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李之鶴問:「哎,你倆,和好了?」
「嗯……嗯。」我眼神左右飄忽。
方嘉明走過來,彎腰瞅我,表情疑惑:「你在寢室戴口罩幹嗎?」
我別開臉,聲音悶在口罩裡:「感冒了。」
寢室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我甩了一個眼刀給許秋承,他對我無辜眨眼。
方嘉明又走到許秋承那邊,表情更加疑惑:「幺兒,你嘴皮怎麼破了?」
我搶答:「他上火了!」
……草。
寢室一片寂靜:「……」
李之鶴尬笑幾聲:「哈哈,你們倆,一冷一熱,還挺巧哈。」
我默默爬上床,蓋上被子,安詳閉目。
我死了,勿擾。
18
水課摸魚,我在桌底悄悄抓著許秋承的手,拍了張十指相扣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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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嘖了一聲:「許秋承,你怎麼這麼白?」
許秋承捏捏我的手:「不喜歡太白的嗎?那我多去曬曬太陽。」
「不用不用,哥稀罕死你了,別為了他人改變自己。」
說完,我把這張照片編輯成朋友圈,配字:
【鄉親們好,寡不住了,我先走一步!】
有人秒評論。
表妹:【哥,以我的雷達,這骨節看上去是男人的手吧,我有男嫂子了?】
我心臟一跳:完犢子,忘記屏蔽親人了!
微信彈出表妹的信息框:
【怎麼看不見朋友圈了?你刪了?】
我:【別告訴親戚,哥沒求過你什麼事。】
表妹:【讓我看看嫂子長什麼樣,我就答應。】
我翻了翻相冊,找到一張我們宿舍團建時拍的照片。
這才發現,合照裡,許秋承是偏頭看著我笑的。
我把手放下去,擰許秋承的大腿肉。
許秋承無辜看向我。
這家伙,對哥蓄謀已久!怪哥太遲鈍!
我把李之鶴和方嘉明的臉塗上馬賽克,再把照片發過去。
表妹開始發瘋:
【磕死我了!我化身挖絕機,絕絕絕絕絕!
【黑巧皮陽光受和冷白皮溫柔攻,這是什麼仙品!
【從此刻開始,我就是你們愛情的小保安!
【哥,你等著,我馬上給你和哥夫寫十萬字的同人文出來!】
我滿臉問號。
什麼受什麼攻?
之前不是還喊許秋承叫嫂子嗎?怎麼又變成哥夫了?
一看還是高中作業太少了,回去得給妹妹多買幾套五三。
19
福禍成雙,校園歌手大賽在即,我打籃球腳崴了。
許秋承將紅花油倒在掌心擦熱,揉上我的腳踝。
「要麼這比賽你就別去了吧。」
我疼得抽氣:「嘶……不行,我準備很久了。」
許秋承不僅拗不過我,而且還得扶著我去舞臺。
我單腿跳著上臺,惹來臺下陣陣笑聲。
站定後,我握住許秋承的手拍了拍,語重心長:「唉,幺兒,哥對不住你,讓你陪我一起丟臉了。」
「沒事,你加油。」
許秋承說完,坐到觀眾席第一排。
聚光燈打下,我擺好吉他,撥弦試音。
臺下的觀眾們很配合地安靜下來。
我深吸口氣,對準麥克風,開始輕唱:
「夏雨張狂沾濕白色襯衫。
「掌心汗水融化心動時間。
「眼角餘光小心試探。
「夾雜溫柔愛意的周旋。
「是否需要孤注一擲的勇敢。
「才能收獲略帶遺憾的圓滿。」
指尖撥動弦音,吉他的音色沉鬱,在大禮堂流轉。
我抬眼注視著第一排的許秋承,繼續唱:
「神捂住你的左耳並非降下黑暗。
「許是讓你專心右耳情話的呢喃。
「秋天不是枯寂,是倒帶播放的夏天。
「承託四季綿長的期許永不會中斷。
「你的未來不是舊憶,是我行經的河川。」
許秋承,你的未來,是我的旅程。
這首我專門為你表白而自作的曲子。
你聽見了嗎?
