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轉過頭,看向不遠處,那裡有一株長歪了的松樹,站在陡立的懸崖邊,再過去就是一個陡峭的山澗,站在路邊往下看,每每會被那險峻的地勢嚇到,小時候的她,總會擔心如果車子不小心翻到下面去怎麼辦之類的。
鬱齡有些奇怪地瞪著那邊,難道是她看錯了?
正想著,突然又聽到一陣細微的聲音,猛地轉頭看向身後的山脊,那裡生長著很多說不出名字的野生植物,山裡的植物總是生長得沒有秩序,一叢連著一叢,上面纏繞著藤蔓,藤蔓上開了幾朵粉紫色的豁口花,顏色格外地鮮豔明麗,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採擷。
然後她真的探身過去,伸手掐了一朵。
正要直起身時,披在身上的外套的下擺被什麼勾住了,低頭一看,也不知道是哪裡探來的藤蔓的觸須竟然卷起纏緊了衣擺一角。
在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世界上很多植物並不是沒有知覺沒有動作的,就如這種說不出名字的藤蔓的觸須,被碰觸時,會卷起來,卷成一個圓圈。
用力一扯,便扯下來了。
掐著半個巴掌大的野花,鬱齡慢慢地習慣了那隱藏在山林間沙沙的聲音,努力讓自己不分心,不去想那是什麼聲音。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成年男子臂粗而青翠的東西緩緩地在山體中蜿蜒爬行,如一條可怖長蛇,所過之處,草木簇動,萬獸退避。
等二太爺終於將車子修好時,天色有點兒晚了,整個天地間靜悄悄的,不過有二太爺的大嗓門,倒不會讓人感覺到寂寞,甚至將這山間的寂靜也驅除不少。
鬱齡小時候很怕走這條山路,總覺得這山中過於寂靜,會有什麼妖魔鬼怪的東西,說不定一個不注意,就有一個鬼啊怪啊之類的跳出來,啊嗚一口將她吃了。每當這時候,她都會緊緊地跟在媽媽身邊,抓著媽媽的衣服不放,然後被媽媽一邊嘲笑她的膽子小一邊抱著她走。
現在她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膽小了,特別是在城市生活久了,反而想念小山村裡的單純和野趣,也相信這個科技世界沒有妖魔鬼怪之類的東西,可是如果讓她自己獨自一人走山路,心裡還是有點兒毛毛的。
坐在驢車上,鬱齡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山路及遠處安靜的山峰。
她總覺得好像有一道視線在默默地看著她,讓她心裡發毛。
這種未知的視線,一直伴著她,從幼年到成年。
夕陽垂落到山的那邊時,鬱齡終於回到烏莫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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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車停在村口,她感謝了二太爺,說道:“二太爺,明天有空我去你那兒討碗飯吃和你一起嘮磕。”
“好咧,小閨女快回去吧,你阿婆等急了咧。”二太爺高興地笑著。
鬱齡告別二太爺,踩著幹燥的黃泥路,拉著行李箱往外婆家走去。
一路上,都能看到很多剛從田間歸來的人,大多數是一些中年人和老年人,間或是一些孩子,很少能看到年輕人。年輕人不喜歡村子裡的封閉落後,早早地出外讀書或打工去了,隻留了一些老人在家裡伺弄田地,去山裡採些山貨到鎮裡賣,因為都是自己採的山珍,營養價值高,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阿齡哎,回來啦。”
看到她,每一個人都拖著鄉音的口吻悠然地叫著,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
鬱齡一一回應,叔嬸伯爺奶等都叫過去,不管有沒有親緣關系的,反正一個村子裡生活,都是長輩。
外婆家距離村口比較遠,甚至有點兒離群索居的味道,倚山而建,繞溪而立,一棟獨立的磚瓦房,鋪著自制的木地板,房前有一個水泥平地,周圍用帶刺的木棍插了柵欄圍成一個院子,遠處還有一塊菜地,上面生長著綠油油的蔬菜,隔了一段距離又有一個用竹編成的圍欄圈起來的空地,那裡養了幾隻鴨子。
遠遠地,就看到煙囪上升起的煙,嫋嫋向天空飛去。
鬱齡推開門扉,像村裡人一樣拖著聲音朝裡面喊,“阿婆哎,我回來啦。”
很快就見一個身材幹瘦、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從廚房裡出來,看到鬱齡,馬上笑起來,露出一口並不整齊的牙齒,臉上的皺紋像菊花一樣舒展開,高興地道:“齡齡怎麼回來了?”
