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最終,我還是滿腹怨氣地吃完了那盤飯。
因為我突然發現,不光關山越,就連季沐澤,甚至是我身邊的小跟班,全都比我高!
雖然現在才高二,還有充足的生長空間,但平時沒注意到的一些細節,開始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浮現——
體育課上,季沐澤輕松地投籃。
訂校服時,隔了兩個號的尺碼。
就連排座位,也是我更靠前。
自習課上,我沒忍住,給同桌傳紙條:【請問你是怎麼長這麼高的?】
等紙條傳回來後,一把塞到袖子裡,借口上廁所,在隔間裡偷偷打開。
【遺傳吧,再加上我喜歡喝牛奶,可以補鈣。】
遺傳……爸媽確實很高,仔細一想,關山越也確實遺傳了這個優點。
我冷著臉想,把目光放在後半句話上。
雖然大男人喝牛奶很奇怪,但……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我趕緊將紙條沖進馬桶裡,出來洗手時,腳步聲卻悄然不見。
我也沒在意,不經意間瞥到面前的鏡子,卻看到一個人,正靜靜站在我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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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
我沒忍住罵了一聲,轉過頭,發現居然是關山越。
驚怒交加,我破口大罵:「死變態!你神經病吧?!」
他置若罔聞,向前走了一步,將我堵在洗手池邊緣。
焦褐色的眼球下移,垂眼盯著我。
「方時,」他突然叫我的名字,「對不起,我不該當眾說你矮。」
「……」
被霸凌者道歉,我一秒心理負擔都沒有,理直氣壯地接受了。
說到底,都是這家伙的錯,直勾勾地盯著同性看,惡心又變態。
還搞人身攻擊,沒把他打成小薄餅幹算我脾氣好。
「隻是道歉就夠了嗎?」我眼珠一轉,「算了,想也知道你這個窮鬼買不了什麼好東西。這樣吧,以後你每天早上,都給我帶一包牛奶。」
「好。」
他答應了,卻沒讓步,而是擼起袖子,彎腰,擰開水龍頭洗手。
視我如無物。
我被他擠在胸膛和洗手臺中間,怒了。
媽的,長得高了不起嗎?
我將他用力推開,抱臂冷笑:「狗怎麼可以比人還高?不準讓我仰視你。」
「所以現在,跪下。」
05
關山越不是條乖順的好狗。
但儼然,我掌握著他的死穴。
在這所連廁所都金碧輝煌的貴族學校裡,沒了貧困生補助,他就隻能喝西北風。
因此,我絲毫不擔心他會反抗。
果然,關山越沉默片刻,屈膝蹲了下來,左側的膝蓋點地,倒也勉強算是跪姿。
我看著他烏黑的發頂,愉悅順著尾椎骨升起,令頭皮都有點發麻。
「乖狗狗,」我言簡意賅,「把手給我。」
關山越抬起右手。
因為剛剛洗過,所以手掌冰冷,指尖泛著紅,看著脆弱又清冷。
但手指骨節分明,又細又長,明明我的手也不算小,他的掌心仍舊比我的掌心大上一圈,握在手裡沉甸甸的。
我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將他的手擦幹凈。
一根根握著手指擦拭時,關山越就安靜地抬著頭,焦褐色的眼睛愈發黏著,像是捕捉飛蟲的蜘蛛網,用視線攫取我,咀嚼我。
我在他沉默的服從中,獲得了至高無上的心理快感。
男主怎樣?真少爺又怎樣?
不還是要為了我一件衣服的錢,言聽計從?
我翹著嘴角,幾乎要笑出聲。
「關山越。」
關山越,你很討厭我吧?
所以——
「一輩子,都當我的狗吧。」
06
「方時,你到底要留著他到什麼時候?」
關山越又一次捏著我的飯卡為我打飯時,季沐澤終於忍不住抱怨。
「都一個星期了,你也該玩夠了吧?」
他焦躁地敲打著桌面,眼神不善地盯著人群中鶴立雞群的關山越。
作為我的狗,關山越當然不能再穿洗得發白的舊校服,我給他從頭到腳置辦了一身新的,劉海也梳了上去,露出鋒銳的眉眼。
倒也有幾分富家公子哥的矜貴和傲氣。
不過他筆直投射過來的視線,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
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我倚在椅背上,等著關山越過來,口中與季沐澤閑聊: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嗎?」
尤其是昨天的小組測驗,靠著關山越,我輕輕松松拿到了滿分,父母還獎勵了一輛跑車。
僅僅是拿出了十萬分之一用在關山越身上,就能讓他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句「少爺」。
而這一切,原本是他應得的。
季沐澤難以理解地皺起眉頭:「他又悶又無聊,甚至連笑都不會,有趣在哪裡?」
我失笑,正要解釋,卻目光一凝。
一個女生攔住了關山越,而向來視異性於無物的關山越,居然低下頭,認認真真回起了話。
心裡突然有點煩,我交疊雙腿,緊緊盯著他。
第一次,他沒有抬頭看我。
那雙兇狠、冷淡、怪異的焦褐色的眼睛溫柔地垂下,耐心回應著眼前嬌小的女生。
似乎是我的錯覺,他的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
那樣木頭的人,居然也會笑?
