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葉輕蘊幾人來,很久不給人做菜的孫放親自下廚,給他們做那幾道從小吃到大的家常菜。
先上來的就是許涼喜歡的紅燒肉,一盛上來,色澤櫻紅,光亮悅目,酥爛肥美。這菜她自己在家也實驗過,但每次都是不及格的,葉輕蘊更嗤之以鼻:省省吧,你的智商也就配伸伸筷子,拿勺?快別折騰廚房了。
家裡現任的大師傅做這道菜也不賴,祖傳的配方。但許涼是跟念舊的人,吃孫放的飯菜一直到大的,好久沒聞到熟悉的味道,現在香味成了一線引誘,將饞蟲都快勾出來了。
連夏清江這種挑嘴挑得廚師們一見就額頭冒汗的人,到了孫家菜館也是一句,讓人隨便上,看這裡來吧。
一個是吃慣了孫家的飯菜,每個人的口味孫放都記得,菜一端上來,便是對幼時歲月的重溫;二則是孫家祖祖輩輩都是吃這碗飯的,菜端上來,色香味簡直沒挑,再指手畫腳,恐怕要引起公憤的。
不僅是飯菜,晾韻軒裡連瓷器都是特制的。一在桌上鋪開,粉彩雲疊,讓人賞心悅目。
“這紅燒肉倒是像我在涼山時候彝民做的坨坨肉,隻不過比這還大塊兒”,李遊說起他支教時的見聞來。
坨坨肉許涼隻聽說過,但沒見過,心裡好奇,問他:“那還不吃下去幾天不想吃肉”
李遊比了一下拳頭說:“差不多這麼大,但不膩人,越吃越開胃”
“行了”,葉輕蘊笑說,“你可別再引她了。畫餅充飢,她在吃的上能記掛一輩子”
說著用公筷給她夾了一塊佛跳牆,許涼眼睛還亮閃閃地掛在李遊身上,但碗卻推到他旁邊去了。
一個推碗,一個落筷,菜剛好到了她碗裡。其他人見了不得不服,要不怎麼說是兩口子呢,瞧著一舉一動默契地,生生像剛好能拼成一個整體的七巧板。
“這次回來了還走嗎?”,葉輕蘊問道。
“不走了,我爺爺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如果還不陪在他身邊,就是不孝了。還有什麼臉面去教孩子們”,李遊眼裡不禁悵然,想來是舍不得和山區孩子們的感情。
可夏清江一句話立馬把這悵然趕跑:“你就沒在那兒找個能給你做坨坨肉的姑娘?”
李遊爽朗笑道:“你還是沒變,張嘴閉嘴就是姑娘。我媽那會兒還偷偷跟我說,夏清江那小子長大了準是個流氓,幸好我們家隻有你一個,要還有個妹妹,可得防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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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江受了千古奇冤似的,“改天我非得上你們家讓伯母給我正名去。難道你們都沒看出,我是個挺純情的人?”
言勝奇接口道:“隻看到你的春情,沒看到純情”
在其他人都忍不住笑的時候,夏清江團了個紙團扔到他身上。
這打打鬧鬧的火熱氣氛,像時光倒流,又將他們還原到十幾歲的時候,還鮮衣怒馬,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必顧忌是否說錯話,做錯事,一切錯誤都可以原諒,一切結論都可以推翻重來,那是個不較真的歲月。
這當下,誰較真誰就輸了。所以那時候,他們總贏。
整壇的梨花白都被拿上來,幸好那壇子不是很大,這讓許涼不禁松口氣:好在人不少,大家平均下來分量也恰當,不然讓她怎麼把幾個醉漢弄回家去?
排開封泥,醇厚的酒香味立馬佔領了整個房間。夏清江享受地眯了眯眼,仔細一嗅:“孫老頭兒還真藏著寶貝,二十年的陳釀,還真舍得給我們”
“我有什麼不舍得的”,孫放背著兩手踱進來,鼻梁上架著一個老花眼鏡,手上還是那把心愛的吉他。
在許涼的記憶裡,這位爺爺不是在做菜就是在拉二胡。做菜在廚房,她當然看不到,所以她五六歲的時候非常天真地以為他的本職真是個拉二胡的。
葉輕蘊還惡作劇地跟她說,那位爺爺每天帶著二胡到橋洞底下賣藝,隻是好可憐,連個幫他收錢的人都沒有。
許涼還傻乎乎地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跑到隔壁去,孫放以為小姑娘是來吃早點的,甜食給她做了一大堆,連吃帶包。
最後她才一邊吃一邊說明來意:爺爺,我是來跟你一起去橋洞底下賣藝的,你拉二胡我收錢。
孫放一頭霧水:“拉什麼二胡?”
許涼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又清又亮:“您不是賣藝的嗎?”
“我的藝就賣給葉家啊,你看,你的早飯就是我的手藝”
“您不在橋洞底下拉二胡,在葉家拉二胡?”
“什麼橋洞?”
“九哥跟我說的”
孫放一聽就知道自家少爺又都人家小姑娘玩兒,便說道:“你被他騙了,我是這家的廚師”
許涼蹬蹬跑上樓去找葉輕蘊算賬。他還在睡覺,被子一下子被人揭了,家裡沒誰那麼粗魯對他,他起床氣一起來,頭用力揚起,正準備發火,沒想到小姑娘火氣比他還大。
“你怎麼騙我?”,她大聲質問道。
他無辜地看著她:“騙你什麼了?”
“孫爺爺根本不是橋洞底下拉二胡的!”,火氣將她的小臉憋得通紅。
他又倒下去:“是你自己笨。請你現在倒退十步,再幫我把門關上,千萬別把你的笨頭笨腦傳染給我”
“你幹嘛偷我的睡衣穿?”,她發現了他的第二宗罪。
葉輕蘊不耐煩:“誰偷你的?”
