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涼的面容在疏淡的煙色當中有些朦朧,她一笑就形成小小的空氣漩渦,將淡霧撥開,“一不一定我不知道,但這麼個好苗子,哪個經紀人都想栽培”
“我倒是想呢,就不知道她本人的意思”,蘭今斟酌道。
“小時候不知道世上還有錢這種東西,想要其他女孩子的玩偶或是好看的頭繩,就用自己的好東西去換”,許涼說故事一樣娓娓道來,聲音不急不緩,“說起來到十分有趣。不像現在,什麼都簡單麻木,沒了童趣。不知道蘭小姐有沒有這樣的感受?”
蘭今不知道她在賣什麼關子,順著她的話說:“年紀一年年大起來,越來越覺得遠離童趣是一樁遺憾”
許涼點點頭,笑道:“誰說不是?不如蘭小姐和我一起緬懷緬懷童年”
“許小姐,你的意思是——”,蘭今等得心跳浮動。
許涼放下茶杯,說:“我的意思是,那個叫方柔的女孩子不適合娛樂圈。不適合的人,就不要進不適合的地方”
☆、069.空頭支票
蘭今聽了目光一滯,試圖從許涼臉上看出一點兒端倪。隻不過對面的女子面目仍舊從容,嘴角的笑容滴水不漏。
“許小姐,這可不是我能決定的”,蘭今盡量笑得不得罪人,垂眸喝了口茶。
“那個女孩子還是個學生,這麼早就在進這個圈子,恐怕有些不妥”,許涼緩緩道。
蘭今可不這樣認為。女人的保質期可有限,剛二十出頭的年紀,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上鏡也靈動輕盈,能捕捉人的眼球。到人老珠黃的時候,誰還樂意花精力去冒那個險去捧?
但其實她不是不懂,許涼在給她一個搪塞公司的理由。到時候大可以在兩邊當間諜:對公司說女孩子不願意籤約;對女孩子說,她沒被錄用。
許涼見蘭今沒說話,沉著目光同自己比耐性,她說:“這次的好苗子又不止方柔一個,說不定另找一個,天賦或許要差一些,但運氣說不定比她好呢”
蘭今握住茶杯的手陡然一緊,屏息聽她開出籌碼:“華聞三年的代言怎麼樣?”
豁然抬起眼睛,蘭今沒想到她用天價買斷方柔的星途!華聞每年的預算一出來,廣告費支出多得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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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稱霸電器制造零售產業多年,華聞十分注重對外宣傳形象,請的形象代言人從不隻請一位,而是群英薈萃,一發布出來便有其他公司比不上的星光熠熠的效果。曾聽一位著名時尚雜志總編調侃,華聞每次拍廣告,架勢大得比得上他們雜志周年拍大片。
先不說高額的勞務費,就是能上華聞的海報,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價值,就是對藝人本身的肯定。外界常用一個明星能不能上華聞的廣告作為標準,來評判他的知名與火熱程度。華聞的廣告,被外界比作“奧斯卡紅地毯”。
每年華聞的代言還沒公告出來,戰役已經打響。有一個名氣不低的藝人曾跟華聞表露,他願意免費為華聞拍廣告,而華聞直接回絕,說公司不缺這個錢。
能與華聞合作的好處不止這些。一個廣告更是能搭上華聞這艘大船的橋梁。隨著藝人越來越有經濟頭腦,很多明星選擇把廣告酬勞換做公司的股份,價格自然比市場要低一些。能在華聞這桌滿漢全席上分一杯羹,大家眼睛都飢得厲害。
金錢,名譽,股份,這是能代言華聞所帶來的得天獨厚的優勢。
使蘭今心裡掀起萬丈波瀾的不止這些。多少頂級明星為了能拿到華聞的代言,陰謀陽謀都使得清空了大腦庫存,隻是面前這個面目沉靜的女子,一開口就勝過他們所有的努力。更何況是華聞三年的代言!
那麼她在華聞有多大的影響力呢?或者她在葉輕蘊心裡有多大分量?
現在來看,林雪禪當時不無悵然地說,不管她有幾多美貌與心智,在他心裡,比不上他妹妹的一根頭發。
許涼這話一出,給林雪禪的話做了備注,蘭今暗想,隻怕許涼對葉輕蘊來說,重若千鈞!
蘭今低頭掩飾自己眼裡的震動,頓了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來,試探道:“如果要代言華聞的話,雪禪身體或許會跟不上”
果然,她就見許涼微微頷首道:“身體要緊,如果林小姐還未痊愈,硬撐著去片場,不管是我這個舉薦人,還是華聞,在外界眼裡,未免不近人情。一則她身體不能勝任,二則既然蘭今要帶新人,不如把機會留給她,也趁機打響知名度,兩全其美,不是更好?”
