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我來說,卻很重很重。
但寄人籬下又顛沛流離的孩子,
最先學會的就是看人眼色。
所以我一次都沒有主動開口提過,要他和我去領證。
很可笑吧,我這樣卑微的人,卻也不願去食嗟來之食。
「慧慧,那時候我年紀小,沒能把你留在家裡。」
「後來,我去北京念了大學,四處打聽過你的消息。」
「再後來,知道你家人找到了你,我很為你開心。」
「你親生父母很有錢,我就想,他們失而復得的寶貝女兒,一定會好好疼愛吧。」
「而我那時候隻是個窮學生,所以我就沒有去打擾你。」
李恪的眼底有著深濃的痛惜:「如果知道他們對你不好,我當時一定會去把你帶走。」
「爸媽也經常念叨你,媽走的時候,還喊了你的名字呢。」
「他們不要你,不喜歡你,哥哥要你。」
「慧慧,哥哥本來不打算結婚的。」
「可是上天又把你送了回來。」
李恪的聲音忽然哽住了:「這一次哥哥不想再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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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什麼時候,流了滿臉的眼淚。
小時候被人拐走賣掉。
養母後來生了兒子,就不願意再養著我。
我經常挨打受凍,幹不完的活兒。
是李恪的爸媽可憐我,養了我幾年。
再後來,養母硬生生把我要走,又賣給了其他人。
我在那一家經常挨打,就偷偷跑掉了。
去過福利院,孤兒院,也被人短暫領養過。
顛沛流離的日子,好像永遠都不會結束。
其實我想過回來李家。
卻又怕再被養母抓住賣掉。
所以一次都沒有敢回來。
我沒想到李恪一直在找我。
我也沒想到,李媽媽走的時候還記掛著我。
更沒想到,我和李恪就這樣重逢了。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緣分。
而過去和甘家,周家的一切。
不過是為了今日而遭受的又一次劫難罷了。
我哭的淚流滿面,卻又望著李恪笑著搖頭:「哥,我今天不能和你領證的。」
「慧慧……」
我看到李恪眼底那些光快要碎掉了。
這讓我很難受很難受。
我就輕輕拉住了他的手:「我的戶口本還在甘家,一去一回,就要一天呢。」
14
我沒想到回甘家拿戶口本竟會這樣的順利。
也沒想到爸媽會對我這樣和善慈愛。
但這一切我曾十分的渴慕。
可如今卻又覺得無足輕重了。
我拿了戶口本離開時,他們笑著囑咐我:「等領了證,你帶言廷回來吃飯啊。」
我知道他們是誤會了。
但我也並未解釋,何必節外生枝呢。
依著他們的處事作風,知道我要嫁一個連周言廷的身家百分之一都沒有的男人,怕是能活活氣死。
離開甘家後,我直接打車去了機場。
去機場的路上,卻又接到了李恪的電話。
「慧慧,我等不及了,我剛到北京,剛下飛機,你等著我,我們就在北京領證。」
我忍不住抿嘴輕笑:「好,我等著你。」
掛了電話,我忙告訴司機:「師傅,我不去機場了,我現在要去民政局,麻煩您快一點。」
和李恪領完證的第二天。
他帶我買了很多東西。
金器,衣服,還有兩個奢牌的包。
其實我並不喜歡這些,但李恪說,別人有的,我也必須要有。
李恪又帶我回去祭拜了爸媽。
然後就是在老家宴客。
婚禮他要帶我回市裡好好辦一場。
他特意買了一條紅裙子,讓我宴客那天穿。
試穿的時候,我有些拘謹地拎著裙擺走到院子裡。
正是最好的春日。
黃昏時,海棠花尚未眠。
我看著李恪,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周言廷那天說的話。
「我穿紅色好像不太好看,是不是?」
李恪搖頭,一向克己復禮,連牽我手都要先詢問可不可以的男人。
此時卻忽然俯身吻了我:「吾妻甚美。」
我怔了怔,旋即卻又忍不住抿嘴輕笑。
在李恪淺嘗輒止,就要結束那個淺吻時。
我卻仰起臉,緩緩閉上了眼。
周言廷站在簡陋的籬笆院牆外。
