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遲墨的臉色,我心裡一陣一陣揪著疼。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十四歲之後,他會刻意疏遠我;他會變成隻剩下了清冷的遲太傅;他會讓人將那蓮池填了。
他是在躲著我,或者說,他是在躲著他的心,躲著他的動情。按著我那時的年齡,我同他的師生關系,他定是覺得自己不堪,並且現在都這麼認為。這成為了他的一塊心病,所以才會僅僅隻是因為我爹的幾句話,就如此。
皇帝像是緩了緩,看著跪在下面的遲墨,聲音冷硬:「藺梓之前的婚事,太傅可有參與?」
「還是說,都是太傅的手筆?」
聞言,遲墨直接彎下了腰:「臣有罪!」
皇帝見狀一甩手便將桌上的一疊奏折朝遲墨砸了過去:「你大膽!」
31
有些奏折在空中散開,薄薄的一頁紙劃過,割傷了遲墨的耳朵,幾滴鮮血順著便流了下來。
我趕緊衝了出去,直接就在遲墨身旁跪下:「父皇息怒!」
遲墨一臉錯愕地看著我出來,我安撫地看了遲墨一眼,但我的出現似乎並不能安撫到他,反而讓他連嘴唇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沒了。
「誰讓你出來的,進去!」我爹衝我吼道。
「父皇,您別氣壞了身子,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軟聲勸道。
皇帝顯然真的動了氣:「連朕的賜婚都可以做手腳,七次,還有與別國的和親,若是因為你遲墨,毀了異國邦交......」冷笑了一聲,「遲墨,你在朕身邊十三年,朕竟不知朕還小瞧了你!」
皇帝指著遲墨,眼神卻落在我身上:「剛才他的話你也聽見了,你知道那時候他看著你,心裡都是些什麼齷蹉心思?」
耳畔是遲墨嘶啞的聲音:「臣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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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您別這麼說,況且和親這不也沒出事嗎?還......」我話還沒說完,我爹便打斷了我,「高藺梓,你是個公主!」
空氣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我垂著眸子,一時沒接話。
遲墨剛想開口,便被身旁的女聲打斷了。
「兒臣一直都知道父皇很疼愛兒臣,兒臣也知道一個公主的責任,」我笑了笑,看著那個一向疼愛我的爹,「所以父皇指婚,除了第一次還不太懂事之外,其餘六次,都乖乖地等紅妝,不論有沒有感情,是不是認識。其餘時候,我也努力地做一個合格的公主殿下。」
「可是父皇,人固然有得到就要有失去,可人也有心啊。」
「兒臣喜歡遲太傅,況且不論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都是兒臣先對太傅動的手,」我輕輕握住了遲墨的手,剛一碰到,他便用力地回握了過來。
皇帝看著我們倆,經歲月打磨的眼神更加犀利,他將目光落在我身上,問道:「呵,不聲不響,突然喜歡上他了?」
遲墨的手不經意間加了點力道,但又迅速卸了下去。我屈其尾指輕輕撓了撓遲墨的掌心。看來這個問題,又扎他心了。
「不是突然,是很久了。」我笑著說,「隻是埋得有點深,太傅幫我挖出來時,有些費力。」
衣袍下牽著的手十指緊扣,手心貼著手心,就像是心貼著心。
我爹沒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上面看著我們。
「父皇,太傅來說求娶我,而不是請求父皇賜婚,就是相像尋常人家一般,去求親,待老丈人同意了,便迎心儀的姑娘回家。」同遲墨相視一笑,心裡卻暖得想化掉。
是因為心意相通,是因為他如此重視我,是因為心儀的人想要娶我回家。
遲墨斂了笑:「臣有罪,也有錯,所有罰臣都認。但是遲墨真心求娶公主,希望陛下成全。」
皇帝愣愣地看著他,我心思一轉,索性殿裡也隻有我們三個人,便開啟了撒嬌模式:「爹爹~~」
誰知我後面的話還沒說,我爹就是一句:「滾出去!」
我;......
「兩個都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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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朝露殿門口,我伸手向看看遲墨染血的耳朵,卻被他微微偏頭避開:「夠紅了。」
他聲音有些小,我沒聽清:「什麼?」
「我說,」遲墨轉過頭看著我,「剛才你都聽見了,你真的不在乎嗎?不會覺得我......」
「覺得你什麼?禽獸不如啊?」我笑著說道,看著遲墨臉部線條有點僵硬,我伸手柔了兩把,沒啥肉,沒手感!
「指不定我八歲那年見到你,就被你美色誘惑了呢,誰比誰禽獸哦!」
聞言,遲墨笑出了聲:「皎皎都在亂說些什麼。」
「我說真的,不騙你!」誰讓你長得那麼好看呢?
