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推開了房門。
地上有一些散落的文件,我蹲下去,拿了一張最顯眼的蓋著公章的紙張。
是我和裴敘的婚前協議書。
上面劃分好了我和他的財產,梁氏集團在梁裴二人子嗣未成年前由裴敘擔任董事長,裴敘終身不得擁有股份權,隻能享受分紅權。
一旦裴敘做出有損梁氏顏面的事情,淨身出戶。
下面的落款,已經籤下了裴敘的名字。
我拿著那張紙,走到書桌前,「爸,我有這麼恨嫁嗎?為什麼搞得像我這輩子就沒人要了一定要嫁給裴敘一樣!」
我不會覺得丟臉嗎?
就連我的父親都要逼著裴敘,裴敘才願意娶我?
父親站了起來,他有點無措地看著我。
「是,我是喜歡他,但是靠逼迫來的婚姻,究竟有什麼用。」我無法理解。
我和父親之間沉默了很久。
父親說:「可是,裴敘答應和你在一起。」
「也是因為他的母親生病了,需要一筆很大的資金。」
我好像在聽天方夜譚的鬼故事。
可是父親還在告訴我真相:「既然爸爸可以掌控他,他也同意,阿嫵也會很開心,何樂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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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人在非常心痛的時候,能感受到心髒酸軟麻痛到無法呼吸。
我腦子一片空白,眼淚不由自主湧出。
整整七年,我都生活在父親和裴敘為我營造的騙局裡。
原來從最開始就是假的,是錯誤的,是充滿利益的。
「我……我以為是我終於打動了他,」聲音逐漸哽咽,「他明明……已經對我軟化了啊。」
父親繞過書桌向我走來,「阿嫵,既然我們可以早點實現你的心願,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去追在他的身後。」
「爸爸是過來人,我很清楚,隻有利益捆綁,你和裴敘才能長久穩定下去。」
我無法相信聽進耳朵裡面的是什麼。
父親從來沒有向我展現他的這一面。
我哭著問他:「那你和我媽呢,你們之間有真正相愛過一秒嗎?」
父親很認真地和我解釋,他希望我能聽得進去:「裴敘不一樣。」
「是!他不一樣,他就是個窮苦的窮學生,他還是個聽障人士,所以爸爸你就能肆無忌憚地踐踏別人的人生嗎?」我猛地推開父親的手。
我大聲怒吼:「你不隻是在踐踏他的尊嚴,也在踐踏我的。」
父親很是無奈地看著我,「阿嫵,你不懂,爸爸是為你好!」
「我不需要!」
「你憑什麼打著為我好的旗幟,傷害我!」
我氣得轉身就要走。
剛走出門的時候,身後傳來巨大的重物落地的聲音。
回頭一看,父親倒在地板上。
他右手捂著心髒,不斷地大喘氣。
我立馬撲了過去,「爸!你怎麼了!爸!」
我手抖地到處找手機,沒找到,我抱著父親,扭頭衝樓下大喊:「阿姨!快叫救護車!」
「快!!!」
10
父親很快被送入急救室。
我站在門口,看著緊閉的大門。
沒過多久,護士疾步出來,遞給我一張紙,「家屬趕緊籤一下名字!」
我垂目一看,病危通知書。
整個人恍惚向後退了一步,我知道我不能拖。
強撐著精神,籤下自己的名字。
一邊很快速地問護士,聲音發顫:「我爸到底怎麼了?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他。」
護士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嗎?你父親有心梗病史。」
說完這句話,護士拿走我籤完的通知書,一路小跑又進了急診室。
我呆在原地。
怎麼會,心梗?
我完全不知道。
很是寂靜的長廊快步走來了兩個人,是父親的特助和裴敘。
特助向我點頭問好後,就一直在不斷打電話。
裴敘站在我的身後,抱住我。
我真的很害怕,全身都在顫抖。
我推開他,牙齒打戰:「不……要……你。」
無法面對裴敘,一看見他,我就想起來,我和父親吵架的畫面。
我也無法想象,裴敘當初答應我的時候,他看著我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都是因為這個女人的愛,捆綁害了他的一生。」
我哽咽開口:「裴敘,我說真的,你不用再裝作喜歡我。」
我不相信。
「你被逼著和我在一起,被逼著籤下對你不公平的協議……」我停頓了下。
「我們都有錯,但是,你能不能別再做戲了。」
我抬眼看著裴敘,裴敘站在那裡。
眼神破碎掉了。
他努力解釋:「不是的,沒有你父親,我們依舊會在一起。」
他伸出手想拉我,手上的青筋暴起。
我躲開他。
已經哭不出來了,看似很冷靜地問:「怎麼在一起啊,我們互相欺騙?」
「明明在一起,心卻隔著很遠很遠,這樣的生活,我不想再過了。」
裴敘正想說話。
急救室的燈突然關閉,隨即大門打開。
父親被推了出來。
白色床單蒙住了他的面容。
全世界寂靜,我的耳朵在耳鳴。
我想讓時間停下來,別那麼殘忍地走下去。
可時間依舊在流動。
醫生摘開醫用口罩,面容嚴肅地跟我說:「請節哀。」
所有人看著我。
我看著躺在那裡的父親。
是我。
是我氣死了爸爸嗎?
