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畫不能和阿若比。
甚至也不能和甘棠比。
他那天晚上,也確實不該讓甘棠難堪。
她心裡有氣有委屈,不願意回來。
想鬧一場,就隨她去吧。
就她這樣的性子。
在外面受了欺負,碰了壁。
自然就知道回家。
9
但甘棠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那個電話之後,再無半點消息傳來。
甚至有一次,念兒不太舒服。
周夫人帶了他過來,想要甘棠給念兒推拿一下。
念兒出生後身體一直不好。
甘棠自學了很多小兒調理的東西。
但佣人打過去電話,竟已經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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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氣得大發雷霆。
「就沒見過天底下有這樣心狠的親媽。」
「她今天如果不回來,那就永遠也別回來了,反正周家有她沒她都一樣。」
周夫人氣呼呼地帶著念兒離開了。
周言廷坐在沙發上,許久都沒有說話。
直到黃昏時候,他吩咐司機準備車子。
「去甘家。」
車到甘家門外的時候,甘家人還挺意外的。
畢恭畢敬將他請進門。
見周言廷臉色不虞,甘家夫婦不由對望了一眼。
小心翼翼問,「是不是棠棠又犯錯了?」
他們夫妻對這個半路辛辛苦苦尋回來的女兒並不上心。
更何況孩子都快四歲了,還沒能拿到那張結婚證。
甘家夫婦想想都憋屈。
周言廷端著茶杯的手微頓:「她這幾天沒回來過?」
甘家夫婦越發訝異意外:「沒有啊。」
周言廷緩緩放下了茶盞。
沒有回甘家。
她在京城又沒有其他去處。
這些天甘棠去了哪裡?
「你們是不是鬧別扭了?」
甘太太越發小心的問。
周言廷已經站起身:「有點小矛盾。」
「那一定是甘棠的錯。」
甘先生就沉了臉:「我給她打電話,好好教訓教訓她。」
周言廷卻制止了:「不用,我們自己解決。」
「那也行,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
甘先生陪著笑送他向外走。
周言廷走到車邊時,卻忽然又回過身。
「甘棠的戶口簿應該是在你們這邊吧?」
甘先生先是一愣,接著大喜:「是,就在我這邊放著,言廷你要用的話我現在就去拿。」
周言廷卻搖頭:「你先收著,過些日子我用的話,讓甘棠回來拿。」
「那行,她隨時來拿都可以。」
甘家夫婦歡歡喜喜送走了周言廷。
他們原本對於周言廷和甘棠領證的事,早就心灰意冷了。
甚至也做好了甘棠被掃地出門,周言廷另娶的準備。
但沒想到柳暗花明,周言廷這顯然是動了和甘棠領證的念頭了。
這對於甘家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看以後誰還敢笑話他們,隻能算周家的半個親家。
10
我在小時候生活過的鎮子住了半個月後。
又去了很多想去的地方。
反正我一向都很節儉。
手裡這一大筆錢,怎麼也夠我一個人花一輩子了。
我打算在旅行的途中,若是遇到喜歡的城鎮。
就買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安頓下來。
小時候我輾轉被賣過,收養過,福利院也待過。
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家。
有我親生父母的甘家,不是我的家。
周言廷的房子,也不算我的家。
畢竟,四年事實婚姻,卻沒有法律基礎,不過是空中樓閣。
如今離開了那裡。
我唯一放不下的。
除了自己親手種下的那些花。
當然還有自己拼命生下的念兒。
但我也很清楚地知道。
念兒留在周家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和旁人不一樣。
從小最習慣的就是分離。
所以雖然不舍,卻也並未一直沉溺在那種痛苦中。
更何況,我走了,所有人都皆大歡喜。
周言廷也可以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
雖然我並未佔據周太太的名分。
我最後還是回了小時候住過幾年的小縣城。
那個叫素水的縣城房價很低。
我原本打算買一個小房子的,最後卻買了一個小院子。
那裡的民風也特別淳樸。
我人生中最安穩幸福的時光,就是在這裡度過的。
隻是可惜,當初曾養過我幾年的那對老夫妻,已經去世了。
辦理過戶的時候,我卻見到了幼時經常陪我玩耍的哥哥。
看到我,李恪很驚喜:「慧慧,怎麼是你?」
我被李家收養的時候,改了名字,就叫李慧。
看到李恪我也很意外。
怎麼都沒想到,我買的小院子,竟然就是他們家的房子。
「哥,好久不見。」
我望著李恪,久遠的那些溫馨時光。
山呼海嘯一般襲來。
讓我竟控制不住的滾滾落下淚來。
「你不是嫁人了嗎?」
李恪想要像小時候那樣幫我擦眼淚。
但抬起手,卻又停住了。
「你丈夫和孩子呢,沒和你一起嗎?」
「慧慧,你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聽說你親生父母找到你了,他們對你好不好?」
我隻是搖頭。
也說不出話,隻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人就是這樣,
隻會在自己知曉最疼愛自己的人跟前,才敢這樣肆意的大哭。
我和李恪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但是看到他,我就變回了小時候的李慧。
他也變回了那個總是背著我哄著我的哥。
「他們對你不好是不是?」
李恪的眼有些紅:「也是,如果對你好,你也不會一個人跑到這裡買房子。」
「這裡離北京幾百裡,慧慧,你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哥。」
我扯了扯李恪的衣袖,哭腫的眼,卻又帶了笑。
「我剛才看到鄰居那邊曬了很多幹野菜。」
「你做小時候的那種湯面給我吃好不好?」
李恪望著我,望了好一會。
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我的頭發,笑了:「好,哥給你做。」
11
周言廷最後一次去見了施畫。
那晚宴會上,施畫春風得意,猶如開得正豔的花。
而如今的她,卻明顯憔悴了很多。
「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
「我們也不要再見面。」
「房子和車會過戶給你。」
周言廷看向她,她長發垂肩不施粉黛,十分的楚楚可憐。
也像極了阿若。
可不知為何,他的心底卻生不起半點的波瀾了。
「我不會再來這裡。」
周言廷說完,就轉身離開。
施畫忍不住哭了:「周先生,我不明白。」
「明明我們之前還好好的,你說你很喜歡我……」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可你還說過讓我一直陪著你……」
「我有太太。」
「可你並不喜歡她,不是嗎?」
周言廷垂眸,看到了無名指上的婚戒。
不喜歡她嗎?