蘭今忽然覺得,又是一重浪頭打過來。先前就是因為葉輕蘊的關系,林雪禪預定了華聞代言人的席位之一。並不是葉輕蘊多看重她,而是華聞那幫人精子,揣測林雪禪在他們總裁眼裡有幾多分量,暗地裡放話要為林雪禪保駕護航。
這事兒雖然沒有宣揚出去,但影視公司知道風聲的不少,隻不過心照不宣罷了。這次林雪禪在舞臺上流血暈倒,還不知道多少當時眼紅她的人在幸災樂禍呢!
許涼這話的意思是,既然你蘭今的一位藝人身體不行,那機會隻好給另一位了,反正好處已經落到你們頭上,誰有誰無,是你們的事;如果林雪禪心有不滿,安撫她的責任也是你蘭今的。
上次林雪禪在中國歌聲的糟心事在網上引起熱議,更有幕後黑手劍指葉輕蘊。三年的代言,掐斷的不止方柔步入演藝圈的道路,更徹底斬斷林雪禪與華聞的聯系,替葉輕蘊割掉林雪禪這個麻煩,以防有人拿廣告的事大做文章!
都說許涼是公司裡最清闲的經紀人,什麼事兒都推給吳敏川去做。在外界也聲名不顯,提起裴意初的助力,有人能想起她來,是她撞了大運。
仔細論起來,許涼帶裴意初的時間,還更早一些。可吳敏川在裴嶄露頭角之時成為他的左膀右臂,許涼不僅沒爭沒搶,反倒更加低調,退避三舍。
私下裡,大家都說許涼是個傻的。眼見裴意初的路越走越寬,獲得多方肯定,隱隱有乘舟破浪之勢,她卻甘心把這麼一棵搖錢樹栽到別人的地界兒去!
蘭今忍不住去看許涼舒展手臂,用夾子去捻茶葉的端麗姿態。那雙手白皙得隱隱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今天倒是見識了她的另一面:字字珠璣,暗藏深意。面上還是那副溫婉模樣,一舉一動標準的大家閨秀,那雙眼睛那樣清澈透亮,但該說的她都說了。什麼都藏在每個字組成的謎面之下,猜出謎底,同時你也見識了她心底的那份睿智。
蘭今無路可選。因為許涼的意思,十有*就是葉輕蘊的意思。林雪禪多半已經是他的棄子,林雪禪說不定就要改名“林雪藏”了。
要是還想在這個圈子混下去,那就必須懂得取舍。取誰舍誰,答案早就安穩在心間。
“還是許小姐想得周全。如果沒什麼意外,就這麼定了”,蘭今終於爽快了一次,這話說得毫不猶豫。
在一眼對視當中,兩人達成了一致。蘭今雙手端著茶杯,對著許涼敬了一下,意思是合作愉快。
等蘭今走了,許涼全身才放松下來,她覺得一點兒也不愉快。心裡累得慌。
她發現自己快被九哥給養廢了,很久沒動過腦子接觸這些勾心鬥角,一沾到心裡便浮起一股厭煩。
葉輕蘊是想將她置於溫室內,不問世間的藏汙納垢,但另一邊又擔心她想得太淺,被人坑害。一邊不讓她沾染骯髒事,一邊又將心裡存著的兵法一樣樣教給她。
太矛盾了,以至於後來他也糊塗了,不知道怎麼的守護才能算得上周全。
許涼的人情世故都是他教的。所以現在她還保留那份清澈,一眼見底;又通透知曉陰謀厲害。
走出茶室,許涼決定不回公司了。因為那三年的代言根本就是她開出去的空頭支票。要想從九哥手指縫裡露出一點兒給自己,跟他鬥智,結果必輸無疑。
這樣一想,她忽然頭痛起來——葉輕蘊可比蘭今難搞一萬倍!
許涼站在路邊攔了輛車,跟司機說去華聞大廈。在車上她一路思考該用哪一計將三年的代言拿到手,但哪一計都被她否定了,因為每一招都被葉輕蘊給玩兒透了。
隻是——不知道美人計能不能多一點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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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了一點點,大家不要介意哈,麼麼噠!