我顫抖著手想再看一眼父親,特助攔住了我,「小姐,請節哀。」
我完全沒有想過,和父親在人世間,最後一面是在吵架。
父親閉上眼看見的最後畫面。
是我的背影。
我不斷喘氣、不斷喘氣,我的靈魂是踩在雲端飄著的。
這一定是假的。
這是假的。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受到巨大的刺激,暈了過去。
有人接住了我。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我的右手還在打著點滴。
裴敘靠在我的床邊,見我醒來扶起我。
「爸……」我想開口說話。
卻發現發不出聲音。
特助見狀立馬喊來醫生,醫生說,人的精神在受到劇烈打擊之下,是有發生失語狀況的可能。
這種情況建議請心理醫生,慢慢調節。
醫生走後,特助和我說:「其實,梁總前些年就查出了心髒病。」
「梁總很愛您,他不會怪你的,他希望你能開心。」
聽了這句話,我的淚腺像重新開始了運作。
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梁小姐……節哀。」特助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
我躺在病床上,轉過了頭,眼淚不斷滑到我的耳側。
看了眼剛剛升起的太陽。
我想。
我的父親再也看不見了。
11
父親葬禮的那天,天氣很不好,烏雲密布黑沉沉地壓下來,風一吹,飄過了一陣小雨。
母親提前三天就回了國。
她一身黑色西服, 特助給她撐著黑色大傘。
母親走到我的面前,當著父親的面, 當著所有人的面。
狠狠地甩了我一個耳光。
「梁嫵,你最好清醒一點。」
「人生不隻是你那狗屁的愛情。」
這是母親第一次教導我,也是母親第一次不注重修養說出不符合她名流女士的話語。
我捧著手裡的白菊花。
蹲在父親的墓前, 用手去摸了摸刻上的名字。
愛女——梁嫵。
我無法說話,我在心裡小聲地說給爸爸聽:
「爸,我愛你。
「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一定會做個很乖很乖的女兒。
「爸爸。
「我好想你。」
……
葬禮結束, 我準備上特助給我打開的車時。
回頭看見了, 遠處撐著一把黑傘, 穿著黑色大衣的裴敘。
我向特助示意等一會,朝裴敘走了過去。
裴敘自然而然地把傘傾斜到我這邊。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模樣。
我不知道我現在面色枯白,甚至瘦到撐不起衣服。
裴敘攥緊了傘柄。
我張了張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我拿出手機, 打開備忘錄,一個字一個字地打給他看。
「裴敘。」
「就到這裡吧。」
「我後悔了。」
「我們, 放過彼此。」
我們從最開始就是錯誤的,我們永遠無法理解對方。
我不理解他的自卑從何而來。
他也不理解我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我打完字抬頭看他。
裴敘望著我, 一滴眼淚從他通紅的眼角落下。
他很是隱忍, 喑啞著嗓子。
他說:「好。」
我拒絕了裴敘要給我的傘, 坐進車裡。
車漸漸遠行,我扭過頭, 透過後車窗,看見裴敘依舊站在原地。
他背脊挺直地撐著傘。
直到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這便是我們一生中見的最後一面。
12
我選擇了出國繼續進修美術。
梁氏集團母親請了職業代理人打理, 一切不用我操心。
母親讓我好好完成學業,順便散散心治好自己的失語。
我和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們相處得很好。
同學們一直以為我是個言語障礙者,方方面面照顧著我。
可是接近一年多,我還是說不了話, 隻能學了一些淺薄的手語。
聖誕夜收到了很多很多好看的蘋果。
第一個同學把紅彤彤的蘋果塞進我的手心裡時。
我試圖張口。
可太久沒有說話了。
先是啊啊了幾聲,同學覺得我肯定是想說謝謝。
他連忙說:「沒關系沒關系。」
我努力了很久很久,終於說出了:「謝……謝。」
同學瞪大眼睛,嘴巴張得老大,「蘋果創造了醫學奇跡!」
我笑了出來。
同學也和我一起笑了起來。
又過了很久很久之後。
我在曾經蹦極過的雪山上,遇見了一個男人。
他叫捷克, 是一位華裔。
我不願意說話。
他就為我自學了手語。
但是其實大部分我都看不懂。
可是看著他傻傻的,有時候覺得怪可愛的。
我們相愛了, 很順利地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母親特意飛過來在教堂參加了我的婚禮。
婚禮結束後, 她輕輕地擁抱了我。
「我和爸爸都很愛你,希望你永遠像今天這樣開心。」
我沒有哭。
我很認同地點點頭。
我和捷克在一起從來沒有吵過架, 他總是包容著我的各種情緒。
我好像真的找到了,那個更合適的、更好的人。
平淡的一生,也是值得過的一生。
我們手牽手走到了人生的暮年。
很好。
「□(」沒過幾年,我的身體也開始發出警告。
我躺在病床上, 戴著呼吸機, 靜靜地等待生命的最後一刻。
心髒驟停的那刻。
那一秒,我的腦海裡一生的回憶,如走馬燈一樣浮現。
人的一生,是由幾個瞬間組成的。
最後我看見了一個少年人。
他笑著回頭, 「阿嫵,我另一隻耳朵聽得見!」
從此,世間再無我。
再無我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