鬱齡丟開行李箱,過去摟住外婆矮小幹癟的身體,貼著她的臉,眼睛湿湿的,說道:“我想阿婆了。”
看到外婆好好地站在面前,她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來。
外婆笑呵呵的,很喜歡外孫女這副黏人的模樣,在她背上摸了摸,直說道:“又瘦了又瘦了,阿婆給你好好補補……哎,你回來也不說一聲,我得趕緊去買點兒肉回來,對了,隔壁你大爺家今天買了肉,去借點過來……”
見外婆忙得團團轉,鬱齡趕緊拉住她,說道:“阿婆,不用急啦,炒兩個蛋就好,我減肥呢,不吃肉。”
“吠,小閨女減什麼肥?你已經夠瘦了,都沒二兩的肉,再減就沒了,肉多點才健康……”
鬱齡好脾氣地應著,好說歹說,才將外婆勸住了。
晚餐十分豐富,是臘肉蒸蛋、炒雞蛋、蒜蓉南瓜苗、鹹鴨蛋,都是自家種的東西,用的是農村特有的大鐵鍋大火炒,就算是單單青菜配飯,也好吃得不行,還有黃得流油的鹹鴨蛋,香噴噴的炒雞蛋,別有風味的臘肉蒸蛋,都是鬱齡記憶裡的味道,是城市裡吃不到的,再高檔的生活,也沒有這種純天然的食物來得純樸芳香。
落後閉塞的山村,卻因為它的純天然而美麗。
“多吃點,多吃點……”外婆嘮叨著,一個勁兒地往鬱齡碗裡夾菜。
鬱齡吃得頭也不抬,嘴裡含著食物,含糊地道:“阿婆也吃……”十分沒形象,是她在城裡絕對不會有的樣子。
但她這副沒形象的樣子卻讓外婆高興極了,在老人家心裡,孩子就是要這麼大口扒飯才吃得香。
吃過晚飯,鬱齡主動幫忙洗了碗,將它倒扣著瀝幹水放到木制的碗櫃裡,轉身看外婆去喂雞鴨了,忙過去幫忙,因為許久不做了,已經不太習慣這種農活,被外婆撵到旁邊,隻能圍著外婆團團轉,開始詢問她的身體情況。
“我好著很吶,不用擔心,你這小閨女,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還要看著你以後出嫁呢,怎麼會有事?”
