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童威皺眉走進臥室去,看她一副快要氣絕的樣子,冷眼看了一會兒,從墊了磚頭才能四平八穩的櫃子上拿了藥,胃梁晚昕吃了下去。
梁晚昕吃了藥,略好了些,虛弱地衝童威笑道:“老童,到最後,在我身邊的,隻有你一個。隻可惜咱們的湘兒——”,她說著眼淚一下子漫上來。
童威一聲不吭,默默推開她的手,隻說:“廚房裡還沒完事兒,我先過去了”
梁晚昕知道上次在童湘表演時,自己說的那番話,傷了他的心。忙不迭從包裡拿出銀行卡來,叫住他說:“等一下!”,看他頓住腳步,梁晚昕又接著說,“如今我病得下不了床,救女兒的事就要擺脫給你了。找律師,拖關系都要錢我這裡還有一些,你拿去吧。不管怎麼樣,一定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童湘毀在監牢裡”
童威這才轉過身去,將銀行卡接了過去,記了密碼,拍了拍梁晚昕的手,終於安慰了一句,“你放心吧,都交給我”
梁晚昕漂泊發冷的心,終於有著落了一樣,她撲到童威懷裡哭道:“我隻有你了……我們都隻有你了!”
吃完飯,趁梁晚昕已經睡著了,童威連碗都來不及洗,就急匆匆地跑到銀行裡查了查梁晚昕給自己的那張卡。
當看到上面的七位數字時,童威眼睛都直了。
現在他一身的家當都是負數,以前破產欠下的巨債就是壓在他頭上用不散去的陰雲。
有了這張卡,他便可以撥開雲霧見天明了。
童威手指摩挲著卡的表面,心裡湧出一陣狂喜。這筆錢,剛好可以把欠下的債務給還完,這些年的利息都是按放水錢的價格算的,如果再不還上,就會跟滾雪球一樣,越欠越多。
至於救童湘這件事,梁晚昕這個副市長夫人拿著錢都一籌莫展,更別說他這個一窮二白的底層人物。
與其把好端端的錢拿去打水漂,不如拿去救自己的命。
他老實本分了這麼多年,也該到翻身的時候了。
梁晚昕接連好幾天都看到童威進進出出,忙得連給她做飯的時間都沒有。她隻當對方是在為救童湘的事出力,每次見了他,都會問一問進展。
但童威每提起這個,都隻是皺眉,說錢倒是塞了,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恐怕到關鍵時候,人家才會出手。
Advertisement
等梁晚昕問他,給童湘找了律師沒有,童威則一個勁點頭,說找了一個,接下去再交待,就含含糊糊了。
梁晚昕因為找不到其他人幫忙,此時把全部的希望都託付到了童威身上。她隻盼著他能把童湘從牢裡撈出來,從此以後,什麼官太太她也不奢望了,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好。
看童威這麼盡心地張羅,她心裡總算松了口氣。
童家忙得不亦樂乎,這邊許家也不含糊。
隻因梁晚昕母女搬了出去,許涼隻覺得家裡連棵枯草都生機勃勃。
再加上了解父母之間的內情之後,她十分心疼父親,連他對自己這許多年的漠不關心也忽略過去,回家的次數明顯增多。
這天早上,她陪了潘老到茶館裡講了評書之後,順道就回了許家一趟。家裡的小阿姨許多都是新面孔,一個生臉的女佣引著她到了爺爺許叔巖的書房裡,老人家正在寫大字。
許叔巖一輩子勤儉,即使一度官至省長,也從未丟下這一點。老了更甚,練字也隻用舊報紙,等爐火純青之後,才在宣紙上下筆。
許涼走過去一看,老人家的字寫得十分端正僕厚,卻力透紙背。越淵博的人,越顯得質樸。
她一進門,許叔巖便發覺了,可寫字的那口氣不能斷,便等一幅字寫完,才在筆洗裡淘了筆。
“今天回來的倒早,隻是你父親巴望你巴望得更早,末了還是沒等到人,被叫走了,說上面有人要來視察”,許叔巖將洗好的筆擱在筆山上晾著,對許涼說道。
“哦,我來的時候剛好遇上他了,還說了幾句話呢”,許涼笑眯眯地說。
許叔巖聽了十分欣慰,隻盼著父女倆的心結能早日化解。點了點頭,“他在不在也無所謂了,今天你回來地正好,要帶你去個地方”
許涼好奇說:“什麼地方這麼神秘,您還跟我賣關子?”
許叔巖眼角的皺紋變深,“到了你就知道了”
許涼挽著爺爺上了車,一路開到了城市最南面,快要接近臨市的位置。
車子順著路往前開,忽地進入了一片水杉的世界。行在其中,似乎一片蒼綠朝人撲來,但卻沒有一絲壓抑,心間隻回蕩著一縷壯闊。
等水杉樹林被留在身後,也就到了這條路的盡頭。
許叔巖帶著許涼下了車,她驚訝地看著這制造精美,佔地廣袤的園子,問道:“爺爺,您帶我來留僕園幹什麼?”
