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祥和,背著兩隻手,看著許涼的時候,永遠有一股憐愛在裡面。
“嗯”,許涼點點頭,心裡躊躇一會兒,這才問道,“家裡,有沒有我媽媽的照片呢?”
許叔巖一愣,目光一凝,“怎麼想起這個來了,?那些陳年的老照片,我沒有多加注意,這麼些年了,隻怕早就沒了蹤影吧”
許涼垂眸,忽地又挽住他的手臂,撒嬌道:“爺爺,我這不是聽人說,我跟媽媽長得像嘛,就想看看,我們兩個到底有幾分相似。既然照片不在了,想著這立馬就是春節,我想帶她墓前去祭拜一下”
童湘一說她母親還在人世,許涼便信了八分的原因就在這裡。從小家裡就說母親已經不在了,但沒到逢年過節,卻無人祭奠。她曾偷偷詢問照顧自己的小阿姨,但她卻忽然捂住自己的嘴說這件事不要在長輩面前提起。
她不信這個邪,從多方側面打聽過,但都沒有結果。每個知情人的嘴都上了鎖一樣,隻字不願吐露。
此時許涼鼓起勇氣在許叔巖面前提說,對方面上雖無任何變化,但眼神卻發飄,下颌不經意地繃住了,“誰跟你說過,你跟你母親長得像?”
這人根本不存在,隻是她隨口編出來,套爺爺話的。怕老人家看出異樣來,許涼趕緊垂下眼睛,“就是,媽媽以前認識的一個阿姨”
許叔巖眼睛在她面上掃過,最後沒有多說什麼,隻道:“阿涼,你現在生活和美,就不要因為父輩的傷心事打擾你自己的生活。你小的時候,我們不願在你面前提起你媽媽,就是怕你傷心,現在,就讓一切都風平浪靜的過去吧”
這番話說得感慨良多,許涼隻能品著其中意味,但卻摸不著裡面的深意。爺爺要是不想告訴她,說話便滴水不漏。
可如果這事真沒有蹊蹺,又何必瞞著她?
許涼失神片刻,看著爺爺皺起的眉頭,忽然覺得這裡面的不平靜來。或許她的母親,就是許家潛藏在最深處的秘密。
既然問不出什麼,許涼也不想在白費力氣,話鋒一轉,詢問起老人家的健康來。
許叔巖說自己一切都好,每天無事就舞劍逗鳥,或者和一幫老友喝茶釣魚,輕松自在,沒什麼可擔心的。
“聽說你昨天回家來,跟你爸爸聊天來著?”,許叔巖寬慰地笑著。
“是啊,說了會兒話。剛好爸爸這幾天不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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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叔巖笑著點點頭:“總是親父女。阿涼,你爸爸在你這裡,做下過不少錯事,但到底都是一家人。可……哎,這些年他對你的態度我也看在眼裡,真是想為他說兩句話,都沒底氣”
這樣一說,許涼滿心復雜。扶著爺爺的手臂道:“可能小時候我對爸爸有些埋怨,可長大之後不會了”
許叔巖擰眉看她,那是因為你已經死心,況且,有一個對你更好的人扮演這個角色。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許涼喋喋不休地一遍遍囑咐他要注意身體,大院兒裡安排去體檢不可以躲懶。
許叔巖笑呵呵地說:“這氣勢,真跟管家婆差不多了。平時你也這樣念輕蘊嗎?”
許涼被他調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就知道欺負我,我說一句,他就有十句等著了。為了清淨,我必須保持緘默”
她語氣古靈精怪,把許叔巖逗得不禁笑出聲來。
父親今天並沒有在家,許涼並沒有進屋裡多耽擱,她沒急著回葉家,反而漫無目的地在大院兒裡轉。
她的頭腦忽然閃過一絲清明,剛剛自己隨口編的話,倒給了自己靈感。
忽然想到潘老給自己的那張照片,還有那次到潘家,潘老和其他人的態度。那位活在潘家人記憶裡的姑姑……
許涼忽然覺得心驚。
她趕忙回到葉家,讓司機趕忙開車送她回家,微娘看她火急火燎的樣子,追上去問:“阿涼,什麼事這麼急啊?”
許涼來不及跟她多做解釋,隻覺得有一股心氣推著自己趕快回去確認一遍。她隻說:“我有東西落在家裡了,要回去找一找,微娘,你幫我跟奶奶說一聲好嗎?”
還未等微娘回答,許涼便上了車,催著司機發動引擎,汽車飛馳出了官邸大門。
回到家裡,許涼咚咚咚上了樓,腦子裡忽地有些空白,她記得那塊懷表就裝在自己的首飾盒裡。
但離梳妝臺越近,她心跳越快,仿佛那裡面裝的不是首飾,而是一場洶湧的海浪,一旦打開,自己就要被衝擊得七零八落。
她喉嚨發幹,緊了緊拳頭,心裡數了幾個數,這才一下子將首飾盒打開。那個懷表因為並不佩戴,所以裝在最底層。
明明知道它在哪兒,許涼有些近鄉情怯一般,一層層將上面的打開了。她在推遲最後的審判。
終於到了最底下那一格,許涼呼吸一窒,慢慢抽開,懷表靜靜地躺在裡面,有一層安然的光澤。
伸手拿出來,握在掌心,有一點沁人的涼意,直到懷表上面染著體溫,許涼才微微顫抖地將打開。
可本該放在裡面的照片卻不見了。
許涼瞪著空空如也的懷表好一會兒,這才急忙動手又在最後一格裡翻找。還是沒找到,她把搜索範圍擴大到了整個首飾盒。
但最後仍然一無所獲。
她坐在梳妝臺前,咬了咬下唇,拿出手機給葉輕蘊打電話。
等了沒多久,他便接起來。
“阿涼?”,葉輕蘊走到安靜的地方和她通話。
許涼也不套圈子,直接問他道:“懷表裡的照片去哪兒了?”
