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規則敲門聲,是司機,估計跟在他身邊太長,敬業的送來胃藥以及解酒的。
「陸總手機落車上了。」
沈伊接過,道謝完才關門,還沒走到陸途白身邊,他的手機像是有信息傳來,自動亮了起。
腳像是被焊在原地再也挪不開,他的壁紙依然是五年前她的自拍,現在看像素不太行,表情也挺非主流,是她逼著他換的。
她好久沒哭了,快忘了流淚是什麼感覺,此刻像是閥門打開,淚就這樣滑落。
倒了杯水,男人也緩緩坐直身子,接過藥,瞥見她通紅的眼眶,心思動了下,終究什麼都沒問。
沈伊舔了下幹澀的唇角,「看到你手機了。」
他目光情緒閃過,「然後。」
「為什麼沒換。」
「習慣了,也不怎麼看手機。」
「習慣前女友的照片當做壁紙?」
「你管得著?」
他們像身上帶了刺,僵持的,別扭著。
沈伊緩緩在他身邊坐下,深吸一口氣,半天嘟囔句,「那也挑個好看的,這張太醜了,還有以後少喝點酒。」
陸途白看著水杯,「知道了。」
聽著他低低的一聲『知道了』,沈伊腦海閃過一些畫面,陸途白以前就是這樣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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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都順著她。
「你想過復合嗎?」底氣有點不足。
男人指尖用力一瞬,緩緩放下水杯,「要不要我提醒你一遍。」
沈伊沒說話,身上還穿著他的外套,漫無目的摸著衣袖,旁邊人繼續開口。
「當初是你提的分手,是你讓我離你遠點,到底是誰玩不起。」
互相試探,誰都不願低頭。
陸途白靠著沙發,眉頭皺著,胃痙攣一陣一陣的發疼,鼻間掃過一陣花香,女人俯身過來,掌心緩緩覆上,輕輕按壓。
橫衝直撞的煩悶,自我保護豎起的那些尖刺,這一刻又煙消雲散。
「還疼麼。」
燈光下,她的視線很柔,語氣更柔,像是絲線,鋪天蓋地。
隨意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在他心裡,便織成了網,甘願臣服。
沈伊一向大膽,後悔就後悔了,沒什麼可掩飾的,可到現在男人沒反應,她有些尷尬。
下一秒手腕被人攥住,「沈伊,別惹我。」他說。
「我...」唇上一熱。
世界一片空洞,唯剩下他壓著她好聞的味道。
侵略,悠闲,沉墮,運籌在握,然後他的氣息就這樣一點一點沁入他的心魂裡。
肩帶滑落,兩人皆是一愣,陸途白緩過神,他想他確實醉了。
鼻翼似有似無摩擦,呼吸纏繞,沈伊緩緩睜開眼,打量她近在咫尺的眉眼,漆黑深邃,輾轉柔絲陷在裡面,五官輪廓清冷,心口久違的怦怦跳來跳去,人生幾十年,她想賭一把。
抬手覆上他的肩膀,仰頭主動吻了上去。
屋外傾盆大雨,燈滅了,掩蓋一切聲息。
-
宿醉中醒來,他按了按昏沉的眼窩,身邊一片冰涼,他沉下眸,獨自洗漱,坐上車,看了眼手機。
壁紙還是沒變,醜麼,他笑了瞬,昨晚終究沒碰她,不清不楚的關系,他不會碰她。
隻是沒人去解釋那個吻。
將手機扔在副駕,啟動引擎。
一上午,沒見到沈伊人影,他煩躁又去拿手機,發了個消息,然後石沉大海。
肆意撩撥卻無動於衷,就像一場煙火落幕,他獨自站在黑夜下,用一生去打掃灰燼,而她始終留給他一個背影。
習慣就行,他又這樣安慰自己。
手機彈出來電,沒有備注。
他隔了幾秒接起,沒著急說話。
那一邊也等了幾秒,「陸途白,你在嗎。」
心跳漏掉半拍,「在。」
沈伊松了口氣,「我早上想回家換衣服,下樓高跟鞋卡在下水道縫裡,摔了一跤,手機屏幕壞了。」聲音停下又繼續,「我怕你找不到我...」
「哪家醫院。」
10
