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突,抓住了他最後的一句話,追上去,邊走邊問,「嚴謹玉,你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
嚴謹玉面若寒霜,頭一次,我在他臉上看見如此鮮明的情緒,他生氣了。
我伸手拉他的袖擺,一扯,他便也停住腳,任我拉著不放。
見他不說話,我咬著唇,別扭道:「我總不能看著南公子打你吧!」
嚴謹玉側過一半身子,低頭看我,「公主,打人並不能解決問題,這世上,總有更好的法子。」
總有更好的法子。
從小到大,我做了衝動的事,嚴謹玉總會這麼說。說了這麼多年,平南伯府不還是好好的!我是公主,他不敢明著對我做什麼,頂多逞幾句口舌之快,可嚴謹玉一個文臣,被人欺負了上哪說理去!
我聽倦了,嗆白道:「什麼是更好的法子?由著他打你罵你,忍氣吞聲嗎!他欺負誰都行!就是不能欺負你!」
嚴謹玉一噎,閉了閉眼,認命般臉色漸漸褪去冷意。
半晌,他嘆息一聲,牽起我的手,拉著我慢慢往公主府走去,「這樣的事,以後不要再做。」
隻要南公子不作妖,我才懶得管。
我張了張嘴,頂撞的話咽下去,不情願道:「知道啦,嚴大人……」
又過了幾日,聽說嚴謹玉在朝堂上參了平南伯府一本,言辭犀利,連平南伯的玉珊瑚怎麼來的都給扒了個底朝天。事後南公子被平南伯打得差點下不來床。
我這時才品出味來。
原來更好的法子,是這麼個好法。
我支著頭望著窗外,忽然有點想他。嘆了口氣,桌上有剩了一半的金絲蜜棗,還有滿桌零落的核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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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還要敲嗎?」丫鬟拿著小錘,無助地看著我。
旁邊的瓷罐裡,裝滿了噴香的核桃仁兒,各個顆粒飽滿。
「驸馬呢?」這個月我不知道第幾次這樣問了。
「驸馬忙於朝政,至今尚在宮中。」
父皇哪裡是給我找了個驸馬,分明是給他自己找了個免費勞力。我抱起小罐,「來人,本公主要進宮!」
我在御書房旁邊的暖閣裡找到了嚴謹玉,他面前的折子堆積如山,整個人埋在裡頭,穿著得宜,不見一絲憔悴,仿佛數日未歸的不是他一樣。
父皇還真是狠得下心,這是要把嚴謹玉累死!
我把盛滿核桃的小罐往嚴謹玉面前一擺,「嚴大人是不是忘了,本公主出閣後,就從宮裡搬出去了。」
不待他回答,我驚訝道:「不會吧,難道嚴大人失憶了?您是忘了本公主不在宮中,還是忘記自己成婚了?」
嚴謹玉罷了筆,揉著額,嘆道:「公主,聖上近日準備南巡,一應事宜皆需打理。」
「南巡?」我突然變得興致勃勃,「我也要去!」
「聖上南巡重在體察民情,公主無須跟著。」嚴謹玉搖頭,咬死不松口。
「你能跟著去,我憑什麼不能?」
「公主,微臣沒時間陪你遊山玩水。」嚴謹玉一雙黑色眸子裡平靜無波,「況且不讓你去,也是聖上的意思。」
「所以就沒告訴我?」
「是。」
「你們是不是打算時間一到,丟下我直接出京?」
嚴謹玉看了我半晌,才緩緩道:「公主英明。」
我氣瘋了,直接殺去了父皇哪裡。
父皇當時宿在柔妃宮裡,我進屋時,一桌子珍馐已經用了大半,父皇胡子上還掛著一片翡翠豆腐,一抖一抖的,柔妃見了我,忙站起來,「哎喲,瞧我的記性,廚房還燉著人參枸杞湯,臣妾去端來。」
父皇手指亂抓,扯住了柔妃的袖子,「那啥……朕吃飽了……你坐下。」
柔妃笑盈盈地,一根一根掰開父皇的手指,話從牙縫裡擠出來,「正好,端來漱口。」
我上前去,啪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們合起伙來欺負我!」
柔妃飛一般地射出門,留下父皇抹去胡子上的翡翠豆腐,強顏歡笑道:「湛湛啊,父皇什麼時候欺負你了?」
「我要跟你南巡!」我眼裡燃出一團火來,「你們不讓!」
父皇胡子一抖,拉著我坐下,語重心長道:「湛湛,哪裡是朕不讓呢。分明是嚴謹玉不讓啊。你看啊,最近南邊不太平,嚴謹玉不答應,也是為你好。萬一出岔子,父皇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
「要去多久?」
「少則半月,多則半年,你待在京中,要什麼有什——」
「我不管!我要跟著嚴謹玉!」
不行,半個月堅決不行!
