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男主視角篇)
十歲那年,我第一次在御花園裡見到宋湛。
一個粉團兒般的小人兒,因為一隻兔子哭鬧不止。皇宮的人因為她鬧翻了天,她是個被慣壞的孩子,與我所接觸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發現了我,本來淚眼斑駁的她眨了眨眼睛,對著我伸出手,「哥哥,抱。」
她似乎對誰都不設防,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皇宮裡,我很難相信她能平安長大。不知不覺,心軟了一些,嘴上卻不饒她。
「因一個人,攪得皇宮雞犬不寧,實非一國公主應有作風。」
我出言告誡,本是好意,她卻不領情,給我了一腳。
這個小丫頭,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屑於跟一個小丫頭作對,可後來,她盯死了我。
每每隨父親進宮述職,我總能碰見她,她總是喊我「喂」,生氣的時候,喊我「嚴謹玉」,她覺得我事事循規蹈矩,企圖以一己之力糾正我。
可嚴家的孩子,自小被付與沉甸甸的責任,哪裡有時間同她玩樂。公主就是公主,食百姓俸祿,卻能高枕無憂。
嚴家在京城的口碑不太好,因為父親太過耿直,我出門在外,難免遭人白眼和譏諷。
十四歲那年,我被人堵在巷子裡,慘遭毒打。父親不許我與人動手,要我秉持君子風範,因此即便我能將他們吊起來打,也隻好乖乖站在原地,任人欺凌。
宋湛那日經過巷子口,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瞧見我,又旁若無人地轉過頭去,彼時她出落得十分標志,嬌媚動人,京中不乏苦等她及笄的少年。
我知道,她不是見死不救,而是為我保留體面。
我原以為此事就此揭過,後來京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宋湛把侯府和其他幾家的公子哥兒打了,嚴重到需接骨大夫挨個上門的地步,我心裡一驚,那幾個正是把我堵在巷子裡的人,一個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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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湛的名聲徹底毀了,一時間成了人人畏懼的惡女。
我後來找到她,問為什麼,她輕蔑地看著我,「看他們不順眼,打就打了,還需要原因嗎?」
她就像個炸毛的刺蝟,渾身是刺。
後來,我慢慢長大,入朝為官。
那幾個公子哥兒似乎恨上了宋湛,明裡暗裡羞辱她,我私下裡用過一些手段對付他們,可架不住宋湛明面上的報復,幾次甚至到了要他們命的程度。
其實她不需要出手,我來就行。
我幾番出言勸阻,盡是被她冷眼瞪回來。
「嚴謹玉,這跟你有什麼關系?」她總是笑著問我。
「聖上為公主的婚事憂心已久,公主難道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我凝眉,有些恨鐵不成鋼。
宋湛一聽,噢了一聲,「不然你娶我?」
她看似開玩笑,我心裡卻一突。
她和我一起長大,我了解她的脾性,偏執、任性、不聽勸阻,可以說,她像一朵燦爛盛放的花兒,明媚嬌豔,卻帶著刺兒,嚴家不是好土,如果嫁過來,我無法想象之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
可我也知道她護短,正如她自己說的,嚴謹玉隻有她可以欺負,其他人統統滾蛋。我想問問她眼裡的短,是什麼意思,親人?朋友?還是心悅之人?
