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放著幾十根削尖的竹,當中架起大鍋,燒著滾油,一群女眷正在炸那竹尖。
地板被掀得七零八落,幾十個侍衛跳在裡面,挖著坑。
門窗鎖死,連兩歲的女娃都在望風。
蘇涼兒倒是在編舞,按我說的,努力想把蹦蹦跳跳的動作加進去。
「這是……」
小堂弟呆住了。
「給他們的屁股開朵花,穿過腸子穿過肺,穿過他們的黑心肝,讓他們抬頭望望天。」
望一望這天底下有沒有報應不爽這種東西。
七日後,節度使、刺史帶著一眾地方官員來了府衙,正坐在我們安排好的位置,那地下鏤空的機關上。
我們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都穿上了舞衣,水袖長長,露著腰,一亮相就逗得好些官員哈哈大笑。
才排了七天,一大半時間還在挖陷阱,不用想也知道這舞我們跳得多離譜,但是他們就看一樂,也不惱,高官家眷放下身段無奈取悅他們的戲碼,本身已經足夠吊他們的胃口。
我們扭身,蹦跳,甩袖,蹦跳,伸腿,蹦跳,擺臂,蹦跳。
這舞種大約是突破了他們的見識,讓他們覺得新奇有趣的同時,終於因為地板的一次次震顫,引起了節度使的注意:「不對,有詐!」
他拍案而起,而本就薄脆的地板,終於在他這一下之後轟然斷裂,碩大身子急速下墜。
眾官員接連下落,「噗噗」之聲四起,一個個被地板下豎起的油炸毛竹扎了個透心涼,一時間血花四濺,慘叫聲聲,而節度使由於最先察覺到不對,早有準備,硬是踩著州牧穿成肉串的屍身彈跳出了那坑洞,怒喝著衝我而來。
上臺之前我被收走了兵刃,想反擊,實在是來不及,可我壓根也沒打算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向前搶跑了幾步,正準備推著他跳進坑裡同歸於盡,卻見他猙獰的表情突然一滯,圓睜的雙眼之間,穿出了一個雪亮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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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間,他的屍體被撥到了一邊,我落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蕭晏抱著我重新回到了臺上,一雙鐵臂勒得我渾身發疼。
他在我耳邊低低說道:「我來晚了。」
我自從父親去世,沒掉過一滴淚,看見了他,眼淚卻噴薄而出。
我不顧仍然危機四伏的形勢,不顧所有人的無數雙眼睛,隻死命地捶打著他的甲胄:「七天,你為什麼不能早來七天?」
早來七天,爹爹就不會死了。
(廿四)
蕭晏隻帶了幾千兵馬,但他的兵是北面打韃子的,戰力與州府的蝦蟹不在一個檔次,輕輕松松就繳了州府的庫,順手搶掠了本地的鹽商糧商,隨手散了一些給災民,還剩下許多能帶走。
我納悶:「你就是這麼個不缺錢糧法?」
蕭晏無賴一笑:「別人屯糧我屯槍,到處都是我糧倉。」
「槍哪兒來的?」
「遼東也有鐵礦啊。我第一次進趙王府就是為了尋金鼠,那玩意找鐵礦那叫一個快,輕輕松松就把兄弟們都武裝起來了。」
聞聽此言,我卻是渾身一僵。
《原著摘要》裡說,惡毒女配程茜的孩子,其實是撞見了前來王府偷尋金鼠的反派,而後被滅了口。
她卻以為孩子是被錦瀾所殺,害錦瀾在災民中丟了貞潔,被楊佑所棄。
那反派的名字我看不懂,完全是一串圈圈勾勾的奇怪字符,所以至今不知到底是誰。
如果是蕭晏……
其實本來也是沒邊的事,我連孩子都沒有過,談何殺子之仇,更何況我自己殺人如麻,更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而且這時間也不大對得上,剛洞房那天我哪裡有孩子。
所以我一驚之下,很快將這疑心病壓回了心裡。
蕭晏現在就是我們全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必須愛他。
不過說起來,我家裡人都不知道蕭晏。
我和爹爹很默契地隻告訴了她們,楊佑無德,已被我殺了。我另有「夫君」,以及一直都隻有這一個「夫君」的事情,隻字沒有提。
蕭晏來救我們那天,一家人嘴上都在說著感謝,表情卻告訴我,他們在認真思考我殺楊佑究竟是因為楊佑無德,還是……蕭晏。
行吧,隨他們誤會。
我也絲毫不避諱不矜持,當晚就和蕭晏進了一個房間。
照理說父親新喪,我不該如此。
但,天下大亂,禮崩樂壞。
活下去是第一要務,救命稻草我要抓住。
父親不在了,小堂弟太嫩,屁用不頂,這個家得我來扛。
更何況喪期舞樂的事我們都做了,也……不在乎這些了。
萬沒想到的是,蕭晏居然很矜持。
我看著他脫光了的膀子,在上面爬過那橫七豎八的刀劍傷,努力找著據說身中的數箭留下的痕跡,他卻攥緊了我的手:「別鬧。」
我去看他,他卻將我死死摟住,卻沒有做別的,隻說:「心裡難受,就哭吧,不用勉強自己。」