20
唱完,我站起身鞠躬謝幕。
臺下掌聲雷動。
許秋承微紅著眼,上臺來攙扶我下去。
趙維突然捧著一束粉色玫瑰走過來,遞給我:「周哥,你要的花。」
在許秋承茫然的神情裡,我把那束花放入他的懷裡。
「許秋承,我們之間還差一個正式的告白。
「那麼,便由我來吧。」
許秋承怔愣地看著我。
我湊近他的右耳說:「這次不是說騷話了。
「——我想要一個有你的未來。」
一陣靜默後,霎時間,全場發出一陣仿佛要掀翻禮堂頂端的尖叫聲。
不知是誰帶頭高喊了一聲「在一起」,沒多久,這三個字的起哄聲整齊劃一,響徹回蕩在整個禮堂。
許秋承抱著花,眉眼一彎。
「當然可以。」
克制的一枚吻輕輕落在我的額頭。
21
回宿舍的路上,我單腳蹦跳著,許秋承把花塞給我,背對著我蹲下身,示意我上去。
他輕笑一聲說:「你真是瞞著我幹了一件大事啊。」
「那可不。
「選來選去,還是不知道唱哪首歌好,我就自己作了首曲子。」
我摟緊他的脖子,湊在他耳邊說:
「我想在朋友圈官宣你,但是又覺得不夠正式,而且還得屏蔽家長。」
我這一出,確實夠張揚。
其他兩個室友似乎一點兒都不驚訝,表情甚至稱得上是欣慰。
我挑眉問:「你們……就,沒有什麼,想問的?」
許秋承坐在一旁抱著玫瑰花,不說話,隻是笑。
李之鶴輕蔑地嗤笑:「就你們倆那膩歪的勁兒,想不讓人發現都難。」ץź
方嘉明附和地點點頭,吐出瓜子皮:「我跟李之鶴還打賭,你們倆什麼時候會主動出櫃呢。」
說著,他放下瓜子,拍了拍手,向李之鶴伸出一隻掌心——
「我賭贏了,200 塊,現金、微信,還是支付寶。」
我:「……」
草。
敢情這個寢室裡隻有我是榆木腦袋。
22
經過一個雙休日的發酵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在校園歌手大賽的壯舉,帶來了多大的影響。
有專業人員將我那天的演唱視頻轉換成音頻,上傳到校園論壇,幾經流傳。
走在男生宿舍,遇到的調侃一波又一波。
學校街道上,女生們看見我和許秋承就捂著嘴笑,眼睛發亮。
而最大的考驗,來自於專業課大教室幾百號人用猥瑣的笑容,對我和許秋承行注目禮。
連上課的年輕女老師,都有意無意地接連點我和許秋承回答問題,氣氛被炒得火熱。
上完課,我簡直是拉著許秋承逃命般跑出教室。
許秋承頭抵在我的肩膀上,悶笑幾聲:「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我把他的頭發薅成雞窩,怒道:「那天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許秋承拉下我在他頭上作祟的手,輕輕一吻。
「好了,沒事,有我和你一起丟臉,不怕。」
我別開燒紅的臉。
……這小子真肉麻。
這時,手機突然響起提示音。
是趙維發來的消息:
【周哥,我覺得你應該得知道,去看看校園論壇吧。】
23
打開校園論壇,一條標題為【作為 gay,為何還要收下女生情書?】的帖子被頂成了熱門帖。
一看就是沖我來的。
果不其然,帖子的內容大致就是說,我之前在球場收下了一名女生的情書,卻在不久後當眾和室友一起出櫃。
洋洋灑灑的批判文字,最後一段以【gay 裝直男,騙女生感情。】結尾。
評論區有幫我們說話的,也有些人說我們男男談戀愛真惡心。
還有人罵許秋承的,甚至攻擊他的聽力障礙。
罵我,我沒什麼感覺。
罵許秋承,我心窩燒火。
在大禮堂當眾表白,是我沖動,把許秋承拉下水了。