鬱齡抿嘴笑了下,心裡卻有點兒難過。
她知道,外婆老了,她幹瘦的臉上都出現了老人特有的垂暮之色,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這次倒下可能就是一個預兆。
“阿婆,過兩天,我陪你到市裡的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吧。你不用擔心錢啦,這次回來,爸爸給我卡裡打了錢,我錢多著呢。”鬱齡皺著鼻子,一臉孩子氣地說。
外婆聽了,一把將手中裝雞食的小木桶摔下,哼道:“他倒是大方。”
鬱齡小心地看她,“阿婆,如果你不想用爸爸的錢,我這裡也有錢……”
“為什麼不用?他江家欠我們鬱家的多著,這錢本來就應該給的,還養著他一個閨女,可不是白養的。阿齡收著以後當嫁妝,阿婆這裡還有一點積蓄,不用你的。”外婆先是橫眉冷對,然後又朝外孫女笑呵呵的,慈眉善目,“你和江禹城說,我需要大錢來動手術,讓他再打點給你。”
鬱齡朝外婆抿嘴一笑,知道外婆的心結,忙轉移了話題。
第4章
山裡的天黑得很快,沒有城市的霓虹燈,天邊高掛著一輪圓月,整個世界仿佛一下子進入了蒙昧的時代。
雖然村子的道路比較閉塞,不過早在十幾年前就通電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黑,燈光也跟著變得暗淡,並不像城裡那般明亮如晝。
鬱齡剛洗澡出來,一陣帶著涼意的夜風吹來,肌膚敏感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忙搓了搓臉,拉緊了身上的披著的外套,蹿進外婆的房間。
外婆坐在燈光下整理鬱齡帶回來的營養品,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眼鏡。
見到鬱齡進來,外婆張口就道:“你怎麼又亂買東西了?我身體好著呢,不用吃這些東西……”
“就當買個安心吧。”鬱齡披著擦得半幹的頭發,盤腿坐到外婆身邊,拿起那些營養品,給外婆介紹是什麼東西,有一半是適合老年人使用的保健品。
外婆努力眯著老花眼看,一邊笑呵呵地聽著外孫女的講解,等她說完後,方才說道:“我都是半截身體入土的人了,吃再多也沒什麼用,以後不用再買啦,就算你有錢,也不是這麼敗的。”
“沒事,錢花光了再賺,但是阿婆隻有一個,沒辦法賺回來。”鬱齡說。
外婆被這話逗得笑起來,臉上的褶子都舒展起來。
祖孫倆說了會兒話,夜色漸漸深沉,世界變得越發的安靜。
看時間差不多了,外婆便趕她去睡覺,“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車也累了,快點去休息,省得明天起不來。”
雖然外孫女回來看她很高興,可她也知道外孫女一定是為了自己推了所有的事情,又覺得連累了她。外婆知道村子的情況,留不住年輕人,也不適合年輕人過這種像退休一般的老年人生活,所以外婆知道年輕人都不喜歡待在村子裡,一直沒有讓孫女回來長久居住的意思,不想因為自己束縛了她。
外婆從年輕時就是個要強的,就算現在老了,依然不改牛犟脾氣,認定的事情,很難讓她改變主意。也因為如此,所以鬱齡沒有說回來住多久,隻說正在休假中,省得外婆又要犟起來。
離開外婆的房間,鬱齡穿過走廊時,又是一陣清涼的夜風吹來。
四月份的山間,夜間的溫度比擬春天的寒意,需要穿上厚衣服。鬱齡沿著走廊走了幾步,忍不住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夜色中的起伏的山脈,在月光下蒙著一層紗華,層層疊疊,像夜色中安靜佇立的巨獸,默默地凝視這座寧靜而閉塞的小山村,亙古不變。
心髒猛地劇烈跳動了下,鬱齡摸摸手臂顫起的雞皮疙瘩,視線掃過周遭,肉眼所過之處,自然什麼也沒發現。她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手,讓自己別胡思亂想。
回到房裡,鬱齡鑽進七八十年代手工制作的架子床裡,燈光從紗帳透進來。
她打開手機,果然看到幾通未接電話和來電顯示,都是同一個人打過來的,看了下時間,現在才晚上八點半,但是村子裡的人大多數都宅在屋子裡,不是在看電視,就是準備睡覺了,整個村莊除了遠遠傳來的狗吠聲,安靜無聲。
鬱齡拔通了電話,隻響了幾聲便接通了。
“喲,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啊?”火爆的聲音傳來。
“安姨,山裡的信息不好,我也沒辦法,現在信息都沒滿格呢,等會兒信號不通掉線了,你可不能怪我。”鬱齡誠懇地說道。
“聽你鬼扯!”安茹顯然是知道鬱齡的性格的,恨恨地將她罵了一頓,“我說你跑什麼跑?你以為我真的能將你綁住不讓你回去不成?和我說一聲會死啊?你這死丫頭,就愛一個人亂跑,要不是你亂跑,憑你的顏值和演技,早就能擠進二線明星中了,也不會到現在還是一個十八線的邊緣人,丟不丟臉?”
“你不覺得丟臉,我也不會丟臉的。”鬱齡回道,“而且如果當時我和你說了,你一定會將我罵成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