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黎景之舔了舔沒什麼血色的薄唇,眼睛像貓一樣,在黑暗裡亮的發怵。
他回到房間裡,隻帶走了那顆橘子味的糖,半晌,露出一個已經初顯病態的笑。
「宋南喬,我已經開始期待了。」
20.
我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
夢裡是一片花海,我住在岸上的小木屋裡,每天在花田裡畫蝴蝶,畫向日葵,天空總是飄著軟綿綿的大塊的雲朵,整個世界的色調是粉色的。
太陽下山的時候小姨就站在不遠處喊我回去吃飯,偶爾林姐還會帶著林樂辰來做客,還夢到了池揚,他對我說沒關系,他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花海沒有邊界,我在這裡生活了好久,身體一天比一天輕,個子一天比一天小,這裡的時間在倒退。
倒退到爸爸媽媽拎著行李箱從遠方回來,媽媽抱著我一遍又一遍的哭著說對不起,一切都是因為她當初的決定,我搖了搖頭說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我們終於團聚,一起開心的生活了好久,慢慢的沒有黑夜的花海開始變暗,粉色的色調也不再明亮,藍色的天空變成灰色,花海也不那麼絢麗多彩。
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我夜裡醒來偷偷跑出去趴在河邊,水面倒映出我的樣子,摸了摸臉頰,這是九歲時的我,抬頭臉上突然落了一點冰涼,下雪了。
此時的世界已經變成黑白,周圍漸漸起了霧,月亮出現了,是紅色的,好像猛獸的眼睛,在濃霧中注視著我,回過神來,發現對面的岸上站了一個人,看身形,應該是個男孩子。
他的五官模糊不清,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在看我,我有些害怕,趕緊轉身想回去找爸爸媽媽,一回頭卻撞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是河對岸的那個少年。
「阿喬。」
是黎景之,小時候的黎景之,我驚恐的瞪大雙眼,尖叫著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他的雙臂卻緊緊的箍住我,讓我動彈不得。
「乖……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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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哄小孩子似的揉我的頭發,冰涼的指尖碰到我的後頸,我發了瘋似的拼命咬住他的肩膀,直到嘴巴裡有了血腥味,他也沒放開我。
「還是不聽話。」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抱住我的手慢慢松開,還沒來得及呼吸新鮮空氣,他輕輕把我往後推了一下,兩邊的景色旋轉倒退,我掉進河裡,水裡突然變得湍急,被卷襲而來的漩渦往深處拖拽。
我想開口呼救,冰涼的水卻不斷的灌進來,暗流纏上我的腿,我勉強伸出一隻手,渴望有人能拉我一把,黎景之如同審判者一般冷漠又戲謔的注視著我,他平靜的站在岸上,他是神。
「喬喬!」我的手被人抓住,我猛地睜開眼睛,是夢。
全身已經被冷汗浸湿,真的像剛從水裡出來一般,還未從心悸中緩過神來,我大口的喘息著。
警惕的打量周圍的環境,是幹淨又明亮的病房,我對醫院的恐懼還未徹底消除,但是手心傳來的溫暖讓我感覺稍微好了一些,我看向床邊,是喬青阿姨。
她一直沒松開我的手,關切又心疼的看著我,她的眼睛看起來已經哭過很多次了,又紅又腫的,我沒忍住,忍著肩膀的痛撲到她懷裡大哭。
「沒事了沒事了,都結束了。」
小姨也抱住我,她的懷裡好溫暖,還有淡淡的香氣,我本來有好多話想跟她說,但是現在卻哭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肩膀上刺痛提醒著我這一切不完全是夢,傷口是真的,黎景之是真的,這兩年也是真的,回想起腦海中最後的畫面,他把刀尖對準了自己,真的結束了嗎。
「他……死了?」
我把頭埋進她的肩膀,顫抖著開口,小姨一直沒說話,好像在糾結著什麼,我松開她,擦了擦眼淚,「說吧喬青阿姨,我沒事。」
小姨長長的嘆了口氣,拿出手帕擦了擦我額頭的汗。
「沒有……」
小姨帶著人趕到的時候剛好看到那最後一幕,她衝過去撲倒黎景之,手臂也險些被劃傷,其他人衝上來足足四五個人才勉強控制住他。
他的力氣很大,像一頭發狂的野獸,紅著眼嘶吼著讓靠近我身邊的人都滾開,甚至掙脫了好幾次束縛,把已經失去意識的我拉進懷裡。
他說,你們別碰她,求求你們別碰她。
最後用了大劑量的鎮定劑才讓他慢慢失去力氣,即使這樣還是好幾個人一起用力才掰開他抱我的手臂。
小姨說,他昏睡過去之前還在死死的盯著我。
「都怪我……怪我太著急了,回來之前忍不住給他打電話確認你的安全……」
小姨說著說著掩面抽泣起來,所以黎景之才會用那麼極端的方式阻止她把我帶走。
「能再見到喬青阿姨我已經很開心了。」
看到小姨哭,我的鼻子也酸酸的,終於見到親人的感覺幸福又小心翼翼,生怕這是幻境,一碰就碎了。
小姨告訴我,沒去葬禮是因為黎景之跟她說,怕我看見跟媽媽很像的小姨的臉,承受不住過度傷心。
而且那時候小姨的工作出了些問題,公司面臨著破產,一時間脫不開身。
後來忙完了卻發現再也聯系不上我了。
小姨去問黎景之,他說我一個人去國外上大學了,學業很忙,平時不怎麼用手機,逢年過節的時候他還會用我的社交賬號給小姨發祝福短信,她就傻乎乎的相信了。