手中的紅色玫瑰跌落在地,花瓣凌亂。
他看到了甘棠唇角甜蜜的笑意。
那一對笑起來會顯得更美的梨渦。
卻狠狠刺中了他的心口。
他終是失控,狠狠推開那扇竹門。
這樣大的動靜,驚得甘棠和那男人都回過頭來。
「周言廷?」
甘棠滿臉都是驚訝和意外。
而那個男人,緊緊將她護在懷中,卻是滿臉的戒備。
周言廷一眼都未看李恪。
他走上前,直接伸手攥住了甘棠的手腕:「跟我回去。」
可甘棠沒有動。
甚至用力掙開了他的手。
周言廷回身,眼眸微倏:「甘棠,我再說一遍,跟我回去。」
「周言廷,我之前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會回去……」
「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領證?」
周言廷拿出隨身帶著的戶口本:「甘棠,你現在跟我回去,我們明天就去登記結婚。」
「可我已經結婚了。」
周言廷隻覺耳邊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了。
「你說什麼?」
「周言廷,我已經結婚了。」
16
「就在昨天,我和李恪領證了。」
我心平氣和望著他:「我昨天回甘家拿的證件。」
周言廷好似被我的話氣笑了。
「甘棠,你別忘了,你嫁給我四年,給我生了念兒。」
「我沒忘,但是我要反駁一點。」
「我和你沒有登記結婚,我們的婚姻是沒有法律效應的。」
「所以,周言廷,我不算是嫁給你。」
「你回去吧,以後,要辛苦你好好照顧念兒了。」
我說完,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哥,我們進去吧,我有點累了。」
我拉住李恪的手,李恪立刻緊緊攥住了:「好,我帶你去休息。」
「甘棠。」
周言廷卻又上前一步,再次拽住了我。
「念兒很想你。」
我隻覺喉嚨瞬間哽住,下一瞬,就紅了眼。
念兒才三歲多,他什麼都不懂。
就算他和我不親近,但我也從沒有怨恨過他。
隻能說,有些母子就是緣分淺薄。
「你跟我回去,我讓人去接念兒過來,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
我心裡難受得想哭,隻覺無比諷刺。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我想念兒,知道我做夢都想母子團聚。
可他偏偏,眼睜睜地看著周夫人把念兒帶走。
偏偏,不肯成全。
如今我什麼都不要,我要走了。
他卻要接念兒回來。
原來念兒是可以接回來的啊。
原來,有些孝道也是不需要遵守的啊。
「周言廷,現在不需要了。」
我再一次用力甩開他的手。
「不需要一家三口團聚了。」
「如果念兒想我,他可以來看我。」
「如果你們允許,我也會按時回去看他。」
「甘棠,念兒是你的親生兒子。」
「你生他的時候難產,他是你拼了命生下來的。」
「你不要他,你就不怕我將來再娶別人,那人會苛待他?」
我從未見過周言廷這樣的神情。
他往日就算動怒,也是溫和的。
但如今,卻目眦欲裂,那張英俊的臉,看起來都有些猙獰。
念兒生下來時,他們用念兒來威脅我。
如今我要走了,仍然用同樣的手段來威脅我。
但我已經不再害怕失去什麼了。
李恪教過我,他說,我首先是甘棠,然後才是妻子,或者母親。
那些年過得渾渾噩噩,早已沒了自我。
別人看輕我不在意我,也並非全是別人過錯。
所以如今我要先做自己了。
「念兒是我拼了命生下來的,但也是你的骨肉。」
「他剛滿月就養在周夫人的身邊,這三年多周夫人很疼愛他,想來也不會看著他受委屈的。」
「再者說,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
我深吸了一口氣,「周言廷,我會打官司,去爭取他的撫養權的。」
「所以,你是鐵了心,要跟他在一起?」
我點頭:「是。」
「就為了一條紅裙子?」
周言廷冷笑,「甘棠,這四年來,我給你的,他能給你多少?」
「不隻是為了一條紅裙子。」