現在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包容度還不是太高,有祝福,自然也會有謾罵。
我聯系了網絡部的朋友,對方幫我在校園論壇調查了一下,成功扒掉了帖主的馬甲。是同專業的一個叫徐凱雲的男生。
更巧的是,他和我一樣是校園歌手大賽的參與者。
我順藤摸瓜,在理工樓下堵到他。
24
徐凱雲看見我,像見了老鼠的貓,低著頭想繞開。
我一把抓住他的後衣領,將人拽回來。
「我找你,是因為什麼,你心裡清楚吧?」
徐凱雲掙扎幾下,無果,索性破罐子破摔沖我罵了起來。
「死同性戀你特麼給我松開,別碰我,我嫌惡心!」
我冷笑:「我還嫌棄你臟了我的手呢,別擔心,就你這樣的,我還看不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徐凱雲的神色漸漸慌張。
他壓低聲音:「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已經知道是你發的那個帖子,我要你給我和許秋承道歉。」
「我說的哪一件不是事實?我憑什麼要給你們這一對基佬道歉?」
徐凱雲眼神黏膩地上下掃我一眼,惡意笑著:「周子堯,你是不是戀殘啊?你室友又是個聾子,你們倆剛好絕配啊!」
25
一聲慘叫驚起數人側目。
徐凱雲被我摁在地上,一拳打出鼻血。
我高高揮起拳頭,怒目瞪著那張面目可憎的臉,就要砸下第二拳——
手腕被攥住,攔截在半空中。
「滾。」我頭也不抬冷冷說。
「周子堯!冷靜點!打架是會受處分的!」
腦子裡不斷盤旋著「戀殘」和「聾子」這兩個詞,聽不見其他聲音。
我的眼睛充血,一隻手被束縛,便抬起另一隻手揮拳砸下去。
腰部被抱住,用力拖遠。
徐凱雲立馬爬起來跑了。
我瘋狂掙扎。
混亂中,肘部擊打到對方的頭。
一聲悶哼響起,同時,我的腳底踩中了一個東西。
我回神看去,許秋承捂著太陽穴,眉頭緊蹙。
心上一揪,我上前想查看他是否被我弄傷,腳抬起時,地上赫然是粉身碎骨的助聽器。
巨大的愧疚攫住心臟,自上小學以來就沒掉過眼淚的我,眼眶忽地酸疼。
許秋承抱住我,柔聲安慰:「沒事,我來了,我在我在。」
「許秋承……對不起,我打到你了。
「我、我還把你的助聽器踩壞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眼淚泅濕許秋承的白色衛衣,我哭得像三歲的小孩。
多年沒出現的眼淚,經此一遭,泄洪一般泄了個幹凈。
我哽咽說:「我不應該哭的,明明是我連累你了。」
我也分不清是愧疚、是心疼,還是委屈。
我隻是無法忍受任何刺耳的字眼被用來攻擊許秋承。
許秋承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肩頸處,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撫摸著我的後脖頸。
「周子堯,我現在,好像有些聽不清了。
「靠近點,在我右耳哭吧。」
26
不出一日,論壇的風向變了。
曾經向我告白的女生出面澄清,並對我和許秋承表示祝福。
夜晚的操場,有許多人圍坐著,傳唱我的那首歌,仿佛是在默默鼓勵我們。
緊接著,帖主親自下場刪帖,並錄視頻道歉。
徐凱雲承認是想拉低我的比賽名次,才在論壇上造勢,壞我的名聲。
一時間輿論倒戈,徐凱雲已經好幾天沒露面了。
樹下長椅,我側臉搭在許秋承的右肩。
「你用了什麼方法,逼徐凱雲公開道歉?」
許秋承捏著我的手指:「法律啊,我搜集了證據。」
