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兩隻疲倦又飽受傷痛的小螞蟻，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觸角。
此刻，窗外月圓。
10
我答應周池不再找人調查那場事故。
但事實上，我還在不斷地往私家偵探和律所砸錢。
畢業之後我一直生活很拮據，除了和紀雲庭在一起時的少數戀愛支出，絕大部分的錢都花在了這個方面。
作為一個普通人，想要調查一場已經蓋棺定論的案件，難如登天。
但周池的「死」幾乎是明晃晃地告訴我，那場事故絕非意外。
我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尋找到真相的可能。
我相信，周池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甚至，他比我查到的更多，才因此遭來禍患。
我能理解他出於保護目的的緘口不言。
但我不能接受。
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隻能躲在周池背後的小女孩了。
何況，想到那個三次給我發來郵件的神秘郵箱，我隱約有預感——真相就在眼前了。
我一遍遍地復盤這些年的經歷，試圖尋找到能破開迷霧的鑰匙。但手頭掌握的信息太少太碎片化，沒有辦法進行整合。
幸好沒多久，我又收到了一封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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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沒有任何附件，隻有很簡單的兩行字。
一行是時間和地址。
另一行是：「我知道所有的真相。如果你有勇氣，來和我見一面吧。」
我知道，我尋找已久的鑰匙，它來了。
11
我準時到達了約定地點，是一個很私密的會所，燈光昏暗。
我緊張地握緊了手上的包。
出發前，我設定了定時發送的信息。兩個小時後，如果我還沒有回去，求救信息會自動發送給周池和最近的派出所。
等我走進最深處的包廂，裡面已經坐了人。
一個身段窈窕、打扮精致的女人。
看見我，她輕快地笑了笑，眼角泛起細紋。
「宋小姐，初次見面，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葳蕤。」
看著我緊張的表情，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是紀雲庭的母親。」
什，什麼？
我一驚，仔細端詳她的眉目，確實和紀雲庭有幾分相似。
李葳蕤女士淡定地喝了一口紅茶：「接下來，你還要和我談嗎？」
我定了定神，反問道：「為什麼不？」
我是來尋找真相的。
至於能給我提供真相的人是誰，又有什麼關系呢？
李葳蕤贊賞地點了點頭。她示意我坐下，又親自給我泡了壺茶。
「放心吧，我和我那個傻兒子不是一路的。事實上，如果三年前，你沒有和他分手。又或者，如今你選擇了和他復合。你都沒有資格坐在我面前。」
她點了根煙，火光在她修長的指尖明滅。
「接下來，宋小姐，一個荒謬而漫長的故事要開始了
「請你關閉你手上所有的錄音設備，包括但不限於手機和錄音筆。我知道，你帶了。」
她斜睨了我一眼，看著我把手伸進包裡，漂亮的眉眼溢出笑意。
「真好，你比我年輕時可聰明多了，白月光小姐。」
12
李葳蕤的故事開頭，像是一本爛俗的網絡小說。
年輕的姑娘穿越成甜寵文女主，順利嫁給霸總，生了個天才兒子。
在小說裡，這已經是圓滿的大結局。
但對李葳蕤來說，婚後的人生還很長。
李葳蕤看著我：「我那時候和你差不多大，早早地結婚生子當了紀夫人，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但是慢慢的，他開始夜不歸宿甚至想找人取代我。或許是因為我不再年輕貌美，或許是因為他膩了，又或許是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女主，失去了光環……」
人到中年，李葳蕤終於從甜寵文的美夢中驚醒，回到了冰冷的現實。
她突然意識到，離開了那個男人，她什麼都不是。
可手心向上的人，就要做好腰杆向下的準備。
除了委屈忍讓，她別無選擇。
李葳蕤把煙按滅，似笑非笑：「宋小姐，如果你沒有和紀雲庭分手，這就是你最好的未來。」
我口吻堅定：「沒有如果。」
我不會和紀雲庭在一起。
李葳蕤問：「難道你看見紀雲庭時，情緒不會不可控制地被牽動嗎？」
我坦誠：「是有一點。但我是人，可以用理性控制自己的感性。」
不管是當初相戀還是如今重逢，紀雲庭都奇異地能讓我心緒大亂。
但冷靜下來細想，無數次我都能得出同樣的判斷——這個男人不適合我。
而且從那天晚上之後……
我補充道：「現在我看著他已經沒有感覺了，他對我就是陌生人。」
李葳蕤神色復雜地看著我。
她拿出一個 u 盤插進播放器：「不，他是你的仇人。」
13
視頻看起來像是監控界面，時間顯示是十年前。
年少的紀雲庭在打電話。
他姿態闲適，一邊喂著魚一邊笑著對電話那頭說：「對，你想辦法弄點小事故，或者直接讓宋敞他們夫妻下崗也行。」
宋敞是我父親的名字。
我如置冰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為什麼？
那時候的我和紀雲庭還不認識，為什麼要針對我的父親？
小事故？
造成了數十個人傷亡的事故叫小事故嗎？
