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從死人堆中救出將軍,花了三個月將他治好。
郡主愛慕將軍,將姐姐溺死,冒充她成了將軍的救命恩人。
姐姐的屍骨在亂墳崗被野狗啃食,郡主則幸福地披上嫁衣,與將軍成親。
她沒發現,將軍府新來了個小廝。
那是要將她拉進地獄的我。
1
蘇將軍回府前,宣寧郡主在梳妝。
整個院子一片忙亂,她的貼身侍女忙不過來,把原本負責掃地的我揪過來:
「新來的,去把西房的匣子取來,走得穩當些,裡面全是將軍送的首飾,若是磕碰了一點兒,就拿你的小命來賠!」
我們一伙小廝匆匆忙忙地將珠寶匣子都取來,很快各色珠翠便在郡主面前堆成了小山。
人人都知道,蘇將軍素來清冷,不近女色,卻對郡主一片痴情,搜羅了各地的名貴首飾,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
郡主對著一眾珠寶躊躇半晌,最後一咬牙:「都不要了,他喜歡素淨裝扮,我隻戴手上這枚玉镯即可。」
郡主撫摸著手腕上的玉镯,露出幸福的神色。
這镯子是上了年頭的翡翠,乃是蘇將軍的生母留下的遺物,交代兒子一定要將它送給自己最心愛的姑娘。
這些年來,無數閨秀愛慕英雄,紛紛對蘇將軍表露芳心,他卻從未將這镯子贈出。
但幾個月前,將軍於塞北取得大捷,自己卻身受重傷,與部下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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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女子救了他,三個月內熬盡心力,將他從鬼門關帶回。
將軍愛上了這個女子,將這镯子贈給了她。
後來將軍被暗衛接回京城,叫人去找那名女子,才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居然是北安王的獨女,宣寧郡主。
美救英雄的佳話傳回京城,聖上親自為這對佳偶賜婚。
此刻,郡主梳妝完畢,叫小廚房準備了點心,一心一意地等將軍下朝。
半個時辰後,將軍終於來了。
郡主立刻起身迎接,她的臉上帶著羞澀的紅暈:「夫君。」
不怪見慣了世面的郡主如此小女兒情態。
畢竟她的夫君是鎮國名將蘇子馳,我朝唯一一位異姓王。
蘇子馳出身極其高貴,年少時便軍功赫赫,威震四海。先帝收其為義子,當今皇上在還是太子時與其結拜為兄弟。
更不要說他身為武將,容顏卻清逸俊美,是遠近聞名的儒將。
女子很容易對他情動,最終形成心魔。
就如宣寧郡主,此刻她拉過蘇子馳的衣角,將他引到桌前,殷勤道:「我叫下人準備了點心,將軍看看哪樣可口?」
桌上全是江南風味的精美點心,但蘇子馳隻是微微垂眸:「這些於我而言,都有些膩。」
他摸摸郡主的長發:「其實你當初做的雜谷馍就很好,我回京城之後也時常想著。」
郡主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是北方人,蘇子馳也是在她父親的封地被救下。
雜谷馍在北方小城,是幾乎每個女子都會做的吃食,用幾種雜糧混在一起蒸熟,餓了就隨手拿一個冷馍掰著吃,方便又頂飽。
如今將軍主動提出想吃郡主自己蒸的雜谷馍,郡主當然不該拒絕。
但問題就在於,郡主不會做。
她金枝玉葉,吃的都是精細米面,雜谷馍這種東西在她的府裡,是該拿去喂馬的。
郡主沉默的瞬間,我已經走上前去,主動替她解了圍:
「將軍,郡主近日身體不適,如果再下廚,怕是會累著。」
蘇子馳一怔,望向郡主:「你身子不適麼?」
郡主得了臺階,趕緊道:「來了南方後水土不服,的確有些不舒服。」
我立刻殷勤道:
「剛好小的今日蒸了幾個雜谷馍,本想著自己填肚子用,若是將軍不嫌棄,小的便將它取來。」
蘇子馳回眸打量著我:「你是府裡新來的?」
我低著頭,將自己的臉埋在陰影裡:「是。」
「聽你口音,是北方人?」
「是。」
「會做飯?」
「爹爹曾是酒樓裡掌勺的,因此小的也繼承了些許廚藝。」
蘇子馳頷首,看向郡主:「你在南方水土不服,想來也有江南廚子的菜不合你胃口的緣故。」