“那為什麼聶阿姨給我買的睡衣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樣?”,她疑惑,小腦袋一偏,成了問號這個標點的寫照。
葉輕蘊心裡煩死了,嫌她嘰嘰喳喳但又覺得她可愛,矛盾極了。煩的不是她,而是這份矛盾。
“我媽說是情侶睡衣”,他說,明明不想回答她的,但鬼使神差還是吐露出來。
“什麼是情侶睡衣?”
他一拉被子蒙住腦袋:“你的愚蠢已經傳染給我了,我的大腦已經停擺,什麼也不知道,你什麼也不要問我”
她乖乖“哦”一聲。壓根兒忘了是來興師問罪的。
葉輕蘊看旁邊的許涼望著孫放的二胡就笑起來,挨近她一些問道:“笑什麼?”
許涼含笑說:“小時候聶阿姨給我們買了一模一樣的睡衣,騙你說是情侶的,其實買得太急,隻拿了同一種樣式的不同大小”
“有這回事嗎?”,他裝失憶。這實在有損他英明神武的形象,他媽媽竟讓他穿了那麼久的女童睡衣,還騙他說是和疙瘩情侶的。
“你不記得了?”,她用力看他一眼,似乎這一眼能幫他記憶力一把似的,“你記性一向比我好”
他瞧傻子似的瞧她一眼:“我記性比你好又怎麼樣,耐不住我記的比你多啊”
許涼點點頭,深以為然。
葉輕蘊雖然對她的不再追究松一口氣,但又一想,還真是自己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這是幹什麼,有私房話非得藏著掖著?”,夏清江促狹道。
“是啊,我們在討論你到底有多少個女人,夠不夠開一場奧運會”,許涼毫不客氣地回道。
夏清江隔空用手指虛點她幾下,心知這丫頭一有葉輕蘊給她撐腰便立馬牙尖嘴利。
言勝奇往下面接話道:“我看奧運會還是免了吧,夏清江外面那些女人,除了一種運動,其他的都不會”。當律師的,說話就是面面俱到,將家裡的和外面的區別開來。雖然現在夏清江鮮少帶溫璇露面,但並不代表他心裡不在乎。別人要說溫璇一個字,夏清江撈起袖子就可以逞兇鬥狠。從另外一方面說,溫璇這兩個字,是夏清江的禁忌。
律師一向說話謹慎中聽。
邢二在一旁和孫放拉扯酒經,沒空搭理這邊。倒是李遊笑著看了一眼許涼,埋怨言勝奇一眼:“小孩子在呢,說話別出格”
其他人聽了這話,都不禁哈哈大笑:“當老師當得入迷了吧,疙瘩他們結婚這麼久了,她還小孩兒呢?誇她還是損她”
李遊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瞧我,疙瘩神韻還是跟我沒走那會兒一樣,容貌雖然成熟一些,但那雙眼睛卻沒變。這麼一樁新聞都給忘個一幹二淨,該罰!”
說著倒酒自罰一杯,喝盡了,對著眾人亮了亮碗底。
大家沒想到幾年不見,李遊反倒生出一股豪爽氣,邢二見了爽利人便心裡歡喜,倒了酒和他一塊兒幹。
什麼預兆都沒有,這頓酒便拉開帷幕了。葉輕蘊胃不好,但也不怎麼顧忌,大家伙都高興他便不能掃興。
許涼心裡嘆氣,今天剛在婆婆面前打了包票要幫著好好作養他的胃,現在可好,到晚上自己便要食言了。
她心裡直嘆氣,隻是沒想到自己也沒能逃過一劫。夏清江給她倒了小小的一杯說:“今兒李遊回來,疙瘩怎麼說也避不開的,這一杯意思意思,算給給他接風洗塵吧”
許涼瞪眼:“我們這一大幫人,總要有個清醒的吧?”
“這麼一小杯,哪兒就醉了,穗兒那小丫頭酒量都比你好”,夏清江拿著杯子往她面前比劃,指間那枚白金戒指忽閃忽暗。
葉輕蘊要上來幫許涼擋,夏清江避開他的手,笑得很壞對他道:“還不是給你添福利”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葉輕蘊也笑:“還是別胡來,她酒量淺到杯底子”
夏清江讓他別管:“行了,我有分寸”
其他人都饒有興致地看著許涼,頗有對她虎視眈眈的感覺。她也不好再推讓,不然的話他們說不準會輪流上來勸酒,一個個都嘴油舌滑,糖衣炮彈地對她進行轟炸。
於是隻好認命地喝下去,真不多,但他們還是捧場地給她喝彩。
許涼覺得他們這彩喝得真不值,那麼小的一杯酒自己已經有些暈了。天生的和酒精八字不合,突然想起那次被他騙去山頂上看星星,結果被吃幹抹盡,她可千萬不能重蹈覆轍。
於是她努力睜大眼睛,試圖將一腔酒意給瞪出去。
但還是不成功,她還是故作鎮定,但夾菜老是找不著準頭,她索性放棄了,不吃菜,隻聽他們說話。
都喝得有些上頭了,今天實在高興,不同以往,帶了其他人來,還得重注修幅禮儀。現在不必,畢竟連彼此最窘迫的樣子都見過,誰也不用防著誰。
言勝奇說起讀初中的時候新來了一位英語老師,長得跟天仙似的,夏清江一看見就喜歡上了。寫情書給人翻來覆去都覺得沒文採,最後還是拜託阿涼給寫的。
許涼聽他點了自己的名字,立馬支稜起腦袋,兩隻眼睛迷蒙地四處張望,看誰在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