我對她說,「你盡管試試。」
我真是瘋了,宋湛是個與嚴家格格不入的人,聖上問我時,我卻沒有拒絕,我那時心裡便想著,宋湛因為替我報仇敗壞了名聲,我娶她理所應當,卻忽略了心裡一閃而過的竊喜。我從不與女子接觸,以往那些大家閨秀紅著臉站在遠處看我,便讓我想起母親,她的人生算不得順遂,永遠坐在小小的隔窗下,看著外面的天,末了埋沒在嚴家一成不變的枯燥裡,直到死去。
宋湛是不一樣的……鮮活又明豔。
她被我的挑釁激怒,不久便請了聖旨來,得意揚揚地對我說,「你恭恭敬敬到我府上磕三個響頭,我便放過你。」
我沒有理她,確切地說,我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為何要反悔?說到底,我已經存了一些小小的算計。
大婚之夜,宋湛便開始挑釁我的理智。
我在洞房外,聽見她對侍女說,「婚訂了還可再退,結了可以合離,再不濟可以休夫,若是嚴謹玉待我不好,走便是了。」
她倒想得通透,可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
聖上在酒裡下藥的事我是真不知道,被宋湛撺掇著,稀裡糊塗的春宵一度,我開始懊悔自責。這些年我對她的感情,並不全是厭惡,一場醉酒,讓我看清了壓抑多年、自欺欺人的心思。
我是向往光明燦爛的人,而她恰恰是這種人。
這樣自私與卑劣的小心思,我不敢讓宋湛知道,我也不想放她走。
後來,我發現她是個嘴硬心軟的人,我因朝政忙得腳不沾地,深夜回房,她總能替我留個門,點一盞小燈。我冷落了她,她會跟我抱怨,會耍小性子,溫存之時,卻像妖精般誘人,我變得不像自己,幾次上朝,聖上喊我,我都沒聽見。
她願意陪我去嚴家,在意父親對她的態度。可那日在席間,看到她束手束腳,手足無措,我後悔了,也害怕了,我想起了母親,小心謹慎地過一輩子。宋湛不可以。我要她好好待在公主府,嚴家不必再來。
說話的時候,我惹怒了她,叫她會錯了意,她氣跑了,恰逢聖上傳我入宮,有些話,當下沒有解釋出來,便沒有更好的機會了。我想,誤會就誤會吧,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宋湛沒兩天,又活靈活現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松了口氣。
她一來找我,我心神便不自覺為她牽動。
後來她在巷子裡,把平南伯府的公子打了,我又氣又怕,聖上將她養得很好,不知險惡,我則是聖上為她精心挑選的驸馬。可那一刻,我好怕自己護不住她。她不知道平南伯是什麼人,亦不知道聖上為了拔除這顆釘子費了多少心計,用過多少手段。她就那樣把人打了,我氣她莽撞無知,可她紅著眼,委屈地跟我說,誰都不許欺負我的時候,心莫名地軟了。
其實不怪她,她知道為我好就夠了。
我說,總有別的法子。
對付平南伯的事,交給我來。
後來南面幾股勢力開始不安分,時機成熟,聖上準備南巡。
忙起來的時候,索性住在宮中,方便與聖上商議政事。
她似乎埋怨我沒有陪她,端著滿滿一罐核桃仁兒跑進宮裡,後來我嘗過,回味甘甜,不多時便吃得見了底。我對著小罐啞然失笑,她便好好待在京城罷,倘若南巡平安回來,我會叫她明白我的心意。
嚴於律己多年,到底是不適應對心愛之人說一些肉麻情話。我做什麼都快,唯獨在傾訴衷腸這樣的事上,慢得很。連一句「我心悅你」,都無比困難。
我覺得需要離開一段時間,理清思緒,隨聖上南巡就是個很好的機會,為了避開她,我與聖上合謀演了出戲,差點將她騙過。
可在城外聽見她的聲音時,我像個被發現的逃兵,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心意。原來人的自制力,在情愛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她嬌嬌軟軟地抱著我的時候,哭哭啼啼對我撒嬌的時候,甚至生氣瞪著眼叫我嚴謹玉,我都覺得她無比惹人喜愛。我喜歡逗她,看著她被我說得手足無措、面紅耳赤,便心動難抑。
我忘卻了父親的教誨,沉迷溫存無法自拔,我覺得有個孩子挺好,至少她不會再想合離的事兒。
可後來,我發現自己一發不可收拾。
我為官多年,清正廉潔,正道公允,這些為人稱頌的品質,在宋湛身陷危境時,全部化作齑粉。案子要查,宋湛我也要保。無論查不查得清,我不敢賭聖上的心意。宋湛在民間積怨已久,聖上亦是帝王,安知不會為了平息民憤,將她推上去。
世間太多冤假錯案,斷不清,辦不明。
我不要宋湛做萬千裡的一個。
我聽見府衙外有人喊著處死公主。
好幾回,都是同一個人藏在那兒,真是該死。
我忍無可忍,提劍出去,殺了他。
這是我第一次違背公道,我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人。
我一意孤行地利用職權之便扣下證據,既然缺了銀子,我便將它補上,我要宋湛毫發無損地從案子裡走出來。
正如我對宋湛說的,「有時候,掩蓋比澄清更容易。」
後來平南伯府被牽扯出來,背後更多勢力不足為外人道。聖上拿著我偽造假證的證據,坐在桌前,昏黃的燭光照不出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