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熱搜的風向很快改變了。
周靳硯的朋友站出來澄清,說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周總當初是看她可憐,所以幫她家裡人付了醫藥費,沒想到她從此死纏爛打的,一直想獻身攀高枝。照片上那頓飯,也是周總想跟她把話說清楚。」
周靳硯讓人放出了幾張照片。
有我當初在酒吧賣酒,被客人騷擾的。
但拍攝角度看上去,卻像是欲拒還迎。
還有林嘉和投資商一起吃飯的。
最後是我們倆在咖啡館的照片。
有人得出結論:「所以是林嘉角色被搶,懷恨在心,就和這夜場女聯手造黃謠唄?陸絲絲好慘。」
我的手機號被曝光了。
成千上萬條辱罵短信湧進來。
還有人扒出了我的證件,要求學校以人品敗壞為由,撤銷我的畢業證和學位證。
而陸絲絲幹幹凈凈地從輿論風暴中脫了身。
第二天晚上,她落落大方地在自己的微博 po 出一張鉆戒照片。
「已訂婚。」
Advertisement
評論區,無數人送上祝福。
針對我的網暴則愈演愈烈。
連續幾天,我都不敢開手機。
周靳硯一直沒有回來。
我胃病又犯了,打算出門去醫院拿點藥。
卻被綁上了一輛白色面包車。
海邊的廢棄工廠裡,我見到了同樣被綁的陸絲絲。
身上的昂貴長裙沾了灰塵,變得破破爛爛。
精心打理的、絲緞般的長發,蓬亂如枯草。
她用怨恨的目光看著我,恨恨地罵:「又是你!」
我抿了抿唇:「這話應該我來說。」
「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跟我說話?窮酸貨!」
陸絲絲尖叫,「阿硯根本就不愛你!如果不是因為你長得像我,連留在他身邊做替身的資格都沒有!」
她失態了。
永遠高高在上的女明星,被用最粗暴的方式擄過來,關在灰塵滿地的工廠裡。
甚至連一口幹凈的水都喝不到。
她叫罵,威逼利誘,卻隻能換來綁架犯的拳打腳踢。
熬了兩天,林嘉出現了。
我嘆了口氣:「我就猜到是你。」
她笑盈盈地看著我:「你看,你替周靳硯著想,他可不會考慮你的處境。」
「現在你和陸絲絲都在這裡了,如果隻能救一個人,我很好奇他會選誰呢?」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就不需要驗證。
所以當警笛聲由遠及近地響起,林嘉和她僱的人匆忙地把我推到懸崖邊上時,我隻是平靜地望了周靳硯一眼。
他看都沒看我,隻是望向陸絲絲:「絲絲,別害怕。」
從來都趾高氣昂的陸絲絲掉了眼淚。
她抽抽噎噎,一聲一聲地喊著周靳硯的名字:「救我,阿硯!」
我看著懸崖下翻湧的白色浪花,沒有說話。
林嘉問我:「不掙扎一下嗎?」
「不了。」
我輕聲說,「有點累。」
他們好像還說了什麼,無非是談條件之類的。
我的胃越來越痛,額頭和脊背冒出一層又一層的冷汗,終於,聽到了周靳硯的聲音。
他叫我:「鬱寧。」
「我也會救你的,你看看我。」
「你抬起頭,看我一眼。」
我沒有抬頭,隻聽到林嘉冷笑著說:
「沒那麼好的事情。周靳硯,我辛苦打拼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全讓你給毀了,你要付出代價。」
身後驀然傳來一股力道。
身體一輕,然後是墜落的失重感,眼前的白色浪花越來越近。
陸絲絲的尖叫,卻漸漸聽不清楚了。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把我和陸絲絲同時推了下去。
被海水吞沒前,我聽到周靳硯最後一次叫我。
是從沒有過的,帶著巨大惶恐和絕望的聲音。
「鬱寧!!」
……
7(周靳硯視角)
鬱寧墜海後的第三天。
秘書打來電話,說搜救人員還是沒有找到她。
最佳救援時間已經過去了,恐怕兇多吉少。
「陸小姐已經從醫院過來了,正在門外等您。」
她遲疑地看著周靳硯,「您要見她一面嗎?」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面將暗的天色,好一會兒才說。
「不了,讓她回去好好休息吧。」
話音將落,陸絲絲徑直推門進來,冷冷地望著他:「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把鬱寧的死,怪到我頭上來嗎?」
她顴骨有擦傷,手臂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現在還纏著紗布。
但比起如今生死不明的鬱寧,這傷不算重。
周靳硯避開了她的目光,語氣淡淡:「沒有,你還是回去休息吧。」
陸絲絲不走,她站在原地,紅著眼圈望向他。
「你後悔了是不是?」
「後悔什麼?」
「後悔和我訂婚,後悔那天你抓住的人,怎麼不是她!」
周靳硯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陸絲絲卻立刻明白了:「周靳硯你搞清楚,她隻是個為了錢自甘下賤的替身!」
她拎著她的愛馬仕,手上套著粉鉆戒指,渾身上下的行頭加起來過百萬。
鬼使神差地,周靳硯就想到他一次見鬱寧的時候。
