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洗一下臉吧……」
我輕聲說。
沒想到他竟然乖乖的放開了我,走到洗手臺前打開水龍頭認真的清洗臉上的血漬,他彎腰的瞬間,一個東西從他的口袋裡掉了出來,滾落在我腳邊。
是那瓶避孕藥。
黎景之仿佛獵手被吸引了注意力,歪著頭若有所思的看著靜靜的躺在地上的藥瓶。
水混合著血順著他流暢的下顎線滴落,他站在那裡,纖長的陰影籠罩著我,眼睛裡的壓抑的情緒開始洶湧的躁動。
人格分裂,喬青阿姨的話現在才闖進我的大腦。
水龍頭還在開著,哗啦哗啦的水聲在安靜的環境裡顯得更加突兀刺耳,他俯下身從我腳邊拾起了藥瓶,在指尖玩味的擺弄了幾下。
「差點忘了……」
黎景之打開藥瓶,微微傾斜,白色的藥丸傾數倒下,從我的頭頂滑落,滑過我的臉頰,我的發絲,我的手臂,噼裡啪啦的灑落在地上。
「阿喬是隻不乖的小兔子。」
我以為我已經在這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中麻木了,再害怕也不會慌到哪裡去了,可是這一刻,還是又到了恐懼和崩潰的臨界點。
「我可以解釋……」
他卻好像並未感覺到我的恐慌和不安似的,漆黑的眸子盯著我的眼睛,食指輕輕地豎在我的唇上。
「宋南喬。」
薄唇輕啟,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臉上仍有淡淡的血漬,襯得說不出的要命的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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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死在我手裡,也是你逼我的。」
洗手池的水已經溢出,順著冰涼的瓷磚蔓延到我身旁,蜿蜒曲轉,像一條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目標堅定的遊向我。
我下意識的想跑,卻連從地上站起來都費勁,黎景之冷笑,扯著我的頭發把我直接拉起來,沒有留給我喘息的時間,他直接摁著我的腦袋溺到水池裡。
冰涼的水刺激著我的神經,我拼命掙扎的力氣對他來說微不足道,片刻後他松開手,我瞬間從水裡解脫,扶著洗手臺大口的喘氣。
「清醒了嗎?」
他靠著牆點燃一支煙,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阿喬,抬頭看看你自己。」
洗手臺的上方就是鏡子,我緩緩抬頭,如瀑的長發不似從前般黑亮柔順,被弄湿的發絲有氣無力的打著圈兒落在肩膀。
眼睛裡的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渙散和疲倦,精致的五官在過於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沒有一絲生氣,像個沒有靈魂的玩偶。
頭頂的燈光垂直的打下來,鏡子裡的我靜靜的站著,像展示臺裡的商品,而黎景之,高貴又優雅的站在我身後的暗處,是我的擁有者。
「你有病,黎景之,你真的有病。」
我從鏡子裡看向他,隻有煙在明滅之間閃爍,他站在黑暗裡,他就是黑暗。
「我知道,不過……」
他把還未熄滅的煙蒂輕輕彈出指尖,幾乎是擦著我的耳朵,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入我面前的洗手池中,「呲啦」一聲,幾縷煙霧升起,熄滅了。
「就算我沒病,該對你做的,一樣也不會少。」
他從背後慢慢靠近,把我抵在洗手臺,冰涼的大理石讓我一陣寒顫,黎景之比我高出一個頭,他的懷抱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籠子。
他低下頭嗅著我的頭發,眼神貪婪又痴迷,我的身體緊張的僵住,看著鏡子裡的我們,像毒蛇和他的獵物,糾纏在一起。
14.
我被他趕到昏暗的地下室裡去住,他離開的時候,順便把電源也關了。
地下室頓時變得漆黑無比。
還要感謝他之前給我用的不知道什麼藥,我的情緒情感和反應都變得有些遲鈍,不斷的接受刺激也沒有擊垮我,況且我還有小姨這個希望。
小姨從國外回來應該還要一兩天,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得下去,黎景之的病情好像加重了,他越來越陰鬱多疑,我能做的隻有不激怒他,盡力乖巧聽話。
地下室的門是鐵質的,有一把鎖在左上方,鑰匙在黎景之那裡,其他的都還好,最難熬的是黑暗。
白天我已經睡了很久了,黎景之隻給我一個平時我蓋著腿的薄毯,我裹著毯子坐在角落裡發呆。
晚上的時候,黎景之破天荒的給我開了一扇窗戶,好在今晚有月亮,雖然那光微弱的就像夜裡的螢火蟲,不過比我滿眼都是黑暗的好。
我抬頭盯著那一點光亮,心裡祈禱著小姨快點回來,到時候我要先去找池揚,林姐和樂辰,跟他們好好道歉,然後繼續上學,跟小姨生活在一起,再養一隻貓咪……
想著想著覺得生活也不是那麼糟糕,夜裡有些涼,我扯了扯毯子勉強把全身都蓋住,像個嬰兒的姿態那樣蜷縮著,才算有一點安全感。
似乎是被烏雲遮住了,唯一的月光也漸漸變暗,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我隻能不斷的去想別的事,才能忍住對黑暗的恐懼。
