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段承澤最終還是帶我去了醫院,做了全身檢查。
我沒有感染什麼英雄救美的病毒,卻在醫院意外碰見了一個許久沒見的人。
段承澤去開車的時候,我在一樓的掛號處,看見了我媽。
她也看見了我,越過人群,我們視線相撞,四周人來人往,上一次見面,仿佛就在昨天。
「怎麼了?」
她坐在我旁邊,眼神卻不敢看向我。
喉嚨有些發緊,我舔了舔唇:「沒事,例行體檢,你呢?」
我其實有好多問題想問,為什麼我爸自殺後,她就失蹤了?
為什麼他們都不喜歡我?
我一點都不值得被愛嗎?
一點點都不值得嗎?
她垂著頭,眼淚毫無徵兆地落在了手背上,像花一樣地綻開。
「其實……」她抬頭盯著我的眼睛,唇角抖了抖,「你跟他長得挺像的。」
他?
從來沒人說過,我和我爸長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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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我好像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段家不把你當成繼承人培養?」
我掐了掐掌心,她卻幾乎沒有任何停頓。
「因為你壓根就不是段家的孩子。」
原來就連那些虛偽的爺孫情,也是假的啊。
「我結婚時,就已經懷孕了,但我不知道,我也跟姓段的一樣,一直以為,你是段家的孩子,所以從你生下來,我就不想看到你。」
寬闊的一樓大廳回響起機械的女聲,像流淌的時間在不斷回溯。
可惜了,時間不能真的回到過去。
「他本來掌控欲就強,他車禍後隻能坐在輪椅上,自殺是遲早的事。
「我不跑?我不跑幹什麼?」
她苦笑了一聲,昂著頭抹去了眼角的淚珠。
我不怨她跑。
隻是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想過帶我走?
仿佛是聽到了我的心聲,她補了一句:「如果我知道你不是他的孩子,我也不會帶你走的。」
心仿佛已經完全不會跳動了。
我茫然地看著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一直站在門口的段承澤。
「段述,我冷落了你這麼多年,我沒有辦法。」她眨眨眼,眼淚就落了下來:「我不知道怎麼彌補你,我寧願自己一直錯下去。」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在段家的處境。
她隻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悲慘的過去。
哪怕這個過去裡,有她和她最愛的人的孩子。
忽然,我想起了段承澤第一次給我開家長會的樣子。
16
他當時還沒有在段家站穩腳跟,匆忙趕來的時候,頭發都是亂的。
坐到我座位旁邊的時候,嘴裡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我很難把眼前的這個人,和那個差點考上清北的優秀學生聯系起來。
段承澤別著手指,敲了敲我那剛剛及格的試卷:「挺好,及格了,今晚加餐吧。」
班主任在臺上罵,段承澤在臺下問我,牛排喜歡吃幾分熟?
我被問煩了,跟他說五分。
從那以後,他做牛排真的隻做五分熟。
那天晚上,我吃著帶血的牛排問他:「我打架、逃課,你不會覺得我是個壞孩子嗎?」
段承澤解了顆扣子:「打架是為什麼?」
「他們說我爸媽都不要我。」
「挺好的,打不過就去練。」
「逃課呢?」
「去墓地看我爸,去警察局問我媽的下落。」
「去唄,要車嗎?哦,忘了你不能開車。」
「……」
眼淚好像已經哭幹了,呼叫臺喊了我媽的名字,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像是很多年前,我一遍遍地在夢中呼喊著她。
不同的是,她從未回應過我。
「再見了,保重。」
我握了握她的手,冰冷的,沒什麼溫度。
這倒是和夢裡的一模一樣。
17
段承澤過了好久才把車開過來, 穩穩地停在醫院門口, 左腕上空落落的。
回家的路上,段承澤一句話都沒說。
一進門, 我就把人撞到了門上, 掐著他的脖子, 嘴裡咬著他下巴上的軟肉。
「段承澤, 你他媽睡了我就不想負責了是嗎?
「要不是我留過級,已經成年了,我能把你弄進牢裡, 你信嗎?」
段承澤沒說信, 也沒說不信。
飽滿的 M 型嘴唇微微張開,露出一小截果凍似的舌頭。
「你早就知道我不姓段, 是吧?」
段承澤終於吐了幾個字:「猜的。」
果然是差點考上清華的腦子,我更氣了,一把扯住了他的領帶。
「那你還在我面前裝什麼裝?」
段承澤沒費什麼力氣將我雙腿拖起, 壓在沙發上。
常年混跡健身房的,還是比我這種半吊子有力氣的多。
「沒裝……」
他還有臉委屈。
「樓上最裡邊的書房……」
我抬頭望了望,那間書房,常年上著鎖, 段承澤從來不允許我進去。
段承澤繼續開口:「那裡邊的東西, 你不會想看到的。」
莫名地, 我想到了家裡曾經的那個地下室。
段承澤握著我的手,扯松了自己的領帶:「這麼多年, 你叫我一聲小叔叔, 我也就把自己當成你的長輩,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也就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這次換成段承澤咬我的鎖骨,小獸似的。
「你既然招惹了我, 就別想走了, 別逼我把你關起來。」
段承澤的氣息緩緩落在我的耳側:「小述,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不要跟她走?」
原來這一路, 是在擔心這個。
我拿領帶在他脖子上繞了兩圈,猝然拉近:「那你想我走嗎?」
段承澤沒說話。
他既然這麼聰明, 怎麼會想不到, 她根本就沒想過帶我走呢?
我早就沒有家了。
從我搬來這裡開始,我就隻有他了。
「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
「我希望你跟她走, 過上正常的生活,離我遠遠的。」
「真話呢?」
「把你關起來, 天天灌你喝藥, 讓你眼裡隻能看到我一個人。」
段承澤又跟喝醉了似的, 他掐著我的脖子。
除了他,我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們像兩隻淤泥裡的野獸, 撕咬, 舔舐,怎麼都得不到滿足。
月上柳梢,雲影晃動。
段承澤把書房的鑰匙塞到了我的齒間,冰涼的鑰匙貼著發麻滾燙的舌尖, 我幾乎沒有了知覺。
「小述,別睡過去,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