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在他懷中睜大眼睛。
「李懸,」我不明所以地喊,「你怎麼了?」
他依舊不說話。
我感覺到一陣冰涼。
李懸冰涼的手扶住我的後頸,將我抵在他的肩上。
薄荷般的雪氣似有若無,像落入水池的墨汁,在空氣中悄無聲息地漾開。
我終於聽見他喑啞的低語:
「謝謝你。」
雖然不明白他要謝什麼,我還是伸出手,慢慢回抱住他。
20
房屋的修繕工作進行得比預想中更順利。
短短幾天,整個房子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其中有李懸的功勞——他的能力實在很適合清掃。
與此同時,我發現房間裡的室友還在一個一個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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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大哭的斷臂嬰兒,走起來地動山搖的胖女人,總是聲音很大的獨眼老頭兒。
大家都在消失不見。
到最後,整個房子就隻剩下我和李懸兩個人。
又一天的清晨,鎮子終於放了晴。
陽光刺破雲層,照亮已經煥然一新的舊屋。
小鎮的居民不約而同地從房子裡走出來,望著天光大亮。
我興高採烈地將身子探出窗戶,沖李懸道:「放晴了!」
李懸靜靜地站在陰影裡,笑容清雋而溫柔:
「是啊,放晴了。」
他忽然向前一步,半隻腳踏進陽光之下。
我轉過身,看見他的身體像冰一樣消融。
日光和煦,春暖花開,大風自身後吹來。
我的唇上落了一個極為冰冷的吻。
明明冰冷,卻像融雪一樣,逐漸變得無比濕潤溫暖。
我遲鈍地抿了抿唇。
他再次向前一步,極為輕柔,又極為堅定地捧住我的側頸。
我從未想過吻原來是這樣。
溫暖又冰冷,強勢又脆弱,連綿不絕,向死而生。
仿佛下一瞬就要消散而去。
我怔忡地喚:「……李懸?」
他沒有回應我。
燦爛的陽光下,他就那樣微微笑著,消融在我的眼前。
古宅轟然倒塌。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孤零零地站在了門口的草地上。
NPC 男人像初次見面時一樣,從門外匆匆跑來,熱淚盈眶。
「祝賀您!」
我的眼前出現熟悉的電子光屏。
【《迷霧之館》主線已通關,是否退出遊戲?】
21
我摘下眼鏡,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冰冷的感覺似乎還停留在指尖,我坐在床上,久久沒回過神。
身邊的手機響起,我失魂落魄地接起來。
「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接電話了,」
陳芙顯得很焦急,「你這兩天幹嗎去了?電話不接,我都想上你家砸門了!」
「芙芙。」
我哽咽著喊她的名字,喉嚨卻像被雪塊堵住,一時發不出聲音。
陳芙被我嚇了一跳,聲音瞬間緊繃:
「怎、怎麼了?你別嚇我……」
「我好喜歡……李懸,」我用力忍住自己的鼻酸,「『迷霧之館』真的是個很棒的遊戲……」
陳芙在電話那頭頓了一下:
「你喜歡李懸我可以理解……但『迷霧之館』是什麼?」
語音陷入沉默。
我愣了半天,訥訥道:「『迷霧之館』是你發給我的遊戲啊,你說的那個本世紀最偉大的乙女遊戲。」
那邊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
我聽見陳芙崩潰的深呼吸。
「我發錯了……」她聽起來快哭了,「『迷霧之館』不是乙女遊戲,是我男朋友硬塞給我但我不想玩的恐怖遊戲!這裡面怎麼可能有李懸?」
我很茫然:「……那我遇見的是誰?」
22
之後的幾天,我很多次試圖再連接進「迷霧之館」。
哪怕重新開始遊戲,哪怕他會遺忘所有與我有關的記憶,哪怕他隻是一個沒有獨立意識的 NPC。
我都想再見見他。
然而,遊戲都顯示啟動失敗。
明明這既不是多人遊戲,也不是聯網遊戲,不可能失敗。
我說不上來心底那股奇異的不安與悲傷從何而來。
我隻是想見他。
很想見他。
23
陳芙建議我看看遊戲的官方論壇。
「想知道遊戲消息的話,這是最快的途徑。玩家討論也可以看一看。」
我依言進入「迷霧之館」的論壇,卻發現論壇早就炸開了鍋。
無數帖子、無數評論,都在熱議同一件事。
——遊戲的 Boss「鯉玄」出問題了。
先是有玩家發現 Boss 的行動偏離了遊戲設定,他不再理會玩家的挑釁,不再攻擊玩家。
後來又有玩家發現,他偶爾會變成一個極漂亮的人形,坐在夜晚的沙發上,像是在懷念和注視什麼。
再後來,更多的玩家發現,他有了自毀傾向。
鯉玄總是自顧自走進陽光,完全擾亂遊戲的既定線程。
——他本來該是最終 Boss,本該隻在暗夜和低溫房間活動,本該冷血無情、隻知殺戮。
可他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
他遣散鬼魂,自行其是,頻繁自毀。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又想要達成什麼目的。
無數玩家謾罵、聲討,勒令程序員盡快修復錯誤。
我也在瀏覽中慢慢拼湊出一個陌生的「鯉玄」。
原來因為我不按常理出牌,我丟失了很多本該在遊戲裡就知道的事情。
比如這個遊戲的主線本該是清除宅子裡的所有怨靈,方式包括但不限於撒鹽、燒木、潑狗血。
比如他害怕陽光,討厭雞肉。
又比如,這個遊戲的故事背景裡,宅子原本是鎮子裡許多無家可歸之人的家。
他們被世俗拋棄,抱團取暖,卻因意外凍斃於一場連天的大雪。
我突然明白了鯉玄為什麼要對我說那句「謝謝」。
或許,他和他們已經困於這樣的生活太久。
最新的一個帖子顯示,遊戲 Boss 鯉玄完全消失。
在這之後,這個遊戲漸漸沉寂下去。
一個有錯誤且不被修復的遊戲,很快被遺忘。
我卻沒有遺忘。
我的心像鐵塊墜入深海,不知要墜落多深,也不知要墜落多久。
24
我想,我再也不可能見到他了。
之後的日子,我每天吃飯、睡覺、工作,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同。
偶爾,我會將那副智能眼鏡拿在手裡,什麼也不做。
陳芙幾次央求我玩一玩那款真正的乙女遊戲,我猶豫了一下,表示拒絕。
我的生活如此平靜,像被設定好的遊戲主線,永遠按部就班。
直到某個平平無奇又月光普照的夜晚。
我躺在床上,忽然聽見眼鏡碎裂的聲音。
迷迷糊糊之中,我看見一團白乎乎的黏稠從智能眼鏡裡流淌出來。
他蠕動到我身邊,睜著溫柔的血色眼睛,將小黑爪伸向我。
「親愛的泡椒鳳爪小姐,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