看來還是躲不過。
見我踏上臺階,艾維斯也想跟上來,卻被一道屏障擋住——
對方的意思很明確。
瞧見艾維斯陡然陰沉的臉色,我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肩:
「別擔心,我很快回來。」
艾維斯沉默片刻,金眸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半響,一個「好」字從喉間逸出。
隨著我踏進階梯的步伐,視野的光亮越來越低,一陣陰冷的風侵襲而來,眼前赫然轉變了一幅場景。
「呦,瞧瞧這是誰來了。」
對面的人語氣散漫,目光卻漸漸盯緊了我。
這是一座古堡大廳,裡頭那人倚在王座上,一腿垂落,悠悠地晃著,一腿曲著,隨性不羈。
距離太遠,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頭頂那雙彎曲的犄角直觀地說明了此人的身份——
魔神桑德爾。
8
我:「……」
難道不是你叫我來的?
見我不回話,桑德爾忍不住「嘁」了一聲,「站那麼遠幹什麼,我還能吃了你?」
他聲音寡淡,帶著點鼻音,更顯慵懶散漫。
而後招了招手,我整個人便瞬移到他面前。
骨節分明的手扣住了我的下颌,我被迫與那雙幽深的紫眸對視。
桑德爾眼底帶著探究,面上卻一副刻薄嘲諷:「費力封印我,自己還不是混得慘兮兮?半點神力都沒了。」
我垂眸微徵:「這不一樣。」
他冷笑了聲:「不一樣?」
「我們如今被人類唾棄的程度,恐怕不相上下吧。」
桑德爾語氣帶著幸災樂禍,手指變本加厲摁著我的下巴。
我皺了皺眉,試圖別開臉,唇瓣卻蹭到了他的指腹。
溫熱的觸感令桑德爾呼吸一滯,視線不由自主粘連過來,他頓了片刻,終於舍得放下手。
一面銅鏡浮現在他的掌心,幾個畫面一閃而過。
是我在人界破敗的神像。
千年過去,有些地方早已翻新,而有些地方,則因為我這個創世神,被打上晦氣的標籤,由金碧輝煌轉為荒涼。
「別再吃力不討好了,人類不懂得感恩的。」
銅鏡畫面一轉,是人類之間互相殘殺的畫面。
本該青春洋溢的三名少年,背地裡竟將同齡人殘忍殺害;
德高望重的教皇,私下裡卻圈養折磨禁脔……
「看吶,這就是你殚精竭慮守護的東西,值得嗎?」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冷聲詢問。
桑德爾挑了挑眉,臉色桀骜狂妄,眼底寒光乍起:
「當然是繼續我的目標了。」
紫眸微閃,目光如炬,他緊緊盯著我,開口輕聲說:
「你阻止不了我的,安蒂娅。」
隨著他話語落下,銅鏡上出現的是——
已經在人界邊緣蠢蠢欲動的魔族大軍。
9
桑德爾把我關了起來。
除了每天來跟我炫耀進度外,幾乎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理由是——
怕我再騙他。
比起系統的驚慌,我對眼前的場景並不感到意外。
我和桑德爾其實算是舊識。
同一時間誕生,又一同成長,情誼深厚。
隻是後來,因為理念不同越發疏遠。
桑德爾厭惡人類,認為他們貪婪成性、利欲燻心,在他看來,就應該消滅這一物種,以絕後患。
可最愛去人界遊玩的我卻知道,人界不乏真善美的存在。
為此,我們爭吵過多次。
發現互相說不通後,無奈漸行漸遠。
後來,桑德爾自甘墮落,被魔族擁護為新的首領。
而我作為神明,要肩負起守護蒼生的責任。
我和桑德爾交手多次,都沒能從對方手上討到好處。
直到我偶然得知了一個陣法,能將神明封印萬年。
為了實施這一陣法,我將桑德爾騙到了極地之淵。
對方的反應也令我費解,明知有詐,卻依然來了。
那一刻我們默契地沒有劍拔弩張,反而如同以往那般談天說地,把酒言歡。
桑德爾似乎猜到了我要做什麼,在啟動陣法前,他還笑得張揚:
「沒用的,安蒂娅,就算把我封印又怎樣,一千年、一萬年,我總有機會……」
慢慢地,他的笑容皲裂了。
我的身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消散——
這是神明隕落的標志。
於此同時,作惡多端的魔神終於被陣法壓入了無盡深淵。
憤怒、驚愕、不可置信……多種表情在桑德爾臉上同一時刻浮現。
可能他也想不到,萬人敬仰的創世神,會遭到信徒們的背叛吧。
10
桑德爾照常來跟我炫耀進度,見我不理他,他又沉了臉。
「怎麼,難不成你還想著艾維斯那個廢物會來救你?」
他撫上了我的後頸,俯下身,與我的呼吸交織在一起,紫眸晦澀不明。
「指望他?」
然後忽地輕笑一聲,手指曖昧地摩挲那塊後頸肉,灼熱的呼吸落在耳畔:
「不如求我。」
「啊啊啊啊啊宿主怎麼辦,要不你就從了他吧。」
系統在我耳邊驚慌失措道。
我不急不慢側頭與他對視,半響,勾唇一笑:
「桑德爾,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自大。」
桑德爾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他知道,面前的人隻要露出這種笑,就沒好事發生。
話音落下,房間被「砰」的一聲轟成廢墟。
一道清冷的嗓音傳來,帶著股令我熟悉的驕矜:
「天殺的桑德爾,你把陛下藏哪了?!」
為了躲避坍塌,桑德爾不得已把我攔腰抱起,站到牆頭上。
塵土散去,露出蘭蒂斯氣勢洶洶的臉。
前一秒還殺氣騰騰的他,看到我在桑德爾懷裡,瞬間又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