我仰臉看向李恪。
他眼底有生氣,憤怒,但更多的,卻還是心疼和愧疚。
「周言廷,你可以喜歡的人很多。」
「但我丈夫的心裡眼裡,隻有我一個。」
「我已經和施畫斷了。」
「還有阿若,我也早已放下了。」
「甘棠,不管怎樣,我們做了四年夫妻。」
「我對你,也不是毫無感情的。」
周言廷眉宇深蹙。
顯然他很不願意說這些事。
很不願意承認,他如今對我也是有情意的。
好似喜歡上我這樣的人, 是上位者對下的恩賜。
是一種不太能見得光的恩賜。
但我已經, 不再奢望他恩賜的微末的情意了。
漸漸深濃的暮色裡。
我親手種下的海棠花, 依然美麗。
甚至比周家園子裡那些西府海棠還要美。
周言廷說他放下了。
我何嘗不是也放下了。
四年,把初見的鍾情都消磨幹淨。
如今, 我要去過尋常人的安穩生活了。
「周言廷,我曾經喜歡過你。」
「但現在,全都沒有了。」
「你回去吧,也別再來找我了。」
「你應該去娶一個學識閱歷都能配得上你, 能拿得出手的妻子。」
「而不是我這種隻會侍弄花草的人。」
「這四年, 耽誤了你,對不起啊周言廷。」
我站在夜風裡,最後看了周言廷一眼。
其實當年,他沒有毀棄婚約娶了我。
我心中真的很感激。
因為那時候,在甘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周言廷帶我離開甘家,給了我一個暫時的家。
於當時的我來說,真的是一種救贖。
畢竟,當初如果他悔婚。
甘家可能會把我當商品一樣,隨便賣給哪個男人。
而這, 對於自小被賣過數次的我來說。
不啻於一場噩夢。
所以事到如今, 我仍希望他後半生能過的好。
我也並不希望,和念兒的親生父親, 成為不死不休的仇敵。
如果能和平的分開。
也算皆大歡喜吧。
17(周言廷視角)
甘棠和李恪的那一場婚禮辦得挺隆重的。
其實對於李恪當時的身家來說,婚禮預算算是很高了。
但他願意, 旁人自然也隻會贊嘆他情深。
甘棠在婚禮上哭了, 哭的還挺兇。
她當年嫁給我的時候, 都沒有哭的這樣兇過。
她還說, 「我的名字叫甘棠,每一個字都很甜, 但我前面的人生,卻吃盡了苦頭。」
「我很感謝我的先生。」
這些話當時聽到,挺刺耳的。
她嫁給我那四年, 我自問對她並不算差。
我那個圈子裡, 養情人小三二奶的, 數不勝數。
哪個公子哥兒沒養過七八十來個小情兒?
但我也隻是鬼迷心竅養了一個施畫。
且很快就膩了她。
除此之外, 我也算潔身自好。
我不信她那個丈夫李恪,就真的能做到從一而終。
男人這東西,沒錢都要偷吃, 更何況有了錢。
所以我私底下也放了些水。
李恪的公司經營的越來越大,錢也掙的越來越多。
自然,誘惑也會更多。
到那時候,甘棠那樣的性子, 肯定也無法容忍。
如果她和李恪離婚,
我再帶著念兒去找她,她也許就回來我們爺倆身邊了。
但一眨眼十來年過去。
李恪愣是一步都沒踏錯過。
甘棠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簡直和她長的一模一樣。
我嫉妒慘了。
念兒長大了,卻越來越像我。
雖然周家人都生的模樣極好。
但像我這個孤家寡人, 也不是件好事。
她和念兒的感情倒是越來越好了。
親母子嘛, 怎麼可能和小說裡寫的那樣,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念兒有時候會去她那裡住些日子。
甘棠就理所當然的讓他帶妹妹。
他們兄妹的感情也好的沒話說。
有時候甘棠也會來家裡看念兒。
叫施畫的小姑娘就乖乖轉身走了。
「(那」我就挺沒意思的在外面侍弄花草。
每次我都想送她回去。
但李恪必定每次都親自來接她。
防我防得猶如洪水猛獸。
不過這樣也不錯。
李恪有我這個前車之鑑, 就不會去犯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那麼甘棠,她餘下的人生,自然也都隻是甜蜜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