「還是你厲害,換我來,應該是一個進盒子,一個進局子。」
他拉下臉,猛地攥緊我的手,力道極大。
風掠過,頭頂的樹葉摩挲作響,斑駁光影從間隙漏出。
沉默半晌。
「……這玩笑不好笑,以後別開了。」
「哈,知道了。」
27
寒假很快到來了。
拉著行李回到家裡,已是中午,鼻尖盈滿飯菜的香味。
我媽迎上來,接過我的背包。
「哎呀,坐車辛苦了吧,快來吃飯,都是你愛吃的菜。」
「好,謝謝媽。」
飯桌上,我媽盛了一碗湯遞給我。
「子堯啊, 都大二了, 在學校有沒有遇到喜歡的人啊?」
我夾菜的手一頓,悶聲道:「……沒有。」
我媽不得其解。
「我兒子這麼帥,怎麼就是沒個對象呢?」
我沒吭聲, 嘴裡的飯菜變得味同嚼蠟,匆匆吃完飯去洗碗。
躺在沙發上, 電視裡正播放著我媽最愛看的央視喜劇。
舞臺下觀眾嬉笑的背景音時不時響起, 我媽也被喜劇演員逗得樂呵,我卻扯不出一絲笑意。
要怎麼說呢……
怎麼告訴這個早早離婚, 孤身將我拉扯長大的溫柔母親——
您的兒子, 交往了一個男生?
「子堯啊。」我媽仍然盯著電視,視線沒挪開分毫,「談了戀愛怎麼不跟媽媽說呢?」
血液一下子涼透。
我嗓子幹啞,半天才擠出聲音, 艱澀問:
「媽……你都知道了?」
我媽抬手拂去眼角的笑出的淚花。
「你是我的小孩,我怎麼會不關心你呢?
「你表演的視頻我也看到啦, 你很勇敢, 媽媽為你高興。
「改天帶你的小男友來家裡坐坐, 媽媽我啊,要有第二個兒子嘍。」
28
除夕夜。
雪絮飄落, 冬風喧囂。
殷殷期盼的那通電話在夜晚 11:42 打來。
「周子堯, 除夕快樂,時遂年安。」
「許秋承,你拽什麼文藝啊, 不會說想我?」
電話那頭傳來輕笑:「想你了。」
我冷呵一聲。
許秋承低聲哄我:「別生氣了,我的電話確實是打晚了。」
我又哼一聲。
「來許個願?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實現哦,比如說——
「讓周子堯現在就可以見到許秋承。」
我茫然地眨眨眼,一個未曾料到的可能猛地擊中大腦。
「來見面吧,我就在你家樓下。」
來不及披外套,我飛奔下樓。
路燈下, 許秋承撐著一把黑傘,上面染了一層白。
我踏著軟雪跑向他,撲入溫暖懷抱。
許秋承解開羽絨服拉鏈把我罩進去。
他打趣道:「今天穿這件衣服還真穿對了,夠大,能包住我們兩個大塊頭。」
自動無視他的調侃, 我問:「你怎麼來了?」
許秋承的家在鄰市, 車程距離這裡要花好幾個小時。
「和你交往的第一個跨年,我怎麼能缺席呢?」
一樓有一家住戶正在看春晚, 電視聲音透過玻璃窗傳出。
這裡沒有鞭炮齊鳴, 沒有煙花炸響。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讓我們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
「三、二、一!
「新年快樂——」
我笑著大聲喊:
「新年快樂,許秋承,我們要歲歲年年!」
許秋承握住我的手,手心相貼,十指相扣。
他摘了助聽器放入口袋:「我想吻你。」
我好笑道:「跟哥玩純愛是吧。」
「我聽不見了, 但我想, 你應該是答應的吧。」
撒謊,你右耳明明聽得見。
身體誠實地一點點靠近,氣息交糅, 在冷空氣中擴散成縷縷白霧。
一吻畢,我平復喘息,湊近他的右耳:
「我愛你。」
神捂住你的左耳並非降下黑暗。
許是讓你專心右耳情話的呢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