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江護著許涼,不用人提點,日子一長就成了本能。
可許涼結婚之後,兩人的交集少了很多。夏清江近年來性格越發陰晴不定,加上他與溫璇的婚姻不如意,除了幾個發小,跟誰都有了一重隔閡似的;許涼自己還在不倫不類地混日子,更沒時間去理會其他。
“最近過得怎麼樣,還跟你九哥擰著?”,她婚後每次和他一聊,夏清江準問這話。
那語氣就像將人捆作一堆的月老,時不時還來關心自己拉扯的姻緣是否如意。
“挺好”,她說。這兩字的意思是還不就那樣,過得下去,好比壞多那麼一點,但又多不到哪兒去。
“你和溫璇呢?”,許涼順嘴問了一句。
“我和她啊,你還是別問了”,他把目光撒到湛藍的天上,要把天給看透的那種神色。
“哦”,許涼其實問出口就後悔了。
“今天找我什麼事兒,趁早說了吧,別等會兒球打了之後你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他笑著說道。每次一提溫璇之後,他就是這副笑容,五味交織。
“我有那麼弱嗎?”,許涼不服氣。
“呵!”,他一下子又來勁了,“咱們讀高中那會兒,你體育老不及格。要不是我這個學生會主席跟體育部的老師勾肩搭背,你能淚洗操場”
許涼打死也不認:“少在這兒杜撰”
夏清江不屑道:“我杜撰什麼?又不去你們公司當編劇”
鬥鬥嘴又把長時間落下的交情給補回來了。許涼很久沒見過他,乍一請他幫忙心裡還有些不自在。這時候她覺得他們又成了相互看不慣但又親如一家的關系,所以不再顧忌,說道:“顏家的慈善晚宴你知道?”
夏清江看著她,抬一抬下巴,讓她繼續說下去。
“顏家的邀請函,你可以幫我弄幾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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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還當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來的路上還一番心理準備,一個電話不就行了,還專門把我約到這兒來”,幾張邀請函而已,夏清江覺得完全不必如此小題大做。
“這是次要的,主要是咱們不是很久沒見過嘛”
“少跟我耍花腔,你那雙眼睛哪樁謊話藏得住?”,他說。小時候老人家看見許涼都稀罕她那雙眼睛,他不懂得原因;現在紅塵裡打滾才明白,這份清澈多麼貴重。
許涼悶悶地說:“我哪有?”
夏清江奇怪道:“你怎麼不跟你九哥提?要讓他知道你寧肯找我幫忙,反而跟他見外,他能連我一塊兒恨上”
“我……我有其他事兒找他,也不能樁樁件件都捅到他那兒吧?”
夏清江了悟:“九兒那人咱們都太清楚了,要讓他出手,先要談好能不能讓他加倍拿回來”
許涼說:“不管怎麼樣,我先謝謝你啦!”
“謝什麼”,他衝她擺擺手,眼梢上的那份厭世慢慢地淡去,他眼神認真地看著許涼說,“疙瘩,永遠不要跟我說謝謝。這輩子我把我犯下的錯填回來一半,就死而無憾了”
許涼被他突如其來的凝重弄得摸不著頭腦,“什麼意思?”
夏清江像小時候那樣揉揉她的頭發:“但願你一輩子都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許涼該解決的事情已經迎刃而解,她一身輕松地站在球場上。但力氣到底是小,經不住揮霍,幾局下來就滿身是汗,氣喘籲籲。
再看她的對手,闲闲地把球拍在半空中揮來揮去,似乎滿身的力量正在體內膨脹,與許涼的對打不夠消耗其中的十分之一。剩下的在肌肉裡活躍得非要用另一種方式發泄出來。
“你就不能讓著我點兒?”,許涼喘了半天,終於攢夠力氣說話。
夏清江打球前打球後氣息同樣平穩:“我還不夠讓著你?再讓就是看不起你”
“都知道夏公子眼光高,被你看得起,天上地下沒幾個”,突然一陣男聲清亮地響在網球場上。
這聲音對許涼來說,就是援軍的戰鼓擂在自己耳膜上。她扔下球拍,噠噠地就奔向場地邊上身姿修長的男子。
“九哥——”,她的聲音裡的委屈能衝破天際。
葉輕蘊一雙湛亮的眼眸當中盛著滿滿的笑意,手臂扶著她的腰肢,伸手撥開汗湿黏在臉頰邊的頭發,說道:“你先去洗澡換衣服,等出來了,差不多就可以給夏清江收屍”
然後他拉高她因為熱而半開半合的運動外套,又從一旁的運動包裡拿了一張毛巾給她擦了汗,才放開她。
許涼說不走,要看看他怎麼替自己報仇。葉輕蘊這時候一身商務穿著,挺括的深藍色暗格西服套裝,褐色與藍色粗條紋領帶。
他將西裝外套脫下來放到長椅上,解開白襯衫袖口的紐扣,將袖子挽起來,露出精壯有力的手臂來。
葉輕蘊個子本來就高,現在這副灑脫幹淨的打扮,更無形之中拔高了他在人心目中的高度。
當你崇拜一個人的時候,他在你眼裡伸手就能夠到天。
許涼對他存著十二萬分的期待。她衝葉輕蘊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然後說:“一定要殺他個片甲不留!”