父皇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湛湛啊……朕,朕答應你,一定將嚴謹玉完好無損的還回來……湛湛長大了,知道心疼驸馬了。」
「誰心疼他了!你們兩個互相推吧!總之都不想要我!」
父皇連忙否認,「說什麼傻話,你是朕最疼愛的公主,誰不要你,朕都要!」
我拉著父皇的胳膊,搖了搖說:「那我要跟著你南巡。」
父皇腦門上滲出汗來,「這……這……嚴謹玉的戰鬥力不弱於他爹啊,你別把朕往火坑裡推……」
到頭來,還是嚴謹玉在背後使壞!
我做賊似的盯著他,小聲道:「父皇,你帶我去,我幫你應付嚴謹玉。」
父皇胡子抖了抖,底氣不足道:「笑,笑話,朕是天子,豈會怕他!」
我眯著眼,笑容陰森,「你不怕他說你南巡看美人兒?」
父皇臉色一僵。
「不怕他半夜三更逼著你批奏折?」
父皇兩手一顫。
「不怕他讓您一日三餐皆吃素菜?」
父皇一筷子扎進了眼前的東坡肘子裡去。
「來人!備墨!」
父皇草草寫了幾筆,將出城的手諭扔給了我,忙不迭揮手,做賊似的,「快,回去吧,回去吧!別把你相公招來。」
我看了眼,他可生怕那字兒被人瞧明白是他寫的。
臨走時父皇還不斷囑咐我,「藏好……藏好……別叫他知道!」
柔妃端著湯盅進來,笑容燦爛,「公主要走啦?」
我目的達到了,也笑著點頭,「深夜多有叨擾,望娘娘寬量。」
柔妃頭搖得像撥浪鼓,軟語笑道:「哎喲,不叨擾不叨擾。」
她送我出門,待我後腳踏出後,門像是見了鬼似的合上,還上了鎖。
出宮時,旁邊跑過來一個灰衣粗布衫的小廝,「公主,御史大人派小的接您回去。」
我兩眼睜圓,「嚴謹玉讓你來的?他有那麼好心?」
也對,他怕是巴不得我老老實實待在公主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吧。
我想起袖子裡藏著的聖上親筆,高興起來。
「派人問問咱家嚴大人幾時回來,我有話要說。」我洋洋得意地回了府,將手諭寶貝般攤開,擺在一進門的桌子上,方便嚴謹玉一進來就能看見。
可等到深夜,也不見嚴謹玉的蹤影,我眼睛一閉,再睜眼,是日上三竿,桌上的一張薄紙靜悄悄擺著,紋絲未動。
嚴謹玉沒回來。
我心中生出一種警惕感。
喚來下人,「嚴謹玉呢?」
公主府的下人忠心不二,道:「今日聖上南巡,御史大人隨行,自然……是從宮裡出發,沒回來的。」
「什麼?今天!」我尖叫,「你們怎麼不早告訴我?」我打開衣櫃,該死的,嚴謹玉的衣裳早在進宮時就空了一大半,現在連他的小印也一並拿走了,他早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