我本來就是一口氣吊著。
他非要我破功。
看我哭,他就來吻我。
吻著吻著,卻變了質。
天災怒降,暴雨傾盆。
門外是洪水滔天,羅帳裡,也是洪水滔天。
(廿五)
次日,看見我一副被狠狠採擷過的模樣,二妹臉色難看,一邊用朝食一邊嘟囔:「還王妃呢,一點矜持都沒有,臉面都不要了。」
母親撂下了筷,「啪」地一巴掌扇在了她臉上:「你口中飯、身上衣,都是你姐姐的臉面換的,你要臉面,把飯吐了,把衣脫了,滾出去。」
二妹夫嚇壞了,連忙圓場:「娘,姐姐,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她隻是……」
我悽悽一笑:「我知道。爹沒了,心裡難受。看見我在熱孝裡跟野男人打得火熱,更難受。」
二妹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我們倆生得早,都是爹娘親手帶起來的,後來爹爹官越做越大,兩個小妹妹他管得少,多是乳母帶的,和他沒有那麼深的感情。
我笑了:「總不能讓你們流落街頭,被大水衝跑、災民活吃了吧?那樣爹在天之靈看了,不更難受嗎?」
二妹撲在我懷裡,哇的一下放聲大哭。
小堂弟在一旁坐著,一口一口往嘴裡填飯,若有所思。
母親是個好強的,自打爹死後,暈倒過一次,醒來後也是不哭不鬧,死死撐著,可看見我們這般,到底是紅了眼圈。
沒多會兒,甲胄聲響,蕭晏巡完了一圈營,也過來了,妹妹妹夫連忙給他讓位,他卻說不用,直接把我抱到腿上坐了:「都別忙,我對付一口就走,還有事,晚上要開拔了。」
一桌人個個瞳孔巨震,卻又不敢聲張,低著頭往嘴裡扒吃的,不敢亂看。
吃了兩口,蕭晏就看向了妹夫:「這位是二妹夫?」
二妹夫點頭如搗蒜:「對對對。」
「讀過書吧?」
「永明九年的進士,二甲第十七名。之前在翰林院編書。」
「呦,這麼年輕就中了進士!真行。我軍中有些文書,正愁沒人理,要不你來?」
二妹夫飛速抹了抹嘴,理了理衣襟:「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二妹看他這副不值錢的樣子,很想翻白眼,硬忍住了。
「一家人,叫什麼將軍,叫姐夫就成。」
母親的眉頭動了動,又落了回去。
二妹夫順杆爬的速度飛快:「姐夫。」
蕭晏又看向堂弟:「這是……懷恩?」
我還以為堂弟非要別扭一下,結果他吭哧了半天,自己叫了一聲:「姐夫。」
蕭晏很滿意,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好小伙子。」
懷恩卻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姐夫,我想跟你從軍,上陣殺敵!」
蕭晏訝然地看著他,而後無奈地笑了:「坐下說,別激動。想去軍中歷練那是事兒嗎?姐夫安排。」
懷恩雖然坐下了,卻仿佛凳子上有釘板,半刻也坐不住了,一個勁地扭來扭去。
「吃飽了才好操練。」
懷恩聞言如得了聖旨,開始狼吞虎咽。
蕭晏無奈地又搖了搖頭,看向了兩個小妹妹:「這是三妹四妹?來,叫姐夫,給你們糖吃。」
三妹都十二了,四妹也八歲了,還當小孩逗呢?
三妹四妹卻很敏感懂事,乖乖叫了「姐夫」。
蕭晏真摸出了糖給她們吃。
吃飽喝得了,蕭晏一抹嘴,對我母親道:「娘,帳外那個生得白淨點的是我副將,有需要隻管和他提,千萬別拘著。」
母親卻被他這一聲萬分自然的「娘」給叫愣了,好半天才應了一聲。
「走,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起了身,蕭晏便拉起了我的手,帶我一起離開了營帳。
(廿六)
他說的好東西是一把刀,還有一副鐵圈甲。
刀長二尺,鯊魚皮的鞘,在可能的範圍內極盡輕便了,我可以隨身帶著。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本來想給你弄把匕首,但是太短了。有了這把,枕頭下那把刀就別用了,你拿著吃力,睡覺也硌得慌。」
甲對我來說也不輕,但比板甲輕得多,說是大食那邊的貨,還特意按我的身形改過。
我穿著甲,捧著刀,他問我喜不喜歡,我說喜歡,很喜歡。
這些比什麼金銀珠寶都有用一萬倍。
他居然要帶著這樣的我去議事,我驚了:「這……合適嗎?」
他歪了歪頭:「怎麼不合適?我本來是想請嶽父做軍師的,他老人家不在了,你是他衣缽傳人,可不就得請你嗎。」
衣缽傳人……嗎?
「眾人議論的話……」
「這不是有我呢?還能讓你被他們吃了?」
我笑了:「走吧,行軍的事我不太懂,先聽聽吧。」
他也笑了。
我們就這樣回了遼東。
母親看我天天跟著蕭晏在外面跑,有一晚上拉著我說體己話:「你們兩個,到底是個什麼章程?說他愛重你,又許你拋頭露面,也沒有要明媒正娶的意思。說他對你無心吧,那就更不可能了,你嫁過人,他也不嫌棄,瞎子都看出來他把你捧在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