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放心吧,他也就能在你面前逞逞威風”
說著他將一雙長腿邁出了闲適氣度,絲毫沒有殺氣騰騰的模樣,是因為一個王侯步入自己統治的領地,不用將任何挑釁放在眼裡。
“九兒,不用這麼認真,到時候傷感情吧?”,夏清江一順嘴就忘了改稱呼,他一出口,腸子都悔青了。
“罪加一等”,葉輕蘊不容辯駁地吐出這四個字。
話音剛落,夏清江先下手為強,不等他準備好就發球。
許涼暗罵一聲小人,同時替葉輕蘊捏了一把汗。但心裡卻是不擔心的,從小到大對他無條件的信任早已根深蒂固。
隻見他閃身極快,即使夏清江發球的速度和力道都趕得上專業選手,但葉輕蘊還是穩穩當當揮著拍子,將球擊了回去。
他平時在公司總一副從容優雅的樣子,可一到球場上一舉一動都帶著張力和靈活。他一跑動,甚至可以感知到他繃緊的肌理當中力量的噴發,那件白襯衫上隱隱約約烙著他的肌肉形狀。
這樣生機勃勃的性感,引發場邊的許涼張開嘴唇的無聲尖叫。
當一陣涼風灌進嘴裡,許涼才反應過來,把嘴巴給閉上。這時候夏清江已經被累得滿頭大汗,體力不支。
沒辦法,葉輕蘊能攻能守,每記扣殺都帶著致命的力度,而且他善於發壓線球,讓夏清江苦不堪言。
今天可真是走背字兒,也怪他自己嘴賤,打電話給葉輕蘊說小疙瘩約他打球,結果找了個讓自己球場失意的對手。
但夏清江對葉輕蘊的護犢子從小領教到大。誰動許涼一根頭發,他能剃光你祖宗十八代。
記得那時候葉輕蘊要出國留學,讓他照看一下許涼。夏清江當然滿口答應,說沒問題,一準兒將她護得密不透風。
葉輕蘊點點頭,對他的豪言壯語很滿意。但頭還沒點完,便一拳頭揮向夏清江。
夏清江躲閃不及,眼睛下面挨了一下。他足足愣了有三秒鍾,才反應過來一拳頭報復回去。十幾歲的男孩子,感情都是拳頭的你來我往當中加厚的。
等兩人終於鳴金收兵,都已經氣喘籲籲並肩躺到地上了。
到現在夏清江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們的對話。
葉輕蘊的警告語氣比他的呼吸還重:“記住今天我的拳頭有多重。你要是心思動到小疙瘩身上,以後的每一天,都這套拳法伺候你”
不怪葉輕蘊多心,實在是夏清江從小花到大,花心程度和他的年齡同時增長。他一走就是幾年,回國的次數屈指可數,在他走之前,要杜絕一切變數。
另一方面在他眼裡,許涼是天底下最招人疼的女孩子。萬一夏清江哪天開竅,也覺得她招人疼呢?
所以他要給夏清江打個預防針。以至於後來許涼從花季少女長得亭亭玉立,幾乎一天一次蛻變,夏清江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看了全身骨頭會記起某天葉輕蘊的那頓胖揍。
他珍惜自己和葉輕蘊的情誼,所以即使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也不會把心思動到許涼身上。
夏清江一邊回憶一邊躲過迎面飛來的網球,他終於戰到最後一刻,此時他連手臂都舉不起來了。葉輕蘊的精力還是萬年如一日地驚人,小時候院兒裡押著家裡調皮搗蛋的男孩子們去軍營改造,其他人早累得臉都來不及洗,倒床就睡,隻有他還精神抖擻,伏在桌上給小疙瘩寫信寫到半夜。
睫毛上都是汗水的夏清江看到葉輕蘊得勝後,許涼又蹦又跳地奔到他懷裡,心想即使那件事自己做錯了,該受一輩子的良心折磨,但此時又覺值得。
美好往往從骯髒與算計當中綻放出來。
許涼高興壞了,葉輕蘊的全勝使她狠狠揚眉吐氣了一把。不過見夏清江躺在地上氣喘如牛,她又不忍心了,拿了毛巾和礦泉水給他。
夏清江坐起身來,猛灌了半瓶礦泉水,然後抹了一把臉,斜看許涼說:“這下稱心如意了吧?”
“你現在還活著,是九哥手下留情”,她哼一聲道。
“手下留情?你還真把他當個慈悲菩薩供著”,他笑了一下,恐怕在她眼裡,葉輕蘊現在就是個救世主的形象。
“我可以把你這句話,當做是手下敗將對勝者的嫉妒”,她仗著葉輕蘊在場,有人撐腰,怎麼嘲諷他都理直氣壯。
“呵,小丫頭,別忘了你可有求於我”,他忘了許涼已經二十六了,一個稱呼就將她還原成幼時的許涼,似乎光陰在很早之前已經凝固,停滯,冬眠。
又或者比誰都明白滄海桑田,把所有過去都灌溉在一個稱呼裡。一個仍帶著飽滿初心,清澈不變的許涼,是現在與過去的一個橋梁。
“她求了你什麼?”,葉輕蘊一邊喝水一邊過來。
夏清江一個眼神阻止她那一張口就成形的劣質隱瞞,她對其他人能勉強騙一騙,可哪兒鬥得過葉輕蘊的好眼神?
他勾著唇角說:“還能求我什麼,當然是拜託我跟溫璇說,下次她到美國去,幫疙瘩帶新西澤一個小鎮上特產的花種”
葉輕蘊垂眸看許涼:“你自己都沒養好,還要養花?”
許涼氣呼呼地說:“我沒把自己養好,那怎麼活到這一把年紀的?!”
他唔了一聲:“沒結婚前你靠的是許家,結了婚嘛——你還能這麼精力充沛地頂撞回來,難道不是歸功於我?”
夏清江聽了哈哈大笑。
許涼被他噎得沒辦法,默默氣悶了一陣。她發現自從結婚以後,她的抗打擊能力突飛猛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