☆、070.扯平了
許涼從華聞旁邊的蛋糕店出來之後,才進了華聞大廈的大堂。華聞的人員出入非常嚴格,安保筆直立在一旁,但這位眉目如畫的女子是個個都必須認得的,所以很快放行。
她到了頂樓,秘書辦的人說總裁正在會客室見人,請她稍等一會兒。許涼來的時候沒跟任何人說過,看他們一個個地都放下手裡的東西,圍著自己打轉,給她上了熱紅茶,又仔細報備了葉輕蘊的流程。
其實他們臉上的表情都不見得有多麼熱絡,那種不親不疏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但同時,你又能清晰感受到他們對你的看重。許涼禮貌地對他們道謝,直到現在,她對華聞這邊的態度也是稍稍隔著一段距離。
這是葉輕蘊教她的,能三天兩頭往總裁辦公室跑的人,和他的親疏程度自然不言而喻。當有人圍上來,想從你身上拔幾根羽毛的時候,你該有的態度,就是冷賢。
一進他的辦公室就有一股沉香微微的香味,沁人心脾。他的辦公桌上擺放這一個沉香木雕山水杯,這麼大塊的沉香木的價值不提,光其巧奪天工的手法已讓人醉心。
辦公室很大,要把目光放長放遠,才能抵達對面牆上那幅已經封筆,但又被葉輕蘊請出山的著名書法家寫的“天道酬勤”四個字。
這裡的裝飾算中西結合了。乍一看不怎麼顯眼,每一個物件都上了些年紀,但你一觸摸感知,才能體會內裡體己的奢華。上流風範,都不止要用眼睛去看。
許涼站在寬闊的落地窗前,即使練習了無數次,站在這兒還是微微眩暈。華聞大廈是本城的最高建築,而他的辦公室在華聞頂層。往下一看,人像螞蟻,與自己是天與地的距離,有高處不勝寒的錯覺。
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想著他站在這裡睥睨天下,大概不會像自己這樣沒出息。
辦公室的一側有一扇門,顏色與牆壁相近,嚴絲合縫,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許涼輸了密碼,門一下子彈開了,裡面是個休息室,面積比起辦公室來顯得有些袖珍,裝修風格也迥異。
一推開門就是另一個天地。滿眼粉紅色,像一年四季這裡都開著一從桃花。許涼真不知道葉輕蘊的腦回路到底多麼異於常人,竟然把自己的休息室點綴成這個顏色。真成粉屋藏嬌了。
這裡擺放的東西大都小巧精致,一盆吊蘭,兩盆多肉植物,四壁掛著葉輕蘊從畫廊裡買回來的油畫,有兩幅風景畫甚至是他自己動手畫的。
床佔了大半的空間,粉紅色窗幔披掛下來,添了一重夢幻。當初她一見這麼大一張床就驚到了,雙人床?粉色的?他準備工作身理需要兩不誤嗎?
自從她獨霸這間屋子,她抗議多次要換張床,可每每都被他無情鎮壓。
上次她走的時候沒來得及收拾,這次又整整潔潔,在家裡他是抱著手臂看她裝賢妻良母,不肯虛偽地幫把手,到這兒的東西他不許其他人碰,都由他自己收拾。
真不知道他這擰勁兒是打上輩子傳承過來的麼?
許涼放下從蛋糕店裡買來的那個鹽漬櫻花蛋糕。看了看自己的小植物們,冬天了加上沒有陽光,看起來整個都在冬眠一樣,但有一些安靜的生氣。伸手碰了碰小小的葉子,看得出來它們在這兒被照顧得很好。
葉輕蘊帶著方譽進了辦公室,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霍濟舟不遺餘力地鑽空子,向於海被送進監獄之後,他更像得了狂犬病一樣滿世界亂咬,不知他從哪兒得了消息,聽說葉輕蘊想要換供應商,一句話就捅到了顏氏,今天找上門來的,就是顏氏的副總。
現在一切都還是未知數,顏氏是華聞的上遊,在沒有與泰安達成一致的情況下,那邊不能輕易丟開手。當初顏藝珠在華聞眾叛親離的時候,力排眾議沒切斷對華聞的供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對葉輕蘊有信心,事實證明她的選擇無比正確,顏氏在債轉資之後擁有華聞不少股份,身價暴漲。
但在商場上哪有填得飽的肚子?顏氏直到現在還以華聞救命恩人自居,雖然在葉輕蘊面前一百個乖順,但在其他高層面前,恨不得所有人都捧著他們。
顏家,霍家,這兩天拖後腿的尾巴,葉輕蘊想要切斷不是一天兩天了。
一想到顏氏副總那張誠惶誠恐又暗帶不滿的臉,葉輕蘊嘴角就開始下沉。
他坐到老板椅上,即使面前隻有方譽一個,他也打直了脊梁。但跟人打機鋒到底是累,葉輕蘊捏了捏鼻梁,再睜開眼,疲態全無,對方譽說:“顏家的慈善晚宴,本來想你去一趟就行了,現在看來,我要親自去一趟”
方譽垂首道是:“就在下周周末晚上,地址是在雲頓莊園”
葉輕蘊點點頭,讓方譽出去了。
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等辦公室隻有他一個的時候,他終於可以放松下來,靠在舒適的椅背上,閉著眼睛盹一會兒。
忽然一隻手搭上他的太陽穴,輕輕地揉捏,力道不大不小,動作和緩,使他大腦神經有了中場休息。
他不用轉過頭去,就知道是誰。她身上有一股清涼氣息,淡淡地,很能是人舒緩下來。
葉輕蘊拉過許涼的手,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許涼手心被他的嘴唇一燙,立馬掙脫開去。他這才轉過去看著她,淡笑道:“今天怎麼想起來我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