李葳蕤愧疚地望向我：「我穿越的小說，作者寫了系列文。現在的劇情已經發展到了第二部，紀雲庭是男主角，而你是他的白月光。
「按照原本的劇情，高一那年，你的父母就會因為安全事故殘疾。你的生活一落千丈，不得不自立自強。也正如此，你才能成為紀雲庭堅韌潔白的月光。
「可我因為好奇去看過你。那天你媽媽接你放學，你們說說笑笑從我身邊路過，充滿了愛與希望。
「我想，我沒法改變自己的人生了，可至少，我可以幫你一把。」
李葳蕤知道，或許這會讓這個女孩不再有機會成為她兒子的白月光。
但一段無果的愛情和一個圓滿的家庭，她替女孩選擇了後者。
「我設計讓紀家買下了你父母工作的工廠，嚴抓安全規則。終於，你和家人平平安安地度過那一年。於是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可我沒想到，紀雲庭發現了一切。」
紀雲庭確實是個天才。
十幾年間，他從母親無意泄露的信息中，逐漸拼湊出世界的真相：世界是個巨大的劇場，而他是唯一的男主角。
發現劇情被改變，他開始暴怒。
他聯合父親一起軟禁了母親，決心修正一切——從一場人為的事故開始，從他白月光的命運開始。
雖然事故比紀雲庭預計的要嚴重很多。
但沒關系，一些窮工人的賤命而已。
在他眼裡，那些人都是社會的螞蟻，無關緊要的 npc。
事實也如他所想，在紀父的操作下，一切被歸咎為意外。
紀雲庭完美隱身。
說到這，李葳蕤眼裡湧現愧疚和痛恨：「對不起，等我發現時，一切都晚了。
「我的胯下，生出了一把刺向我的刺刀。」
14
我恍惚地看著李葳蕤，不敢相信這一切。
太荒謬了。
我還記得出事的那天早上，如往常一樣，媽媽幫我把做好的午餐放進保溫桶，叮囑我要吃完。
爸爸在幫我洗水果，洗完正好把放到溫熱的水杯蓋上蓋子，一起放進我的書包。
在樓道遇到周池的爸媽。
周叔叔獻寶般把一罐剝好的核桃塞進我手裡，告訴我高三耗腦子，要多吃多補。阿姨則叮囑我有題目不會就給周池打視頻，別怕麻煩。
出了單元門，大人們笑呵呵地去上班，我去學校上早自習。
沒有額外的告別和祝福。
因為誰都沒想到，那麼平常的一天，竟是此生最後一面。
班主任李老師衝進教室喊我趕快去醫院時，我還在吃午飯。
媽媽燒的蝦，剛叼進嘴裡，還沒嘗出個味，就吐出來，腦子空空地跑出去了。
那是媽媽天還沒亮就去菜市場買的蝦。
她買回來要處理很久，去殼、去蝦線、還要在我起床前燒好，讓我吃口新鮮。
媽媽的蝦很好吃，但她和爸爸都不吃。
四十五一斤，太貴了，他們要全部裝進我的飯盒。
可我還沒吃，就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我再也不吃蝦了。
15
我沒有信仰。
我不信福音書裡的「伸冤在我，我必復仇。」
如果他在天上真的張開了眼，就應該讓罪惡死在襁褓之中。
我自己就是此世的「我」。
伸冤在我，我必復仇！
16
我擦幹眼淚，問李葳蕤：「今天，你是以什麼身份告知我這一切？
「是紀夫人，還是李小姐？」
李葳蕤與我對視。
我們看見了彼此眼中的火。
她說：「我早就自我介紹過了，我是李葳蕤。」
17
紀雲庭和沈禾的婚禮，在十一月十三日如期舉行。
作為策劃師，我自然也在現場。
紀雲庭從我身邊走過，望了我一眼。
他確實如原劇情般對我還有感情。
這些天經過我的示好，他相信我已經後悔和他分手，重新回到了他的懷抱。
畢竟，原劇情裡的宋舟從來沒有和紀雲庭分過手，到死都深愛著他。
紀雲庭對我還愛他，很有信心。
他看著穿禮服的我，痴迷地說：「比起沈禾，其實我還是更喜歡你成為我的女主角。」
我朝紀雲庭笑了笑，轉身去了換衣間。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紀雲庭拋下盛裝的新娘，轉身追著我離開。
他以為我願意去換婚紗，成為他的新娘。
至於沈禾和沈家的面子，他不在乎。
畢竟他和他爸可是兩任主角，他相信他們可以解決一切。
殊不知，在他轉身時，他就離死不遠了。
我躲在試衣間，聽著棍棒打在紀雲庭身上的聲音，聽著他驚慌地求我開門的聲音。
我死死地抵住門，心想，真暢快啊。
慢慢地，紀雲庭的哀求變成謾罵再變成無聲，再到最後，連物體拖動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才打開試衣間的門。
一身婚紗的沈禾站在門外看著我。
她脫掉手上的蕾絲手套，任它掉落在沾滿血和灰燼的地上。
她朝我笑道：「合作愉快，宋小姐。」
我點了點頭：「合作愉快。不過紀雲庭那邊你再盯著點，確保萬無一失。」
我不會讓他這麼輕易地死去。
他得死在萬人唾罵中，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18
一個月前。
剛和李葳蕤見完面，我就意識到，我們還有一個盟友可以爭取。
這部小說的現任女主——沈禾。
沈禾明面上隻是紀雲庭的下屬，實則是沈家小姐。
為了給他們培養感情，沈家把她安排在了紀雲庭身邊。
見到她，我沒有廢話，直接點開了一個賬號的主頁：「這個賬號是你的。」
我又打開帖子截圖：「如果你真的對這樁婚事滿意，你就不會發這個帖子了。」
沈禾神態有些許不自然。
她虛張聲勢：「這是新型上位的法子？po 主 ip 都在國外，怎麼可能是我。而且這帖子裡的細節也對不上啊。」
我淡淡道：「第一，ip 地址可以通過掛 vpn 改變。
「第二，po 主的 id 叫不與萬花同。這句話出自董嗣杲的《稻花》。四海張頤望歲ŧŭ̀ₘ豐，此花不與萬花同。沈禾小姐，看來你很希望自己能成熟一點。」
沈禾的笑容僵住了。
禾，是未成熟的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