我冷眼旁觀。
季沐澤不知死活地戳我:「哎,方時,那是不是貧困生喜歡的人?我記得好像是住你家附近?」
女生抬手指著座位,似乎在邀請關山越。
露出來的側臉,確實有點眼熟。
我擠出一絲冷笑,故意轉過臉,滿不在乎道:「呵,誰這麼不長眼?」
餘光瞥見關山越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心裡的氣突然順了。
片刻後,熟悉的腳步聲響起,面前放下一個餐盤,和一包牛奶。
我皺起眉頭,故意抓起牛奶砸到他身上。
「怎麼去了這麼久?你想餓死我嗎?」
「抱歉,少爺。」
關山越的語氣十分敷衍。
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匆匆為我拆開牛奶的包裝,插上吸管,隨後十分迫不及待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怒了:「站住!」
關山越聽話地駐足,將頭擰回來,用目光詢問。
我氣鼓鼓說:「我還沒有同意!」
他低下頭,唇角似乎揚起了個極輕的弧度,像是在嘲諷我。
那雙焦褐色的眼睛望過來,他輕聲說:
「少爺,就算是家犬,偶爾也會去放放風的。」
隨後,他就腳步輕快地離開。
視線盡頭,那個女生正仰頭等著他。
我突然產生一種荒謬的錯覺:仿佛被拴住脖子,等待主人的狗,不是關山越,而是我。
一隻手從後方伸過來,漫不經心地攬住我。
「別管這家伙了,方時。」季沐澤哄著我道,「今晚要不要去我家?」
07
同樣身為有錢人家的小孩,季沐澤的父母跟我爸媽一樣忙碌。
不過他比我強,還有個妹妹。
「方時哥!」一進門,季沐顏興奮地沖過來,用力抱了我一下,「歡迎歡迎,好久不見!」
「顏顏,松手。」
季沐澤為我找好拖鞋,一抬頭,臉上的笑就落了下來,皺眉訓道:
「男女授受不親。」
季沐顏做了個鬼臉:「哥,你明明是吃醋了吧?」
我有些無奈。
從初中開始,季沐顏迷上了 bl 漫畫,經常開我和季沐澤的玩笑。
季沐澤糾正了幾次,無果,之後我就不太愛來他家玩了,對季沐澤的肢體接觸也有點抗拒。
對此,他曾很委屈地抱怨:「方時,我當你是哥們,至於這麼防著我嗎?」
被親哥瞪著,季沐顏吐了吐舌頭,沒再多說什麼。
我悄悄松了口氣。
季沐澤帶著我去他的房間,不經意提道:
「阿姨今天請假了,沒打掃客房。今晚你睡我屋唄,反正都是男的。」
見我不情不願,他垂著頭顱,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為了你,我已經忍著不去找關山越麻煩了。方時,沒有你這麼當兄弟的。」
一番連哄帶騙,等回過神來,我已經暈暈乎乎地和他並肩躺在沙發上。
季沐澤正在調試遊戲機,我閑得無聊,隨手摸出沙發縫裡塞著的漫畫書看。
……《我的竹馬一點都不可愛》?
