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蘊點點頭:“好吃一會兒再給你上一碗,別的不說,一枚紐扣把你的肚子撐得鼓起來不在話下”
說著把粥撥開,將自己碗裡的魚片都夾給她。
但最後再怎麼豪言壯語,也耐不住粥的分量太足。許涼拭了嘴角站起來,胃裡面又暖又舒服,她眯著眼睛嘆了口氣。
事情壞在許涼上洗手間的時候。肚子裡一股熟悉的疼痛讓她預感要出事,到洗手間一看,果然,她來月經了。
照來勢洶洶的血色大姨媽來看,可以肯定,還沒到家,她褲子上就要見紅了。
前世今生的霉運都在今天被揮霍光了。許涼苦著臉,一籌莫展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更雪上加霜的是,沒一會兒肚子開始痛起來,大姨媽揭竿起義啦!
可她不能不出去,今早晨跑出來沒帶手機,葉輕蘊還在洗手間外面等他。她已經進來夠久了,再等一會兒,他就該急了。
葉輕蘊聽見響動回過頭來,發現她是扶著牆壁出來的,臉色有些蒼白。見了他就跟找到組織一樣,眼神終於可以放心虛弱下來。
他三兩步走上去扶住她,貼著她的耳朵問:“你那個來了?”
許涼苦著臉點頭。
“我記得你生理期是在月末,怎麼月中就來了?”,他一邊說一邊攏起眉頭。
許涼訝異,他竟然記得這個。不過當務之急是解決怎麼不出醜安全回家這件事。她問道:“你帶手機沒有?”
他搖頭,也覺得事情不湊巧。最後一枚袖扣已經用來填飽肚子,現在他們一窮二白,哪兒去給她變出一包姨媽巾?
葉輕蘊沉吟一會兒,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他的衣服又長又大,穿在她身上像突然多了一套連衣裙。
他身上隻剩一件白襯衣,那純白的顏色,將他的眉眼洗滌得更加幹淨清透。將她扶到舊式客房的其中一間當中避風,他蹲下身平視她的眼睛,安撫和擔憂在他眼眶裡潮起潮落。
許涼按著肚子,向他展露一個無力的笑容,明明痛的人是她,他倒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她說:“沒關系,我可以堅持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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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伸手要把他的外套還給他:“你穿這麼少,當心會感冒的。要是我們倆雙雙負傷,隻有回官邸尋求救援了”
他一把按住她脫外套的手,又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阿涼,你別動”,他輕聲說,怕語氣重了,她肚子會更疼似的。
等她終於不再堅持把衣服還給他,葉輕蘊的手慢慢抬上去,將她的臉頰捧在掌心。他的手成了盛開的花瓣,她的臉是花瓣中最嬌嫩的蕊心。
即使他衣服沒穿兩件,但手還是那麼暖和。許涼的側臉在他掌心上蹭了蹭,說:“你幹嘛一副我得了絕症的樣子,我真沒事兒,哪個女孩子每個月不是這樣啊?”
他忍不住怨怪:“少胡說八道!什麼絕症不絕症的”
她想要站起來,可剛離開凳子,一股熱流便往下湧。她不禁“哎”一聲,又坐了回去。
他臉上長年風雨不動的表情終於有了裂縫,這時候著急起來,“很痛嗎?”,他呼吸比她還急促。
許涼有些尷尬,要她怎麼回答,暴風雨來得太猛烈?
這讓她如何說的出口,於是她沒吭聲,搖了搖頭。
葉輕蘊的手在她肩上按了按,對她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
許涼問道:“你去哪兒?”
他摸摸她的頭頂,哄道:“乖啊,在這兒等著九哥,九哥馬上就回來”
說著站起身,便往門外走去。房間的窗戶是那種雕花木格玻璃窗,這時候上面有一層白蒙蒙的霧氣,但絲毫不妨礙她看見站在走廊上的他停下腳步,扭頭對她無聲用口型說:等我。
許涼默默點頭,目送他的背影走遠了,直到再也看不見。
一個人呆在房間裡也不無聊,因為要一路和澎湃的月事作鬥爭。每念五個數,就有一股姨媽衝鋒陷陣。當她念了五十個數,他就步履匆匆地回來了。
推開門的葉輕蘊簡直滿載而歸,能想到的他都給她帶回來了:衛生巾,熱水袋,還有一個裝著紅糖水的茶壺。
她又去了一次衛生間,終於將自己和姨媽之間築起了一層屏障,許涼這才緩緩地舒了口氣。
肚子上捂著的熱水袋將疼痛化解了不少,可他仍然覺得她是天上地下頂頂嬌弱的那一個。她一出洗手間,他便蹲在她面前,讓她伏在自己的背上。
許涼說什麼都不肯:“光天化日這麼幹,別人會看我們一路的”
“讓他們看,動物園裡的老虎猴子一天到晚不知道被人看多少次,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他滿不在乎地說。隻要能把她安全載回家。其他人的眼光他顧不上了。
要不答應他,他能跟她對峙整個上午。就像財經雜志上對他的專題報道,這樣寫他:老虎不缺一口將獵物吞下去的魄力,但同時也不缺等候最佳時機的耐心。
跟他比耐性,不如趁早認輸。許涼乖乖地趴在他背上,他寬闊的肩膀成了她下颌的支撐架。這個一米九的俊氣男子,成了她四平八穩的座駕。
許涼安安穩穩的呼吸噴在他的頸上,他覺得有些痒,但又不想躲開。
忽然聽見她問:“那些東西,你打哪兒找來的?”