不過已經沒關系了,我知道小姨是在乎和關心我的就好,這份來自家人的安全感,我已經好久沒有體會到了。
「他現在在哪裡?」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小姨。
「精神病院,那裡監管很嚴格,喬喬放心吧,小姨會保護你的。」
她掖了掖我的被角,這是她第一次自稱小姨,我忍不住笑著揶揄她。
「喬青阿姨以前不喜歡被喊小姨的,我不小心叫了一次還要沒收我的糖果。」
小姨先是愣了下,看到我還能笑著和她說話,隨即松了口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裝作氣呼呼的樣子。
「還不是因為我就比你媽媽晚幾秒出生成了妹妹,結果一直都是我這個妹妹保護她,生了孩子還要被叫小姨,我才不想當小的那一個呢。」
聽她說完我捂著嘴笑,小姨佯裝生氣,嘴上說著沒大沒小敢笑話你小姨了,手裡卻在給我剝橘子,我就在一旁傻樂的看著她。
「宋南喬的家屬,出來一下。」
短暫的溫馨被打破,病房門被打開,一個戴著眼鏡的醫生向小姨示意,她忙把橘子放在我手裡起身出去。
趁著小姨出去,我偷偷摸了摸肩膀的傷口,牽一發而動全身,還沒碰到就又疼的冒了一層冷汗,那是左邊靠近心髒的位置,黎景之是真的想要我死。
結果他沒有被抓起來,而是送去了精神病院嗎……
也是,他本來就是個瘋子,隻要能受到制裁,隻要不再出現在我面前,對我來說都差不多。
小姨和醫生的談話很快就結束了,她推門進來,臉上還掛著眼淚,想要開口說什麼又被哭腔打斷,我抽出紙巾輕輕地給她擦眼淚。
「說嘛小姨,我現在很堅強的。」
小姨聽了更忍不住了,她想抱抱我,又怕碰到我的傷口,就拉起我的手放在掌心,緊緊的握住
「喬喬……醫生說……你的腳傷拖了太久,可能沒辦法完全治愈了……」 小姨的聲音顫抖著,說到後面幾乎聽不清了,但是我已經懂了大概意思。
其實我現在也可以不借助輪椅和拐杖下地走路,就是一瘸一拐的,有些吃力和緩慢,走一會兒就要歇歇,小姨說如果再配合治療休養一段時間的話,應該會好一些。
「沒關系,那樣就足夠了。」 我對小姨笑了笑,又安慰的拍了拍她握住我的手。
「能走路就足夠了。」
21.
在醫院住了三個月之後肩膀的傷好的差不多了,腳踝恢復的也比想象中好,走路的時候隻有一些輕微的不平衡,在我的懇求下小姨辦理了出院。
小姨的公司這兩年並不景氣,她辭了那邊的工作,攢了一些錢,我也還有爸媽留下的房子。
我們就在附近開了一間花店,我跟小姨分工,她負責外送訂單,我腿腳不太方便就一直在店裡看著。
每天沒事的時候我就坐在門口曬太陽,修剪花朵,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看外面形形色色的人經過,旁邊不遠處有一所大學,周日的時候很多大學生出來逛街,他們看起來充滿了青春的活力,美好的耀眼。
黎景之早在我剛要上大學的時候就去給我辦理了退學,那是我努力了好久才考上的美術學院,如果沒有這些事,我今年應該已經大二了吧。
想著想著,窗前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個子高高的,穿著幹淨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褲,那是……池揚!
我剛出院的時候就拜託小姨開車帶我憑著記憶找到了那家便利店,裡面的店員變成了一個姐姐,阿姨們也不在,她說池揚是附近的大學生來打暑假工的,不久前開學了就走了。
原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他突然的出現讓我驚訝又開心,我剛想開門叫住池揚,起身又看見他身邊有一個清秀可愛的女孩,親密的挽著他的手臂,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池揚看她的眼神滿是寵愛。
我們雖然隔了一個玻璃窗,此刻卻像是兩個世界,我看著他們走過去,終於還是沒有勇氣再打擾他,他看上去過得很好,這樣就可以了。
「對不起,謝謝你。」 我低下頭對著手裡正在修剪的風信子小聲說。
抬頭看見小姨拿著盒飯從街對面走來,開心的衝我招手,我也揮揮手,把修剪好的花放進花瓶裡,給小姨拉開門,小姨跟微風一起走進來,風鈴隨之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吃飯啦喬喬。」
「來啦!」
因為是周六的原因,今天生意不錯,晚上九點多我們準備回家的時候還接到了訂單,地址是離花店比較遠的地方,小姨有些糾結要不要去。
我看出了她的擔心,她是不想這麼晚了我自己在店裡,小姨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送花,我搖搖頭。
「沒事的,花店離家那麼近,一會兒我收拾完走路回去,正好鍛煉一下。」
小姨幫我把店門口的花搬回來放在架子上,又叮囑了幾句才走,我又打掃了一遍衛生,拿了幾束小姨喜歡的小雛菊,也仔細鎖上門往家裡走了。
深秋的夜晚有些涼,街上已經沒有白天那麼熱鬧了,隻有稀少的幾個行人,街角還有一對牽著手聊天的情侶。
路燈亮起來,是符合深秋主題的暖黃色,路邊的梧桐在燈光下是暗橘色的,有一片葉子晃悠悠飄落下來,剛好落到我面前。
我拾起來打算回去夾在書裡當書籤,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小事也能讓我不自覺的開心和滿足,剛開始夜裡總會做噩夢驚醒,最近已經好很多了,小姨回來後一直在陪著我,盡量讓我不去想起那些事。
平時也能和小姨說說笑笑,日子過得平靜又幸福,再過段時間攢一些錢,我打算把房子賣掉,離開這裡,跟小姨一起去海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