要說枝州有兩寶,一是傳了千年的金縷玉衣,二就是這留僕園了。
這裡一草一木都有各自厚重的歷史,每個擺件都是特制,上面印著家族族徽,即使流落到外面,也絕無人敢輕易收買。
留僕園有好幾百年的歷史,關於它的傳聞有很多,流傳最廣的一則便是說裡面藏有大量罕見名品,不管它本身的價值,還是裡面的東西,都是令人驚嘆的瑰寶。
雲頓莊園就是顏家家主驚嘆於此處的巧奪天工,按照這個規模和格局建造的。華麗倒是華麗,隻是底蘊卻差了十萬八千裡。
許涼對留僕園的印象隻停留在報紙雜志的文字上,隻知道裡面有用不對外開放的盛景,是世界級文化遺產。
此刻它靜謐壯闊地鋪展在自己面前,許涼覺得,它美得讓人窒息。放眼全國,絕對找不到第二家,所謂絕版,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想進去看看嗎?”,許叔巖問她道。
許涼眼裡帶著向往,“可以麼?”
許叔巖笑道:“有什麼不可以的”
走近了看,門庭大氣恢宏,是直追紫禁城6.5米皇室標準的大門,材料用的是東南亞柚木外包銅邊;把手很有特色,內嵌青花瓷板,看上去很精致。
推開門,裡面亭臺樓閣樣樣俱全,還有小橋流水,造型遒勁的古樹。裡面各種用處的房子鱗次栉比,低矮有致,白牆紅柱,再加上屋檐上特制的銅瓦,讓人目不暇接。
等進了各種宅子裡面,更是令人倒吸一口涼氣,有專門的品酒室,影音室,特別值得一提的,便是車庫裝修奢麗得勝過許家的客廳。
每個擺件果然如傳聞中所說,樣樣俱全,上面刻著家徽,每一樣都價值連城,可以專門為此寫一本古玩典籍。
管家在前面領路,將每間房的用處一一介紹了。許叔巖轉過頭,看著許涼不已的臉,問道:“喜歡這裡嗎?”
她哪有理由不喜歡,一個勁地點頭。
許叔巖不經意地說:“要是喜歡,你和輕蘊以後就搬到這兒來住吧”
許涼正看著池子裡的金魚,覺得有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驚愕道:“您說什麼?”
許叔巖嘆道:“我們家隻有你一個孩子,不給你給誰?”
許涼舌頭都快捋不直了,“這兒是我們家的宅子?”
許叔巖搖頭說:“不,準確來說,這裡是你的宅子。在你十八那年,就已經過戶到你名下”
許涼不可思議道:“十八歲?可我一點也沒聽你們提起過”
老人家便解釋道:“你歲數還小,小兒抱重金過市,會有什麼後果?再者這裡以前沒人住,等你結婚後,管家才派人來說,好些地方需要修補。我索性讓人便內部重新裝修一遍,更符合你們年輕人的喜好。到今年年中,才算打理完整。你和輕蘊明年就要辦婚禮,趁這時候,就交給你了,算是咱們家的聘禮吧”
許涼被這麼貴重的禮物給鎮住了,說:“您讓我住世界遺產裡面,隻怕我整日都會怕賊來偷”
許叔巖看她跟自己說笑,也笑道:“這你放心。雖說宅子老,但安防系統都是最先進的,隻要有人闖進來,立刻自動報警”
“看來您是打定主意想讓我搬進來了,隻是……這宅子真是咱們家傳下來的嗎,以前並沒有相關報道說過這個”,她心裡有些奇怪,要這裡是許家祖傳,有關介紹裡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重要信息,但這麼多年下來,一絲這方面的傳聞也無。
許叔巖眼神復雜地看她一眼,讓管家和警衛員都先退下,這才向她娓娓道來。
“這裡並不是許家的宅子,它的主人姓席。席家傳到最後,隻有兩個女孩子。當時席家名聲顯赫,其勢之大,恐怕隻有葉家能與之比肩。後來戰爭一起,局勢動蕩,樹大招風啊,席家為了避險,將家裡所有的藏寶和家眷,都偷偷送到了香港,隻是匆忙之間,家裡的小女兒卻在此期間失散了。後來風平浪靜後,席家人回到枝州,斥巨資請了古建築修復家來保下了留僕園,但他們家的小女兒卻沒能找回來”
許涼隱隱覺得他要掀開怎樣的謎底,便靜靜聽著,心揪成一團。
許叔巖也受不住這份沉重似的,舒了口氣,繼續道:“席家家主因為小女兒的失散,心痛不已,鬱鬱寡歡,支撐到把大女兒送嫁之後,就過了世”
“接下來呢?”