走的急沒注意腳下,膝蓋直接磕在地上,還與地面摩擦了下,破了一大層表皮,血色模糊,醫生先不建議用紗布,剛又塗了遍消毒藥水。
男人就坐在對面,抬手放在她的小腿,抬頭,「疼嗎。」
表皮留了血,用不了幾天就能結痂,沈伊想搖頭,看到他微微泛紅的眼睛,思緒一下子就回到從前,她從來不看路的,當時摔了一跤,他也這是這樣紅了眼眶,給她處理傷口,又兇又溫柔。
「疼啊,你吹吹就不疼了」
聽出她話裡的逗弄,陸途白看了她一眼,「一點長進沒有。」指腹摩擦了瞬傷口邊緣,像是想給她緩解疼痛。
又涼又溫熱的氣息傳來,沈伊心頭一跳,臉頰有些紅,其實躺著不疼,此刻下意識蜷縮膝蓋,牽扯到傷口,疼的輕哼了一聲,「不...疼了,謝謝。」
陸途白退開距離,撵了下指尖,耳根也有些熱,助理送來手機,他遞給她,「先用著,別聯系不到人。」
他總是這樣,很冷的語氣,卻事事為她著想。
「那我轉賬給你。」
陸途白站著,聞言視線緩緩垂下,「一定要和我分的這麼清楚麼。」
「...」
-
下午出院,他開車送的,扶她上樓,她忍不住問,「陸途白,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沒什麼情緒,「罵你蠢,就是對你好?」
「...」沈伊看著他,「不知道,感覺就是挺好的。」
男人沒說話,半響,將他扶到床上,又低低罵了一句,「傻。」
請假在家休息了一周,傷口結痂,闲來無聊,習慣性去拿相冊看,指尖細細拂過照片上女孩的面容。
她的朋友在最好的年紀離開了人世,因為她。
她整日消沉,行屍走肉,直到遇見陸途白,他對她出人意料的好,讓她心生慚愧,讓她想好好生活。
可鮮血澆灌出來的花朵,開的再好看,也擋不住滿身的血腥味。
意識到這一點,她自我矛盾,自我纏繞掙脫不開。
她不該幸福,她逼著自己跟陸途白提了分手。
不知過了多久,沈伊安靜合上相冊,放進底層抽屜裡。
-
晚上喬楠問了幾句傷勢,約她和幾個大學同學聚一下。
她穿了長衣長褲,隨便的就去了,走廊沒人,她找著門牌號,
門虛掩,沒開音樂,陸途白也在,沈伊忍不住揚起嘴角,就要進門,屋內旁邊幾個大學裡一起玩的朋友都是一個圈子的,隨意談笑起來。
「陸總聽說要聯姻了?顧家那位?上次晚宴我可看到你倆一起來的。」
他說,「應付家裡罷了。」
「應付到最後不是還得結。」
「不對啊,陸總最近不是和初戀走的近麼,當初沈伊姐甩了你,你現在也跟她玩玩?」
「怎麼不進去?」喬楠站在身後催她。
她回神,點了下頭,緩緩推門而進。
眾人視線掃過來。
陸途白皺眉,緩緩放下酒杯,其實也沒喝,女人進來直接坐到角落,他喉結微動想起身,又忍了下來。
朋友也體會到尷尬,招呼著一起玩遊戲。
沈伊沒拒絕,桌上不知誰擺了盤軟糖,她視線落在上面,沒幾秒又被移走,陸途白換成了盤零食。
男人沒看她,正聽朋友說話。
幾輪下來,終於到她輸了。
大家都認識,見面還喊沈伊姐,問問題也不敢為難,「沈伊姐至今最難忘的事是什麼。」
話音落下,周圍一片安靜。
沈伊抿了口酒,掀起眼皮,視線沒什麼焦點的落在對面。
她淺淺勾唇,「知道我為什麼突然討厭吃糖麼。」
陸途白聞聲抬眼,撞進女人澄澈的眸裡,心弦也被輕輕扯了一下。
她的聲音在繼續。
「因為我最好的朋友,讓我去給她買糖的間隙,抑鬱症自殺了。」
「我不該去買糖,我看到糖就想起她,我甚至不想生活,我活著就對不起她。」
「可是有一天,我喜歡一個人,我很想和他有以後,我想放下過去,我想原諒自己。」
沈伊紅了眼眶,說不下去,再次端起酒杯,眼尾染上笑意,「陸途白,這一杯我敬你。」
仰頭喝酒,淚落下來暈染在臉頰,她沒喝完,直接起身離開。
僅僅幾秒,大家都驚的愣在原地,陸途白推開酒杯,面色陰沉罵了句操,跟著追上去。
夜晚冷的生寒。
沈伊抹了下眼睛,上次晚宴坐在他副駕的女人,還說人家綠茶,到頭來她才是那個局外人。
她沒有矯情,隻是覺得難受,難受到感覺自己像個笑話。
