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隔日,嬤嬤撞柱而死的消息傳回荒院。
同消息一起來的,還有白夫人身邊的陳嬤嬤。
她鄙夷地打量我幾眼,道:「跟我走吧。」
我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走了幾步,她回頭看我,眼中盡是冷漠:
「姓許的真是白疼了你,她為你而死,你卻連問也不問一句。」
我麻木地抬起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陳嬤嬤驚訝一下,旋即輕笑:
「這會兒倒是裝啞巴,但願你能裝一輩子。」
她領著我到了馬廄旁,那裡有座木屋,是府上給馬奴準備的屋子。
陳嬤嬤指著木屋:「雖姓許的以命相搏,替你謀生路,但夫人實在不想看見你,往後你就做府裡的馬奴,隻要不生旁的心思,夫人便能留你一命。」
馬廄實在臭氣燻天。
但除了這個,吃穿用度倒是比荒院好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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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裡有好幾個馬廄,我所管理的是最小的一個。
平日裡沒什麼人,我便日日和一匹棕色的小馬駒做伴。
當然,偶爾還是有人來的。
府上有不少小廝們的兒孫。
他們時常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看著我沉默地打水、喂馬,然後朝我扔石子。
「小啞巴,你真的不會說話?」
「那哭呢,會不會發出聲音?」
「小啞巴,你哭一哭啊,你娘死了,你的嬤嬤也死了,怎麼都不見你哭的?」
「哦,我知道了,他們說這小啞巴生性涼薄,哭不出來的。」
後來,他們不知從哪聽了些閑言碎語。
便大著膽子接近我,在我身邊搗亂。
不是踢翻我的東西,就是弄濕我的馬草。
他們欣賞著我狼狽的姿態。
然後哈哈大笑:
「她這麼慫,怎麼可能是老爺的孩子?」
「就是,我見過大小姐,那麼光彩耀人的人,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妹妹呀?」
「府上的人定是亂說,她可不配和大小姐相提並論!」
除此之外,生活倒還過得去。
直到我十二歲時。
某天,陳嬤嬤突然敲開了我的門。
她自上而下,嫌棄地白我一眼,而後轉身道:
「大小姐要同太子去西郊賽馬,你將你養的這匹小棕馬送過去。」
5
西郊有個跑馬場。
平日裡有不少夫人小姐過來玩。
我到時,周令嬌正被一眾夫人簇擁在內,遙遙瞧著馬場中間。
她快要及笄了,纖細的身段顯出形來,一顰一笑間盡是華貴。
而被她注視的地方,正有個穿黑色騎裝的少年在騎馬。
他身量修長,五官俊美,眉目間滿是富養出的張揚和自信。
我正看得出神。
耳邊冷不丁響起白夫人嫌棄的聲音:「怎麼是你?」
周令嬌順著聲音走過來:「娘,是我讓陳嬤嬤叫她送馬來的。」
白夫人冷漠的神色頓時初雪消融:「馬場不是有馬麼,何須麻煩?」
周令嬌搖搖頭:「這匹小馬駒是父親送的,養了兩年,總歸是要拿出來遛遛。」
白夫人便笑:「玩一玩便罷了,你日後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學這些東西做什麼?」
周令嬌也跟著笑,再沒說話。
我沉默地看著她們。
印象裡,白夫人是個狠辣的女人。
她一句話便能要走我娘和徐嬤嬤的性命。
但她對周令嬌卻如此寵愛。
「你在想什麼?」
冷不防地,周令嬌湊近我,低聲問了句。
我驚訝地抬眼,下意識後退兩步。
周令嬌朝我伸出嫩白的手心,我擦了擦手,把韁繩遞過去。
她卻沒有馬上接過。
而是環視一圈,目光落在跑馬的少年人身上,卻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送馬來嗎?」
「……」
「周雪芙,真是個好名字,你也曾被你娘期待過來到這個世界上吧?」
「……」
「可惜,命這個東西,真的很神奇。我們隻不過差了三年,命運便如此天翻地覆。其實馬場的馬,還是家養的馬,於我而言並無區別。我隻是想叫你來看看,這些不屬於你的東西,好叫你斷了不該有的念頭。」
周令嬌什麼都知道了。
盡管白夫人勒令任何人不準在她面前嚼舌根,但聰明的她,早已猜出我的身份。
我疑惑地看著她。
於她而言,我並沒有任何威脅。
周令嬌朝我笑笑,那張白嫩的臉,在桃色騎裝的映襯下,明艷動人。
「我從你的眼裡,看到了一些東西。
「那些不肯屈於命運的人,都是你這個眼神。」
她說著,自我手中接過韁繩。
然後抬腳,踢了踢我的腿:「跪下,扶我上馬。」
6
周令嬌踩著我的肩膀,翻身上馬。
她鞋尖碾在我的肩窩,力道很大,就像是要將我,連著我的自尊,狠狠碾進土裡。
她坐在馬上,睥睨著我。
見我卑躬屈膝,便滿意地點頭:「對嘛,這樣才對,你娘是賤骨頭,不聽我娘的勸,非要生下你,你們一家人的苦難,全拜你們自己所賜,周雪芙,你怨不了任何人。」
跑馬的少年此刻打馬而過。
周令嬌頓時收起刻薄姿態,巧笑嫣然道:「太子哥哥,我們一起跑。」
兩匹馬剎那間遠去。
我揉了揉發酸的胳膊,思索著周令嬌剛才的話。
她高傲如寒梅雪松。
但在看見那少年的剎那,神色討好。
是什麼讓她收斂脾性?
我想起她那聲「太子哥哥」,閉了閉眼。
是權力啊。
……
周令嬌勒緊韁繩,追隨著太子離去。
她的騎術一般,隻能勉強跟在後面。
太子也沒有等她的意思。
她跑得急了,鞭子越發用力地抽在小棕馬身上。
小馬駒突然一聲嘶鳴,蹬起前腿。
周令嬌不受控制地尖叫出聲。
太子隻離她幾米遠。
聽見聲音,也隻是遙遙地看著,面上似乎還帶了兩分幸災樂禍。
馬場頓時亂作一團。
我撲上去跪下,求饒道:「這小馬駒第一次上馬場,難掩興奮,不是故意要驚著大小姐的。」
周令嬌攥著手帕,眸中淚光閃閃,隱晦地瞪了我一眼。
這時陳嬤嬤走過來,踢了我膝蓋一腳。
「下賤的東西喂養的下賤馬,還不趕緊滾出大小姐的視線!」
我連連彎腰,牽著小馬駒飛快離開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