在燈光昏暗的酒吧,燈紅酒綠的迷亂裡,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衣,頭發留得很短。
客人有意調笑,把小費從她領口塞進去。
她平靜地拿出來,仔細地收進兜裡,還跟人道謝。
那雙眼睛裡,好像有火焰在燃燒。
包括後來。
她為了三十萬,主動送上門,投懷送抱。
他在聽聞有關陸絲絲的花邊消息時,心生怒氣,有意在情事間折磨她。
很多個彎下脊梁的時刻,她眼裡的火焰或許有短暫的黯淡,卻始終沒有熄滅過。
周靳硯承認,他一開始是看不起鬱寧的。
他和她的人生,遙遠得像是兩個世界。
第一個錯亂的夜晚,他幾乎是按著她在宣泄情緒。
鬱寧一聲不響,都受了,隻在那盞昏暗搖晃的燈影裡,她垂著眼,睫毛劇烈地顫,好像承受了莫大的痛楚。
第二天早上,她問他,能不能問他拿一筆錢。
「就當作是借我的。」
周靳硯越發覺得輕視,至少他從前找過的女伴裡,沒有這樣迫不及待就亮出目的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問:「要多少。」
「三十萬。」
她說完,停頓了一下,又有些局促地補上了一句,「如果能多幾萬也可以,當作備用。」
他的筆尖在支票紙頁上頓住。
忽然覺得很荒謬。
他隨手扔給上一任女朋友的分手費,是鬱寧要的價格的十倍不止。
其實那個時候他就應該意識到了,她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靠近他,並不是因為貪慕虛榮。
而是走投無路。
後來他在鬱寧身上發現了很多傷口,深深淺淺的疤痕。
她不太在意,說小時候上學要走山路,有時候下雨,會摔跤,就留了疤。
後來周靳硯曾經無數次地想過,那時候他心上忽然冒出的短促的痛楚,其實就應該是心動的開端。
隻是被他強行忽略掉了。
他喜歡了陸絲絲那麼多年,她就像一朵永遠被精心呵護,不染一絲塵埃的花,驕矜倨傲是應該的。
而鬱寧……
像是澄澈的湖水。
她總是沉默地跟在他身邊,對他和朋友蓄意的刁難正義照單全收。
他們越輕視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就越發倒映出他們的卑劣和不堪。
周靳硯有時會焦躁不安。
因為他覺得他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她。
她隻是為了錢,為了那可笑的三十萬所帶來的恩情,才被迫留在了他身邊。
他知道她會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看書,好像在隨時準備著離開他。
她看書時那樣渴求的、熱烈的注視,他從沒有一秒鐘得到過。
他隻想讓鬱寧的眼睛裡能容納他,哪怕是討厭和恨意也好。
於是一步錯,步步錯。
鬱寧墜崖後的第十天。
所有人都說,她不可能生還了。
朋友勸他:「算了吧,已經這樣了,別為了一個死人和絲絲鬧不愉快。再說了,你不是說過,她隻是替身而已嗎?」
周靳硯抬起頭。
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
陸絲絲在旁邊掉眼淚。
她質問他:「林嘉入獄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這時候你宣布取消訂婚,不是在告訴別人,你是在陪我演戲嗎?」
「阿硯,你真的不為我的事業考慮嗎?」
這時候,她還是叫他阿硯。
用溫柔哀婉的口吻,眼睛裡是惹人愛憐的神色。
周靳硯忽然意識到,其實鬱寧從來沒有用這樣親昵的稱呼叫過他。
一開始她叫他周總,後來在他的命令下,也隻肯再進一步,連名帶姓地稱呼他。
客客氣氣,生疏至極。
周靳硯開始頻繁地夢到鬱寧。
夢裡他沒有那樣羞辱輕視她,沒有用報恩把她留在身邊,於是她對待他的態度日漸溫和,也肯卸下心房叫他一聲「阿硯」。
他去科研所接她下班,車裡藏著一大捧玫瑰。
她有點驚訝地接過花束,終於肯沖他真心實意地笑一笑。
可醒來時,什麼也沒有。
床頭擺著鬱寧曾經看過的書,寫過的論文,暗自研究過的實驗成果。
那是她的世界,他從未有一刻進去過。
就這樣過了三年。
某天他在新聞裡,某個國外的科研成果發布會上,不經意地一瞥。
角落裡有個身影微微熟悉。
周靳硯驚得站起來,險些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他託人去查,對方很快回復,那個人不叫鬱寧,是國外某大學生科專業的在讀博士生。
好像從溫暖虛幻的美夢中跌落,周靳硯沉默地盯著窗外,好久。
才一字一句地說:「她還活著。」
鬱寧的屍體始終沒有找到。
那意味著,她總有幾分生還的機會,哪怕小得可憐。
周靳硯開始滿世界地找她,就從那片懸崖開始。
那片海域流向哪裡,誰去過那裡,附近大大小小的醫院。
一次又一次地燃起希望,又親眼看見希望破滅。
他快被這種反復的拉扯折磨瘋了。
整整兩年,一無所獲。
但他心裡還抱著一絲期望,還在等。
等到未來有一天,她願意出現在他面前。
或許是因為恨意和報復,那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