「不過遲墨,你覺得父皇能同意嗎?」我偏頭問道,遲墨看著我笑了笑,我們心裡都明白:會同意的。
順著朝露殿一階一階下樓梯,遲墨拉著我,還是那個夕陽,還是那片晚霞。無數個畫面重疊,我們就像是要這樣走一輩子,從日出到日暮,從青絲如墨到白發蒼蒼。
餘暉下,傳來兩人越走越遠的聲音。
「遲墨,我之前那七次賜婚都是你搞砸的?」
「嗯。」
「那......《痴情公主冷情郎》是不是也是你的傑作?」
「......嗯。」
「太傅你心思很深啊,利用流言讓大家接受我們啊!」
「其實,那不是主要目的。」
「主要目的是什麼?」
「......」
主要目的,是教你試著,愛上我。
33
朝露殿裡。
「滾出來!」顯然,天子怒氣未消。
內室的門緩緩打開,洛九華帶著為難又尷尬地笑顫顫巍巍走了出來:「陛下,莫生氣,莫氣壞了身子。」
見天子沒有主動說話的打算,洛九華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陛下,想要那話本,下一期寫什麼啊?」
天子一挑眉,開口道:「這不是遲墨一手組織的?」
「哪兒能啊!」洛九華面上笑嘻嘻,「九華肯定是聽陛下的啊~」
天子一瞧見洛九華這樣子,就想起了剛才那糟心的一幕,開口趕了人:「行了,給朕出去!」
高璟弈咳了兩聲,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隻見他將懷裡的一疊小冊子放在桌上,有些討好地衝我笑道:「皇姐,我就說你怎麼七嫁七敗呢,原來是喜歡遲太傅啊,你早說嘛,弟弟我肯定幫你呀!」
「(但」直到出了朝露殿才松了口氣, 抬手擦了下額頭的冷汗:哎喲喂,遲太傅您這下可把我害慘了, 這人情我洛九華還得老大了!
喜安公公新煮了一碗茶, 遞給皇帝:「陛下既然早知道, 又何必氣傷了身子。」
皇帝接過茶一口飲盡:「知道是知道, 卻不知曉這裡面這麼多彎彎繞繞。」
「那遲墨,他伴在朕身邊也十三年了,朕也是從那話本裡瞧出的端倪, 早知他心思深, 朕卻還是低估了他。」
喜安公公笑著順毛哄:「太傅心思再深,老奴瞧著, 也被六殿下吃得死死的。」
皇帝哼了一聲,拿起一本喜安公公整理好的奏折:「那不然,就他那抱了這麼些年的心思,朕早就摘了他腦袋!」
喜安公公遞過一支筆:「太傅想是知道分寸的,這麼些年,不也避著殿下的嗎?」
「就是不知道怎麼突然轉了性子。」皇帝瞥了一眼手邊的五本話本,心裡琢磨著, 難道真的是自家姑娘先下得手?
三日後,皇帝陛下在朝上下了旨:賜婚六公主高藺梓與太子太傅遲墨, 定了下月初七,也就是乞巧節那日大婚。
舉國上下一片歡呼,都在歡喜著自己嗑得 cp 終於圓滿結局了, 公主殿下終於追到了那個清冷至極的太傅大人!
而其中還夾雜了一些哭唧唧,悲哀自己嗑得薛大人和六殿下 BE 了。
後來, 有人見到在一次下朝之後,太傅與薛大人在亭中敘話的場面。眾人以為會有好戲看,沒想到兩位隻是和和樂樂的聊了幾句, 就各自散場了。
甚至是 BE 了的薛元淇還親自出現在了太傅與公主的婚宴上,祝賀其白首偕老。
而關於亭子裡兩位大人的敘話, 有多個版本。傳播最廣的一個版本, 則是薛元淇對遲墨說:「元淇自六殿下生辰宴上驚鴻一瞥,驚為天人,自此輾轉難眠, 魂牽夢縈。」
他說自己本也不敢妄念六殿下, 卻在第二日朝露殿時, 見六殿下神態,以為......結果沒想到是自己會錯了意,六殿下原來心有所屬。
隻是自己不明白,明明所熟知公主的人都知道六殿下待自己不同,為何一切竟都隻是都錯意了。
太傅大人那日盡職地履行了他「傳道授業解惑」中「解惑」的職責, 淡淡地說,是因為殿下認錯了人。
對於此事,眾百姓隻想說:太傅大人對昔日的情敵真的是, 字字誅心、招招致命, 毫不留情!
不過幸好,薛元淇出乎大家意料地拿得起放得下。
而這些,都記在《痴情公主冷情郎》最終卷中。
但話本上沒有寫的是,有人在明華寺上香, 扔祈願帶時,無意間勾下來了一根紅帶子,上面用力透紙背的字寫著五個字:池中月皎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