他答道:“粥店老板娘那兒”
她一問到底:“你怎麼跟她說的?”
葉輕蘊不耐煩地說:“哪兒那麼多問題,肚子不疼了?”
許涼閉嘴不說話了,但她可以想象得到,背著自己的這個權力名望都不缺的男人,怎樣踏著鏗鏘的腳步,走到老板娘面前,將她請到一邊,雖然尷尬但又盡量禮貌地請她幫忙。
他大概一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事,按捺住高傲的本性,為了他來月事的妻子,一樣樣地請求別人借給他東西。
畢竟他是連一個紅薯也不惜拿昂貴的袖扣去換的人。從來隻有別人請求他,什麼時候輪到他去請求別人?
許涼這一刻心疼得眼淚都快將睫毛打湿了。為了不讓自己哭出來,她在他耳邊說:“我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也是被你遇上了”
兩人都不去管路人掃來的探究目光,都當其他所有都不存在,他們正在郊遊,他背著她正散步在一片與天相接的無垠原野之中。
隻要心是靜的,多麼嘈雜的環境也可以在相偎相伴之中變得山清水秀。
葉輕蘊當然記得,她初潮是在初二的時候,那時他已經讀高一。他上的學校重本升學率在全國數一數二,為了讓她和自己步調一致,每個周末他成了她的輔導老師。
許家的兩位長輩對她的學習成績都是放養政策,即使她從小墊底到大,許家也能讓她安安穩穩一輩子。其實是私心裡希望這個從小沒母親的孩子,能活得輕松容易一些。
可他卻不這樣認為,讀高中後要跟她呆在同個學校的意識尤為強烈。所以對她不免嚴厲,考差了家裡從來不埋怨她,但到了他面前,他臉色不好看得能讓她晚上做噩夢。
到了周末和同學約著一起出去玩兒向來沒有她的份,因為有個嚴師和一堆試題在等著她。
一個周末許涼在葉輕蘊的房間裡趴在書本上就睡著了,忽然一下子被肚子裡的疼痛驚醒。她皺眉眯著眼睛,想起身倒杯熱水來喝,一離開凳子就發現上面有一抹血漬。
她被嚇壞了,一半仍留在睡夢中的眼睛一下子清醒,扭身一看自己褲子,血是從自己身上透出來的。
家裡沒有女性長輩,沒有人跟她說過,女孩子的初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以為自己得了某種要命的大病,手足無措地呆在原地。
許涼那時候有一種天都塌下來的感覺。眼皮都忘了眨地胡思亂想,十五歲的她有好多後事要交代,頭一樁就是自己死後讓九哥別往自己墳前燒試卷——活著都快被習題給累死了,別到了底下還做個累死鬼。
後事才醞釀到一半,葉輕蘊就進來了。一看見她褲子上和凳子上相輔相成的血跡,他便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自在地將頭扭到一邊,一遍遍回憶生理課上關於面前情景的處理方法。想了半天還是覺得自己紙上談兵,不如去跟媽媽微娘她們求助。
許涼含著兩包淚站在他面前,“我還有幾天可以活啊?”
她亂得忘記他又不是醫生。
他正要去找母親的腳步沒挪動,“什麼?”
她帶著哭腔又重復了一次,葉輕蘊趕緊說:“什麼還有幾天活頭?你還有好幾十年的日子要活呢!”
“那我怎麼會流血?”,她全心依賴他,聽他說自己有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葉輕蘊覺得這麼私密的事,難以啟齒。紅著臉支支吾吾。
他說話一直從容篤定,哪有這麼遮頭遮尾的時候?許涼隻覺得他剛才的話是善意的謊言,手裡的稻草丟了,她眼眶裡的淚水終於圓熟了,撲簌撲簌落下來。
這輩子她的眼淚最能制服他,葉輕蘊急了,伸手去抹她的淚水道:“哭什麼?以後你每個月都要……這樣一次”
許涼哭得更厲害了:死一次不夠,還每個月都要走一遍奈何橋?
葉輕蘊手忙腳亂地將她摟在懷裡,整顆心被她的淚水泡得發脹。
好不容易等她止住眼淚,他請了母親來教她關於女孩子生理期的事體。
打那以後,每次估摸著她生理期到了,他就勒令她必須在自己家吃飯。不管他多麼討厭藥膳的味道,也請了微娘給她做益氣補血的湯湯水水。後來怕她看出來,又捏著鼻子陪她一起喝。
他母親聶緹還笑說,葉家養他十幾年也隻養出個大個子,還是隔壁的小姑娘好啊,嘴皮子都沒動一下就讓她兒子養出了好氣色。
每每說起這事兒,他隻有強撐著不自在的份兒。
有很多關於她的回憶都是被無意識地整理出來,沉靜地排列在腦海。他當然還記得她每次來月事的樣子,一帧帧畫面在他腦海裡面播放,使他的腳步變得有些機械,但步子更快了。
許涼被他加快的步伐弄得一把抓住他的襯衫,“九哥?”,她試探著叫了他一聲。
葉輕蘊這才反應過來這時候他們身在何處。已經在小區門口了。再走一段,便到家了。
“身上好點兒了嗎?”,他問道。
“嗯”,她答道。
“幸好今天是周末,不然又得給你請個假”
“那你呢?”
“我今天約了人去打高爾夫”,見她不吭聲,他又加了一句,“我會早點兒回家”。
她在他背上快睡著的時候,終於到了家。這時候疼痛已經減半,不過跑了步,有些精力不濟,這麼點兒的距離也能使他成了許涼的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