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晚間時,我在喂馬,周令嬌卻來了。
這是她第一次來馬廄。
雪白的帕子被她緊緊掩在鼻下,她站得老遠,厭惡地看著我,以及因為被我喂飽而正在親昵地蹭我的小馬駒。
她身後跟著呼啦啦一群小廝。
周令嬌遙遙指了下小馬,冷聲道:「弄死吧。」
便有幾個小廝上前,扯的扯韁繩,提的提刀。
小馬駒似是有所察覺,悲鳴兩聲,決絕又悲戚地看著我。
下一秒,手起刀落,溫熱的鮮血噴在我身上,血腥氣在整個馬廄蔓延開來。
我沒動,將目光慢慢轉到周令嬌身上。
她朝我笑,輕慢又張狂:「周雪芙,你看,五歲的你護不住你娘,十一歲的你護不住許嬤嬤,十二歲的你連一匹馬都護不住了。
「你知道為什麼跟你親近的人和東西,都得不到好下場嗎?
「因為你是災星,你生來便伴隨著旱災,老百姓跟著你吃苦,可我不同,我是天生凰女,我日後是注定要做皇後的。
「你的命,比這匹馬還下賤。
「但我不會殺你,我要你看著我榮登鳳位,而你卻隻能一輩子為奴為婢。」
我偏了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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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鮮血橫流,目光空洞無神,看起來像惡鬼。
我直白地說:「太子不喜歡你。」
周令嬌一愣,漂亮的臉蛋浮現猙獰神色:
「那又怎樣?他是太子,我是凰女,他注定要娶我,我也注定是太子妃,這就夠了。
「倒是你,下賤皮子,敢如此出言不遜?」
她細白手指一指,我便如案板上的肉,又挨了二十大板。
最後疼到昏過去。
再醒來時,我躺在昏暗的屋子裡。
床邊坐著一道略微臃腫的身影。
我鼻尖一酸,幾乎不可抑制地出聲:「許嬤嬤……」
那道影子緩緩轉身。
是陳嬤嬤。
她手裡端著一碗藥,嫌棄地看著我,冷聲道:「出息了,敢和大小姐頂嘴,你是不要你這條命了嗎?」
見我醒了,她將藥碗塞到我手裡,動作粗魯,語氣埋怨:「你若有這個念頭,最好現在就打消,姓許的拿命護下了你,你必須給我活著。」
8
活著。
等待時機。
後來這六個字就像是斧鑿般刻進我的骨血裡。
我等了許久。
等到冬去春來,我十三了。
周令嬌也十六了。
但太子遲遲未曾來提親。
整個周家陷入恐慌。
好在四月十六,宮裡終於來人,卻不是來提親的。
太監德公公展開聖旨,周家所有人嘩啦啦跪了一地。
原來是皇帝最小的公主已滿十二,要在世家貴女中選六名伴讀,宮裡篩選了三品以上官員家中年滿十二的少女,在月底時參加考試,及格者方可入選。
周令嬌素來受寵,說話從不顧忌。
她撇撇嘴,看著父親鄭重地接過聖旨,不屑道:「又不是賜婚的聖旨。」
德公公賠著笑:
「周小姐此言差矣,東宮也在皇宮內,您若能選上,便能多些機會同太子殿下培養感情。婚期遲遲未定,一來是太子殿下年紀尚輕,未曾做出功績,想將心思多用於國事,是以才向皇上一再推遲。可伴讀不過兩年光景,屆時太子也即將及冠,正是談婚論嫁的好時候,您二人培養出感情再成婚,豈不是更好?」
周令嬌一聽,果真露出喜色。
她抬著下巴,故作驕矜道:「如此,那便勞煩德公公了。」
「不麻煩,雜家還要去刑部侍郎家中,便不耽擱了。」
德公公言罷,招呼著身後幾人要走。
他剛轉過身。
一直藏在假山後面的我突然撲了出來。
我並未朝德公公而去。
而是撲在了我爹腳下,語氣篤定道:「爹,我也想去競選公主伴讀。」
9
這個變故出現得太突然。
我爹驚駭於我口中的話,下意識抬眼看向德公公,斥道:「你什麼身份,也敢去公主殿下跟前汙眼?」
他實在是太過於驚駭了。
以至於忽視了我口中那句「爹」。
而他這句話,也變相地承認了我的身份。
德公公蹙眉盯著我看。
白夫人見狀,驚聲道:「還愣著做什麼?這小蹄子丟人丟到德公公跟前,還不趕緊將她拉下去?」
兩個粗壯的丫鬟上前拉拽我。
我卻撲在地上,死死攥住我爹的衣袍。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不能松手。
然她們力氣太大,我掙扎不過,便快速道:
「皇上下旨,所有三品以上官員家的適齡小姐皆能參比,爹,我也是您的女兒,如今已過十三,您若藏著我,便是抗旨。」
我一番話說得極為直白。
周家人根本容不下我,就算我不得罪他們,他們也不會在意我的生死。
但在德公公面前,他們即使再恨,也不敢動我。
果不其然,白夫人攥住帕子,死死盯著我。
臉上卻不得不笑:
「這丫頭是老爺同侍妾所生,是為庶女,上不得臺面,因生母去世壓力太大,如今瘋瘋癲癲,倒讓公公看了笑話。」
德公公卻看向我。
他是宮裡的老人,早已學得圓滑世故,不知想到什麼,皮笑肉不笑道:「依雜家看,周二小姐說話條理分明,不像瘋了。」
說著,又看向我爹:「周大人,既是您的女兒,不論嫡庶,總歸是皇上下的旨,萬沒有抗旨的道理。」
我爹早年間隻是個五品官員。
這些年因著那個凰女預言,坐到三品的位置。
但骨子裡還是怯弱之人。
聽聞「抗旨」,嚇得臉都白了,連連道:「下官萬沒有抗旨的意思,隻是怕這丫頭身體原因,自小養在鄉下,近日才接回家中,還未來得及通告,下官也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才沒喚她出來。」
德公公笑了笑,說兩句客套話後便離開。
就這樣,我的身世便成了從小長養在鄉下的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