封面上,短發少女被高挑的少年從後擁抱住,畫風十分純愛。
我起了點興趣,接著往下翻。
一起出生、一起上學、一起刷牙吃早飯、放學後一起回家寫作業……
什麼嘛,完全是我和季沐澤的日常。
我嘲笑他:「這麼無聊的東西你也看得下去?」
誰知季沐澤十分緊張,猛地撲過來搶走漫畫,珍寶一般藏在懷裡,結結巴巴道:「你,你看到了?」
「是啊——」我拉著長音,得意洋洋,「想不到你內心還挺少女的嘛~」
一番話將他說得面紅耳赤,季沐澤小心翼翼地解釋,帶著一點我讀不懂的試探:
「是顏顏的書……方時,你不覺得惡心嗎?」
「我為什麼要覺得惡心?」我瞥了他一眼,「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就像有人會喜歡關山越一樣。
我酸溜溜地想。
那女生真沒眼光,居然放著本少爺這樣一個白富美不要,喜歡一條土狗。
季沐澤的目光瞬間變得火熱,他猛地伸手攥住我的肩膀,因為用力過大,將我一下子推倒了。
一陣天旋地轉後,我被他壓在沙發靠背上。
「方時,你認真的?」
季沐澤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一雙眼被劉海的陰翳遮擋,顯得整個人都嚴肅得可怕。
「你有病啊!」我不明覺厲,使勁踹了一下他的小腿,伸手打他的頭,「起來,沉死了!」
季沐澤偏了偏頭,脖頸的青筋突出,牙關咬緊,側臉的肌肉線條鼓了起來。
他突然伸出一隻手,輕而易舉地抓住我的手腕。
小腿也緊緊夾住了我的小腿。
我被一股可怕的力道桎梏,聽見他一字一頓用力道: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跟漫畫裡一樣?」
「一起吃飯,一起打遊戲,一起上學……幹什麼都在一起,親密無間。」
他的聲音、身形、氣勢都太過恐怖,不知不覺間,我的聲音居然帶上了哭腔。
我恐懼地看著眼前陌生至極的發小:「你在說什麼啊季沐澤?你發什麼神經?他們是情侶,可我們都是男的!」
季沐澤驀地輕笑出聲:
「笨蛋方時,他們也是兩個男的啊。」
08
那天晚上,我已經忘了季沐澤是怎樣松開我,用輕松的口吻說隻是開個玩笑。
隻記得回過神來,我已經落荒而逃。
爸媽沒回來,阿姨也休息了,隻有客廳亮著燈。
漆黑的房子像是一隻蹲踞著的野獸,用冰涼的目光凝視著我。
這一刻,我忍不住想,如果養隻狗就好了。
最好是以忠誠著稱的大型犬,可以在我不開心的時候把手埋進暖烘烘的毛裡,整個人靠著它。
無論多晚,都在家裡等我回來。
如果季沐澤再這樣戲弄我,我就放狗咬死他。
……我猛地瞪大眼睛,翻出關山越的號碼,撥出。
幾乎隻有三秒鐘的時間,電話就被接通了。
「少爺。」
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情緒,我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關山越,我現在要見你。」我蠻橫地命令道,「你立刻打車過來,車費我出。」
對面沉靜幾秒,我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
「方時,」他換了個稱呼,「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11 點,怎麼了?」
我看了一眼掛鐘,了悟:「錢我給你雙倍。」
「……現在已經過了宿舍的門禁時間。」
他有些無奈。
我用力握住手機,輕而易舉地聽懂了他未說盡的話。
——他不願意。
強烈的酸意令我忍不住用力咬住牙,擠出渾然不在意的聲音:「哦,是嗎?那算了。」
「抱歉,我——」
沒等他說完,我就猛地掛斷了電話。
黑暗中,短信如同可樂的氣泡般接連浮出。
是季沐澤。
我不想這麼快跟他和好,又做不到完全心無芥蒂,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將手機熄屏,準備睡覺。
然而緊接著,電話鈴聲就催命般地響個不停。
掛斷——撥通——再掛斷——再撥通——
重復幾個來回後,我火冒三丈地接聽,怒罵道:「別再纏著我了,煩不煩啊!讓我一個人待著!你個死變態!」
那頭沒有一點聲音,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我側頭看了眼來電顯示:不聽話的野狗。
是關山越。
我嘴上磕絆了一下,下意識兇了他一句:「……這麼晚了打電話做什麼!」
卻不由自主屏息,仔細聽著那頭的呼吸聲。
很輕,很緩,像是蛛絲一樣毫無痕跡,卻讓人能輕易想象出,電話那頭他那張冷淡兇戾的臉。
一定是微微皺著眉頭的,薄薄的眼皮垂下來,睫毛將目光斂在三寸之內。
像以往那樣,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盯著屏幕上我的名字沉默。
關山越會給我什麼樣的備注呢?
那雙焦褐色的眼睛裡,又會是什麼神情呢?
厭煩?無奈?緊張?
哪怕這樣也第一時間撥過來了……關山越,你真可憐啊。
心情幾乎是瞬間變得明朗,我也不急著開口。
光是數著呼吸聲揣測那副冷淡外表下的情緒,就已經讓我興奮起來了。
這種詭異的沉默維持了幾十秒,他終於說話了:
「睡不著的話,要不要聊會天?」
我撲哧一聲笑了,趾高氣揚道:
「天吶,貧困生,是誰給你的自信,為這種無聊的事佔用本少爺的時間?」
關山越又不說話了。
我悻悻等了一會兒,見他居然真的打算沉默到底,勉強給了他一個臺階。
「喂,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態度!」我卷著發尾,「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嗯。」
他的聲音經過電波的幹擾,變得更加磁性而溫柔。
聲音落下時,如雷貫耳。
「我很寂寞,懇求少爺發發善心,陪我聊天,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