電話那邊頓了頓,“我拿走了”
“你拿走——”,她忽然反應過來,捂住嘴唇,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照片裡的人,是我媽媽,對不對?”
葉輕蘊沒想到她察覺得這麼快,他喉嚨一緊,但又不想騙她,“阿涼,你別激動,等我回來,我們再談好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大聲道。
他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眸間又是一片清明,“是的,她就是你的親生母親”
電話那頭許久都沒有聲音,這份詭異安靜使他心裡不安,葉輕蘊小心翼翼地叫道:“阿涼?”
回答他的隻是一聲細細的哽咽,許涼便掛斷電話。
葉輕蘊今天席間應酬的是華聞最大客戶之一,因上次的年會其人在國外,並沒有參加,便特意重新找時間聚一次。
他心裡越來越擔心,回到孫家菜館的包廂外面,他頓住腳步,對身邊的方譽道:“接通譚副總的電話,我有事交代他”,說完又問,“有煙嗎?”
方譽平時並不抽煙,但應酬時會幫葉輕蘊帶上頂級的雪茄,或者香煙,以防多方好這一口,談話也多個突破口。
他拿出煙盒與打火機遞過來,葉輕蘊抽出一支,夾在修長的指間。火苗把煙給舔燃,那微藍的火光使他看起來更多了一份陰鬱。
方譽在撥電話時,葉輕蘊指示他:“跟他說,趕緊過來頂一陣,我有重要的事要回家一趟。讓他務必盡快”
電話撥通後,方譽按原話跟譚柯寧一說,對方叫苦不迭,“我可剛剛有空休息的一天的,不用這麼火急火燎地抓我壯丁吧?”
方譽便給葉輕蘊一個為難的眼神,葉輕蘊把手機拿過來,看了一眼手表,凝聲道:“我給你十分鍾,每超一分鍾,就扣你一次年假”,譚柯寧又要說話,但被葉輕蘊及時搶白,“現在你還有九分鍾”
譚柯寧聽他語氣並不像是在開玩笑,正色應了聲好,火速掛了電話,往孫家菜館趕。
葉輕蘊出去的時間有些長,向客人道了惱,又含著從容笑意同對方闲聊,隻不過時不時看一眼手表。
跟葉輕蘊打交道的,沒一個班不是人精。那人看葉輕蘊似有急事,所以當一提說譚副總會來作陪,立馬就乖覺地說葉先生有事不必多留,都是熟人,打慣了交道,不用那麼客氣,和譚副總喝酒同樣慶幸之至。
這邊都交代清楚,葉輕蘊這才急匆匆往家裡趕。
回到家的時候,卻看見許涼正蹲在庭院花臺裡拔草。隻見她兩手毫無章法地亂抓,旁邊一堆枯草葉,耷拉堆成一團。
有一隻手搭在許涼肩頭,她這才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抬臂在臉上抹了一把,這才回頭衝他揚了揚嘴角,“回來了?”
葉輕蘊瞧她笑得有氣無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肩膀,說:“起來吧”
許涼點了點頭,直起身子,膝蓋處卻忽然一軟,葉輕蘊趕忙將她攬在懷裡。
她幹笑著說:“腿麻了”
葉輕蘊待她緩過勁兒來,松開她,發現她手都凍紅了。也不管她手上沾了土,將她的手捧住了,呵了一口氣揉搓著。
許涼不禁縮手道:“我手是髒的”
他溫柔地笑了一下:“沒事兒,我不嫌棄”,又問她道,“今兒怎麼跟這些草過不去了?”
她垂著眼睛,“既然都沒救了,又何必等到明年春天,早早解決了,也好種些新花在裡面”
“想種些什麼?”,他問道,並不覺得這話題無聊,她不急著提她母親的事,不就指望著能歡一會兒是一會兒麼?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
“種些南瓜吧,長得個兒大,等長成了,給官邸送兩個,讓奶奶嘗嘗咱們收獲的果實”,她暢想著來年秋天,眼睛裡微微發亮。
“剛剛不是說要種花嗎?”
許涼這會兒有力氣瞪他了,“善變是女人的特權”
葉輕蘊舉手投降:“好,好,南瓜就南瓜,隻是你別剛種下秧苗,又使用你的特權,到時候翻土都來不及”
她將額頭往他胸口上撞了一下,然後貼在上面不動了。
葉輕蘊手上也沾了土,所以不能將她抱住,便柔聲問:“怎麼了?”
“她在哪兒?”,許涼聲音悶悶地,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他道。
葉輕蘊:“誰?”
“懷表裡,照片上的那個人”,許涼哽咽了一下,這會兒提起來眼眶就湿潤起來。她當了二十多年沒媽的孩子,這時候突然說她母親還活著,既高興,又委屈。
“這個我真不知道”,他篤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