「不如嘗嘗這小廝的手藝,若是可口,今後就讓他伺候你的飲食。」
郡主含羞帶怯地垂眸:「將軍待妾身如此貼心,連這樣的小事都關照到了。」
她隨即看向我:「你叫什麼?」
「小的叫寶福。」
「這名字倒是喜慶。」郡主顯然心情不錯,招手讓我過去,「生得也很清秀,若是個姑娘家,我還真不放心你待在將軍身邊。」
蘇子馳淡淡道:「除了你,我眼中何曾有過旁人。」
郡主低頭,幸福又羞怯地笑起來。
她沒有發現,我正盯著她手上的那枚玉镯看。
翡翠凝綠,溫潤生輝。
那是從我阿姐的屍體上摘下來的。
2
我阿姐是個江湖醫女,我從記事起,就一直跟著她四處漂泊。
我們是在雪河戰場的屍骨堆裡發現的蘇子馳。
剛救回來時,沒人想到他還能活。
身上沒一處好地方,被毒箭射中的地方化膿流血,眼睛也被炮火燻傷,隻能模糊看到一點影子。
阿姐翻遍醫書,親自去山上找藥,甚至用自己的血做藥引。
歷時三個月,終於從閻王爺那裡把蘇子馳的命搶了回來。
前兩個月裡,蘇子馳基本都在昏睡,後來他稍微有了點意識,飛鴿傳書給了自己的暗衛。
暗衛接走蘇子馳的那一天,阿姐恰好去上山採藥了。
蘇子馳將那枚玉镯和一張字條留在床頭。
字條的意思很簡單——隻要阿姐願意,他就娶她,這枚镯子是定情信物。
蘇子馳沒想到,他離開塞北小城前,就已經被發現了。
消息報到齊王府,郡主對父親說不要聲張,然後叫人默默潛入阿姐的小院,觀察了七天。
七天後,蘇子馳被暗衛接走,郡主立刻叫人去請阿姐。
阿姐得知齊王府的宣寧郡主生了病,立刻帶著藥箱趕過去。
結果她一進門就被人按住了。
郡主自從年幼時遠遠見過蘇子馳一面,就一直深深傾慕他。
這次蘇子馳來塞北,她原本一直求著父親為二人制造見面機會。
卻不料被這樣一個卑賤的貧民女子捷足先登。
「賤人,你有幾條命,敢勾引蘇將軍?!」
郡主將阿姐打得奄奄一息,然後剝光了她的衣服,讓人將她溺死。
隨後將臉劃花,丟進亂葬崗喂狗。
……
半個月後,蘇子馳的暗衛來到塞北小城。
等待他們的,是戴著玉镯、笑靨如花的郡主。
她說:「我救下將軍時,雖然冒著女子清名被毀的風險,但無怨無悔,從未想過要他報答。」
「但如今將軍心悅於我,想來是上蒼念我救死扶傷,於是賜下這段姻緣給我。」
就這樣,郡主跟隨暗衛回京,成了人人豔羨的將軍夫人。
3
蘇子馳沒有疑心過郡主的身份。
畢竟他養傷時神志模糊,如今也隻剩一點依稀的記憶。
而郡主和阿姐身形相似,她又派人觀察記錄過阿姐和蘇子馳相處的日常,因此偽裝起來並不費力。
蘇子馳很寵宣寧郡主。
就像今夜,他忙完政務後回房,發現宣寧郡主已經睡熟,怕自己上床後會驚醒她,於是就幹脆披衣在外間睡下。
夜色漫長,守夜的丫鬟和小廝都困得扛不住,靠著門檻昏昏睡去。
今日我為郡主做點心時,他們都分吃了一些。
而郡主吃得最多,那點心裡有安神藥,她今夜會睡得死沉。
我從黑暗中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
用來裹胸的束帶被拆掉,我恢復了女子的裝扮,一身紫裙,腰上系著一個裝滿丁香幹花的荷包。
我走到將軍身邊,他迷迷糊糊,眉頭緊皺,不時發出痛苦的呢喃聲。
從屍山血海中回來後,蘇子馳一直有夢魘的毛病,睡也睡不踏實,醒又醒不過來。
我坐到他身邊,像我阿姐那樣,握住了他的手,無聲地安撫著他。
蘇子馳安靜下來,緊皺的眉心微微放松,他半睜開眼睛,看向我。
夜色昏黑,他看不清我的面容,隻有月光下的一襲紫衣影影綽綽。
他低聲問:「怎麼不去睡,是我吵醒你了麼?」
我搖搖頭,示意無妨。
蘇子馳微微點頭,將我攬入懷中,隨即疲倦地閉上眼睛。
他現在雖然撿回一條命,但身體的底子仍然虛弱,很快再度睡著了。
我爬起來,借著月光,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然後起身離開。
第二日,蘇子馳醒了。
他來到前院時,郡主已經梳妝完畢,在餐桌旁等他。
我一身小廝裝扮,正低著頭將剛熱好的湯食點心一一端上來。
「妾身晨起時,看夫君睡得香甜,就沒有叫醒夫君。」郡主甜甜一笑,「寶福今日又做了幾道新菜色,夫君快嘗嘗。」
蘇子馳坐下來,他輕輕吸一吸鼻子,聞到了郡主身上的脂粉香氣。
他低聲道:「你換了裙子?」
郡主很高興蘇子馳留心到她的妝扮,立刻笑道:「太後賜的料子,好不好看?」