思緒漸漸飄遠,我想起了第一次跟黎景之見面的時候,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
那天是聖誕節,我期待了一天的禮物,是爸爸媽媽帶回來的黎景之。
那天我正在踮著腳往樹枝上掛著糖果和小彩燈,聽見保姆阿姨打開門,我開心的飛奔下去,手裡還抓著一把糖果。
爸爸媽媽站在門外交談,卻並沒有進來的意思,我的笑容漸漸變成失落。
這時我發現他們身後還站著一個小身影,說是小,其實也比我高很多了。
我探著頭打量著他,是個很好看的小男生,皮膚很白,很少見的清秀幹淨又俊俏的少年,甩了我們班那些吃辣條吸鼻涕的小胖子好幾條街。
和我黑色的頭發不一樣,他的頭發是慄色的,好像很少打理,劉海已經長的快要蓋住眼睛。
即使被細碎的劉海擋住了一點,也能看出來眼睛很漂亮,清澈黑亮的眸子藏在長長的濃密的睫毛下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後我就注意到他穿的很單薄,當時已經十二月份了,他隻穿著看上去不太合身的黑色毛衣,洗的發白的牛仔褲,腳上還是單薄的舊舊的帆布鞋。
我心想他一定很冷,但是他卻挺拔端正的站著,和周遭的景色跟人們格格不入,像一棵生長在奔湧的洪水裡的樹。
就像動漫裡的少年一樣,那時候我還在瘋狂迷戀百變小櫻魔術卡。
我覺得他有點像我最喜歡的雪兔,等爸爸媽媽終於反應過來我站在門口好一會兒了的時候,我的眼神已經從探究變成好奇。
「喬喬,你先跟哥哥進去玩,爸爸媽媽晚上還有點事。」
好像也沒那麼失望了,我二話不說點了點頭,走過去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好涼啊,像冰一樣。
「走吧,哥哥。」
我把他拉到我的房間裡,把暖氣開的更足了些,手裡的糖果也捧到他面前,眼巴巴的看著他。
似乎是有點不自在,少年垂下眸子小心翼翼的從我手裡拿了一顆糖果。
他的手真好看,修長白皙。
雖然年紀不大,可能是因為清瘦,也能看出來骨節分明,鋼琴老師總是說我的手還太小了,他這雙手應該才是老師口中,天生彈鋼琴的手吧。
「你叫什麼名字?」
我拆了根棒棒糖叼在嘴裡,捧著臉問他。
「黎景之。」
聲音跟他的人看起來一樣清冷,說到冷……
我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服,想摸一摸是不是看上去的那麼薄,可是他好像很抗拒別人的觸碰,條件反射般躲開我的手,警惕的看著我。
他這樣和我的小兔子剛到家時候有點像,想著想著我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他皺著眉離我遠遠的,我厚著臉皮湊過去問他冷不冷,他也隻是回了個還好。
然後我就開始給他找有沒有能穿的衣服,可是一打開櫃子就是各種顏色的小裙子,好不容易有一個大一點的外套,後面還印著芭比公主,我頓時有點沮喪。
這時候保姆阿姨進來喊我們出去吃飯,她做了好多我喜歡吃的菜,糖醋鯉魚,糖醋排骨還有可樂雞翅。
小孩子嘛,對酸酸甜甜的口味沒有抵抗力,我拉著景之坐好,給他夾了一筷子魚。
「這是我最喜歡的,第一口給你吃!」
他一直沉寂的眼睛亮了亮,閃過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但是自從發現他跟我的小兔子差不多之後,即使他冷漠又奇怪,我也對他的好感度倍增。
他吃飯的樣子就沒那麼高冷了,狼吞虎咽的,好像好久吃沒過飯一樣餓壞了,保姆阿姨給他端了好幾次米飯,還念叨著慢點吃別噎著。
我的腮幫子也被雞翅塞的鼓鼓的,跟他比賽似的不甘示弱的吃著,臉都吃成了小花貓,嘴角還有一粒米飯。
他抬起頭,和我對視幾秒後突然笑了。
我看的愣了神,連雞翅也不嚼了。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他剛才在門口跟爸爸媽媽說再見的時候也笑了,那個笑禮貌又疏遠,而這個微笑……
就是小孩子那樣純淨簡單發自內心的笑。
現在想想,那可能是黎景之唯一一次對我露出毫不掩飾的真心的笑了。
吃完飯後就是我的半個小時的練琴時間,我讓黎景之在旁邊坐著等一會兒,並且好心的把我的娃娃給他玩著解悶。
不過他好像並不感興趣,我在彈天空之城,他就坐在我身後靜靜的看著我。
我突發奇想他長了那麼好看的手,會不會有彈鋼琴的天賦,於是在我一聲聲哥哥的再三哀求下,他勉為其難的坐在了我旁邊。
我興致勃勃的告訴他隻用彈哪幾個琴鍵就好,他抬起手放在鋼琴上,寬大的毛衣袖口有點礙事,於是我伸出手想要幫他挽上去。
他又是迅速的推開我,差點讓我摔到地上,可惜這次我快了一步,我看到了他白皙瘦弱的胳膊上,全是駭人的傷口,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都有。
少年低著頭站在那裡,沒有說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他僅僅是站在那裡,我就感覺到了他的悲傷。
那個年紀接觸的東西還都是美好的,每天看的動畫片和故事書也都是小動物小故事,我以為生活都是這樣的,起碼小朋友的生活都是天真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