許叔巖搖頭苦笑,“後來卻沒想到,兩姐妹再見面,是以親家的身份。兩家的孩子已經定了終身,他們十分相愛,性格樣貌都十分相襯,長輩之中,除了那女孩兒的母親竭力反對,其他人都覺得是天作之合。女孩子跪在母親面前,求她成全,說是已經懷了孩子,她說要是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她寧願去死。女孩子的決心,把她的母親給嚇住了,她怕女兒做傻事,但那男孩子,卻實打實是她的表哥。那位母親難安吶,她不能眼睜睜看女兒往火坑裡跳,便將一切都告訴女兒。女孩子萬念俱灰,眼淚都快流幹了,因為悲傷過度,差一點小產。她答應不結婚,但有一個條件,就是把孩子給生下來”
許涼聽到這裡,已經淚流滿面,“所以,我就這樣出生了嗎?”
許叔巖搖了搖頭,“不,母親怎麼能容女兒生下這個意外的孩子,千方百計要把它給打掉。女孩子一面忍受著和愛人分開的痛苦,一面還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一個要好的女同學幫忙,孩子也不會順利出生了
“這一切都是許家造孽啊,要不是你父親在任上得了急病,他眼見著就要不成了,你母親就在這時候挺身而出,說要嫁給他。那時候你奶奶病急亂投醫,聽別人說興許衝衝喜,你父親說不定能撿回一條命。就在任上,給他們辦了一場婚禮,誰知鬼使神差,你父親竟然漸漸好轉,也就有了你
“你出生後,被你母親送回了許家,你十分健康,生得又可愛,我們全家人都很歡喜。隻是你母親卻不願意回來了,當時你父親哭著求她,她也不肯回心轉意。她時時刻刻記著你外婆的話,咬牙出了國,從此再也沒回來。其實最苦的是你外婆,一面是女兒的怨恨,一面又不肯讓親生的姐姐知道真相,便將一切都往肚子裡咽。後來她漸漸精神失常,有一次竟然把你給偷偷抱出去,要掐死你,但不知道為什麼,又把你安然無恙地送了回來。我永遠記得那一幕,她抱著你淚流滿面地站在許家門口,你卻在襁褓裡,揮舞著白生生的胳膊,咯咯地笑
“她不久就病了,病得很重,話都說不出來。她死前最後一句話,便是拉著你奶奶的手,含淚叫了一聲姐姐……你外婆死後,潘家整理她的遺物,才發現她竟然瘋瘋癲癲地寫了整本日記,斷斷續續將事情經過寫了下來。潘家怕我們知道了,不肯好好待你,便將一切都瞞了下來。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你奶奶聽了你外婆那句姐姐之後,便有所察覺,取了她的毛發做了鑑定,這才知道她的親妹妹所忍受的一切。你奶奶心痛難當,隻覺得當年的一念之差,害得自己的親人死得死,走得走,沒多久也病逝了。隻不過她跟你外婆的選擇截然不同,她很疼愛你,雖然命運開了這麼大的玩笑,但你卻是上天的恩賜。再說,你一看見她就笑,是她痛苦時光中的唯一安慰。她死後,立下遺囑,席家的留僕園由你繼承”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提說起來,都有了泛黃的痕跡。但當年的慘痛卻在心裡埋在痕跡,一觸碰,就要發疼。
老人家受不住這份疼痛似的,背更加佝偻。他眼睛也湿潤了,輕輕拍了拍泣不成聲的孫女,“你在這件事裡,是最無辜地,這麼多年來,不管潘家還是許家,都死守這個秘密,就是不想你活得那樣沉重。後來更因為這件事外面隱隱有了些風言風語,為了保全兩家的名聲,許家和潘家故意裝作因為孩子們之間婚姻破裂,而老死不相往來。現在你也大了,不管是我們家還是潘家,都暗地裡觀察著,看輕蘊愛你到什麼程度,能不能接受你血緣上的差錯。我這輩子做了許多決定,最令我得意的一樁便是將你嫁給輕蘊,他果然打心眼兒把你當做是他的性命,我和潘老,也沒有什麼顧忌了”
看許涼眼睛裡淚含了滿眶,失笑地用袖口給她擦了擦臉,“小時候別人怎麼惹你,你都不哭,現在倒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果然是被輕蘊給養嬌了”
許涼聽了,眼淚更止不住,竟抱著爺爺,嚎啕大哭起來。
她心疼父母,也心疼奶奶和外婆,她的親人們,當年是怎樣心如刀割地迎接她的降生啊!
一直到回程的路上,許涼坐在車裡,看著迅速後退的風景,隻覺得一切都灰蒙蒙地,失了顏色。
許叔巖看她無精打採,便直接將她送回了家,囑咐她好好睡一覺。
甚至還給她熱了一杯牛奶才走的。
許涼喉嚨口,像是有貼片在裡面刮,又痛又澀。她伸手握住杯子,牛奶暖暖的溫度傳到皮膚上,才微微好受了一些。
直到牛奶都冷掉了,可這是爺爺那雙都快打不直的手給她泡的,許涼仰著頭便一飲而盡。
她抹了抹嘴角,很苦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