她今日一身朱紅羅裙,明豔照人。
蘇子馳點頭:「太後的東西自然是好的。」
他一頓,低聲道:「但我大概是在塞北待久了,還是覺得昨夜的那身紫衣更合眼緣。」
郡主笑道:「夫君記差了,我昨晚穿的是鵝黃色羅裙。」
蘇子馳搖搖頭:「不是晚飯時的那身,而是你昨晚來我床畔時穿的那件紫衣。」
他低聲懷念:「很好看,讓我想起邊塞小城裡的那株丁香……」
郡主的臉色,終於變了。
4
我阿姐最愛的顏色便是紫色。
她常穿著一身輕煙似的紫裙,立在窗邊抄藥方,風從外面吹進來,裙帶微微飄起,的確像株迎風舒展的堇花。
蘇子馳昏迷中偶爾醒來,依稀能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紫色的身影。
那是帶他從地獄回到人間的人,是彼時他在世間唯一的羈絆和依靠。
此刻,郡主穿著那身朱紅的羅裙,她遠比那襲紫衣要明豔奪目,但我能看出,她的身體在華麗的宮裝下微微發抖。
她很清楚。
昨夜她從未去過蘇子馳的床畔。
那麼蘇子馳口中的那個紫衣女人到底是誰?
是那個醫女麼?
不,不會。
那個醫女由她親眼看著斷氣,如今她的屍體在亂葬崗被野狗啃食殆盡,隻剩下殘破的白骨。
那大概是蘇子馳的夢。
一定是蘇子馳做夢了。
郡主的面色稍微平靜了些許,她笑道:「將軍大概是做夢了,妾身昨日睡得香甜,從未去過將軍的床畔呢。」
蘇子馳一愣,猶疑道:「或許是,我最近夢魘的毛病愈發嚴重了。」
蘇子馳去上朝了。
然而宣寧郡主並沒有放心。
她親自去了外間,對著被褥枕頭一頓亂翻,然後猛地愣住了。
被子下方,有一枚丁香幹花的碎片。
不是夢。
昨日真的有一個女子,來過蘇子馳的床畔。
宣寧郡主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她握緊了手,猛地回頭,看向門口一頭霧水的下人們。
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默默地注視著她。
我知道她在懷疑什麼。
果然,郡主將她從塞北帶過來的四個陪嫁侍女叫進了房中。
「你們幾個,昨夜分別在幹什麼,給我細細說來。」
四個陪嫁侍女面面相覷,她們作為郡主的娘家人,在這院子中都是半個主子一般的存在,守夜這樣的辛苦差事自然不用她們親力親為。
因此,她們都告訴郡主,昨夜各自在房中睡覺。
這不過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答案,然而郡主突然發飆了。
她大聲道:「寶福,把我的馬鞭拿來。」
我彎著腰,小跑著送上馬鞭。
郡主一鞭子,抽在了離自己最近的侍女身上。
「賤蹄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昨夜是誰勾引的將軍?」
「不說出來,你們幾個我就都打死!」
幾個侍女全都喊冤。
郡主根本不信。
這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但現在出了問題,也一定是這幾個人背刺的。
畢竟關於那個紫衣女人的秘密,隻有這幾個跟著她從北方陪嫁過來的貼身侍女知道。
而她竟然扮作那個紫衣醫女,半夜前去勾引將軍。
這如何能不讓郡主心驚肉跳。
眼看著侍女們全都不承認,郡主的臉色愈發難看,她的指甲嵌進肉裡:「沒人承認是吧?」
「寶福,給我將這四個人床下的箱子抬過來,我親自搜查!」
我應了一聲,立刻利索地將箱子一一搬來,郡主一腳踢開我,對著箱子一通亂翻。
她在找,看誰的箱子裡有紫色的衣裙。
眼看著四個箱子都沒有,侍女們剛要松一口氣。
郡主卻突然頓住了。
下一瞬,她衝向離她最近的那個侍女,狠狠地一巴掌甩在對方臉上。
「賤人,果然是你!」
那侍女被郡主打得嘴角出血,一下子摔坐在地上。
她叫玉荷,是所有侍女中服侍郡主最久的,郡主一直拿她當半個妹妹。
此刻,玉荷的箱子中翻出一個繡了一半的荷包,上面正有蘇子馳的名字。
5
「賤人!虧我那樣信任你!你居然敢對蘇將軍心懷不軌!」
昏暗的柴房中,郡主拼命地拿著馬鞭抽打玉荷。
玉荷不住地喊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