陸途白結婚,這個人便永遠不會屬於她。
重逢以來,所有糾纏,可能隻是在玩她。
這倆句話不停蕩在腦海,然後周而復始,夢魘一般告訴她,這段故事結束了。
手腕被人扯了過去,映入眼簾,男人眉骨擰成焦躁的形態,他問,「沈伊,你是不是隻會跑。」
沈伊抬頭,隻一瞬又別開眼,終於找回聲音,話說出來帶著哽咽,聽上去委屈至極,「我隻是覺得這樣下去沒意義。」
一股煩躁撲面而來,他知道她聽到了。
風華正茂的年紀,偌大森林在身後等著,而他早早的就把自己困在一個叫沈伊的死局裡。
什麼他都認了。
重逢後的各種爭鋒相對,隻有他自己明白,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她的對手。
垂眸,指尖下移握住,有些無奈,一字一句,「我說過要和她結婚嗎?你覺得我會因為父母一句話把一輩子搭進去嗎,至始至終我對你有一刻是在玩嗎?你有問過我嗎,你有跟我溝通過嗎。」
連續幾個問題,沈伊忘記了動作,隻是怔怔站在原地,她啊,確實把自己困在那一片安全地帶,以為陸途白答應她的告白也是玩玩,於是她自認為這段關系結束對雙方都沒影響。
總歸是她太自私了,低估了陸途白,高估了自己。
男人目光鎖著她,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語氣不自覺放軟,「沈伊,你從來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有多喜歡你,不相信我能帶你一起往前走,你隻會自己躲起來。」
喜歡你那三個字出來,沈伊眼淚就像沒了遮擋,碩碩落下來,整個人又狼狽又可憐,心中那些別扭的東西通通消失,有種如願以償的幸福感。
他又把她惹哭了,陸途白抬手給她擦眼淚,「別哭了,我心疼。」
沈伊任由他的指腹在臉上摩擦,溫柔彌漫,包廂裡她孤注一擲,什麼自尊都拋下,也把心底的秘密全都說出來,這麼多年了,她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隻是這個交代,讓她眼前的迷霧散開,夢境褪去,看到了真真正正的陸途白。
「對不起。」她垂下眼。
陸途白顯然不太想跟她站在路口說話,脫下外套,不算輕柔的蓋在女人身上,直接把她拎上車。
一路疾馳, 她家的路線,車載音響正放著廣播,依稀能聽清好像是什麼星象。
這關系不上不下,沈伊幾次想再度開口, 膝蓋結痂的地方有點痒, 她想伸手撓, 男人直接牽住她,「別碰。」
男人手微頓,繼而緩緩吸了口煙,半響垂眸看她,語氣戲謔,「又想玩老子對麼。」
「?(」熱意傳來,沈伊紅了臉,耳邊隔著電流聽見廣播, 「裡面在說什麼?」
一路霓虹轉瞬即逝,陸途白順著方向看了眼,輕聲,「說天上的星星在對你笑。」
沈伊聞言下意識仰頭,群星浩蕩擺在黑幕上,其中有幾顆很亮,她無聲看著,突然有一顆暗淡的星猛地亮起來。
小夏住在上面嗎,會對她笑嗎。
一定會的吧。
她收回視線,落在男人開車的側顏,暗光下格外撩人, 「謝謝。」
車剛好到樓下, 沈伊有些猶豫,手在他掌心掙扎瞬,「我上去了。」
陸途白嗯了聲, 緩緩放手。
就在她手覆上車門那一瞬, 車門被落了鎖, 她扭頭, 「怎麼了?」
陸途白看著她,「忘了個事。」
「什麼。」
「討債。」
沒給她反應機會, 身影籠罩過來,唇齒溫度,席卷所有感官, 悸動不止。
一分鍾兩分鍾,男人松開她,依然抵著她, 嗓音微沉,「要負責?」
沈伊笑了, 「嗯, 負責。」
再次吻上, 比剛剛更深入,天上的星星也跟著又亮了幾顆。
她渾渾噩噩走過多少年,一時墜落, 沉浸,又重來,尋覓良久,終於在原地, 看到了路途白。
漫漫迷途,總有一歸,歸陸途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