如果真的一點都不喜歡。
那份婚約要解除的話,有一萬種方法。
可當初在甘家第一次見到她,他就對她有了憐惜。
隻是甘棠太怯弱,太安靜了。
很多時候,她就像是可有可無的影子。
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可她離開的這幾個月,周言廷卻覺得很不習慣。
他也試過和朋友們去花天酒地,找一些新的樂子。
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比施畫更像阿若的人。
但他卻也並未有什麼心動的感覺。
甚至就連阿若,他也很少再想起。
卻反而時常會想起甘棠。
他們結婚已經四年。
但私下相處的時候,甘棠仍會害羞得不敢看他。
她抿嘴笑的時候,嘴角有兩個梨渦。
她和念兒一樣,皮膚很白,生得很好看。
如今靜下來想一想,周言廷竟發現。
其實他和甘棠婚後四年,他們恩愛頻繁,而他絲毫沒有厭倦過。
這幾個月她不在家。
他也並未碰過施畫。
就在昨晚上,他還夢到了甘棠。
夢到了一些很是旖旎的畫面。
周言廷忽然吩咐司機:「路過花店時停一下。」
他買了一束紅玫瑰。
晚上的時候,他又去買了一條紅裙子。
其實甘棠穿紅色很好看。
襯得起雪膚花貌四個字。
他決定退讓一步,帶著花和裙子,去接她回家。
12
我就這樣安定了下來。
李恪大學畢業後,和同學一起創業。
他的公司在市裡,他的日常也很忙。
但每個周末,他都會回來素水陪我。
鄰居阿姨時常慈愛的和我調笑:「慧慧啊,我看李恪他很喜歡你。」
「你那天在院子裡澆花,他站在一邊倒茶,茶杯都滿了都沒注意到呢。」
隔著籬笆牆,阿姨笑得滿臉皺紋都展開了:
「慧慧,你看你李恪哥都快三十了,也沒個老婆,你不如就嫁給他?」
「反正小時候你們玩過家家,李恪永遠都是你新郎官,我們家那臭小子可很不服氣呢。」
李恪對我很好。
比小時候還好。
我雖然是個很遲鈍的人。
但畢竟也嫁過一次人了。
怎麼會感知不到那些情愫。
「阿姨,我什麼都不會,沒有上過大學,也沒有一技之長。」
「李恪哥那麼優秀,他將來的太太一定也是很優秀的女生。」
我笑了笑,想到周言廷從不帶我去參加那些重要的宴會。
想到周家從未認可過我。
想到自己連親生孩子都沒資格撫養。
如果我從小也跟著親生父母長大,
好好念書拿到一個好學歷。
自信又能幹。
也許那段婚姻,也不會失敗到這樣的地步。
我這樣的人,大約更適合一個人生活。
「誰說的。」
李恪的聲音忽然從籬笆院牆外傳來。
夕陽西下,他穿著簡單的白衣黑褲。
長身玉立,清雋斯文。
小時候沉默瘦小的男孩子。
如今長大了,有了蓄滿了力量,挺拔高大的身軀。
能為他喜歡在意的人,去遮風擋雨。
「慧慧,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很好嗎?」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李恪。
如果我真的很好,為什麼我的家人,丈夫,孩子,都不喜歡我?
「當然。」
李恪推門走入院子。
「每個人的存在都有他存在的意義。」
「他們沒有發現,那是他們自己的損失。」
可我還是無法相信。
李恪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樣,用最簡單的例子給我證明。
「你會養花,一樣的花,到你手裡總會開的更鮮豔一些。」
「你還幫黃阿姨推拿,她的腰都沒那麼疼了。」
「前幾天我加班,你幫我整理文件,數據,表格。」
「東西做的簡單又明了,幫了我大忙。」
「如果你讓我說,我可以給你說上三天三夜。」
李恪笑了,阿姨也跟著笑了:「我也能說三個小時。」
心頭的烏雲,好似就這樣輕易地被人撥開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對李恪講了和周言廷的事。
我還講了念兒。
李恪沉默了很久,什麼話都沒說。
後來,他又連夜開車回了市裡。
我聽到他車子離開的聲音時,其實心裡十分的平靜。
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
我經歷的分離太多了。
好似整個人都已經麻木。
天快亮的時候,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可卻又很快聽到了車聲響。
我有些渾渾噩噩的起身。
走到窗子邊拉開窗簾。
正看到李恪從車上下來。
他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快步走到了我的房間外。
「慧慧。」
他的聲音壓得有些低,怕吵到鄰居。
我忙過去開了門:「哥?」
李恪站在那,眉眼之間還帶著倦意。
但那雙眼卻格外的亮:「慧慧,我回去拿了戶口本。」
「如果你願意,你不介意哥哥年紀比你大好幾歲,我們今天就去領證吧。」
13
「領證?」
「對,領證。」
李恪說的特別認真:「領了證,你就有家了,慧慧。」
家這個字眼,對我的誘惑或許超過常人十倍,百倍。
所以,在周言廷眼裡隻是走程序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