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
翌日清晨,我醒得很早,看著穿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心想老板原來是個嘴硬心軟的好人。
疊好被子,又開始打掃屋子。
客人嘛,總要有客人的自覺,不能白吃白住,更不能賴床。
隻是這大房子打掃起來著實不容易,一趟活做下來,一個多小時,渾身發汗不說,空著腹,眼前一陣一陣地出重影。
擦完最後一塊玻璃,我長舒一口氣,屈腿坐在飄窗上,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太陽漸漸升起,整個城市一點點蘇醒,遠處有汽車鳴笛的聲音,往下看,小區樹木鬱鬱蔥蔥,桂花開得正好。
有些想家了。
「你在幹什麼?」
老板穿著件白色薄毛衣走出來,頭發隨意散落在額前,身上鍍著一層淺金色的日光,顯得他整個人溫順又柔和。
依稀記得第一次見他也是穿著白衣,一個非常挑人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異常契合。
好像……他天生就該是白色的。
我被這個突然湧出念頭驚了一下,回過神,答道:「打掃衛生,老板,這段時間多謝你收留我,家務我都全包了,剛剛沒有吵到你睡覺吧?」
他的眼神從地板、櫥櫃一一掠過,最後停留在我手裡的抹布上,話音帶著難得的贊許,「你倒是很懂事。」
老板滿意就是對我工作的肯定,我心頭暗喜,繼續大獻殷勤,「老板,喝熱水嗎,我給你燒水去。」
說罷手一撐就要從飄窗上跳下來,不料因為蹲坐太久,血液不暢,這一下起得猛了,眼前一片發黑,沒有如預期穩穩地落在地上,而是踉跄兩步,無意識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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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撲在了一片堅硬上,用手仔細摸摸,還帶著些富有彈性的柔軟。
這好像是……
我用力甩甩頭,眼前黑霧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額——被我手裡抹布蹭上髒汙水漬的毛衣。
視線一點點上移,老板那張白玉似面龐也如那件毛衣,鐵青得不成樣子。
我猛然反應過來,急得跳腳,忙抽出紙巾去給他擦拭。奈何毛衣吸水,那些汙漬哪是能被輕易擦去的,我不死心,手上用了勁,打算再戰。
「……夠了。」頭頂上方一道涼涼的聲音響起,老板嫌棄地看了一眼慘不忍睹的毛衣,咬牙切齒道:「「好摸嗎?」
我趕緊放下停在他胸前的雙手,紅著臉道:「不、不好摸。」
「嗯?」他不悅地眯起了眼。
「……好摸得很。」
「……」感覺他的臉色更黑了。
真難伺候,我垂著頭小聲解釋:「我低血糖犯了,有些頭暈看不見路,那個衣服我會替你洗幹淨。」
「吃過早餐沒?」
「沒。」
「這麼大的人了,低血糖不會自己弄早餐吃嗎?」
可是炸雞都被你吃光了,我吃空氣嗎?
肚子咕嘰一聲,我忍不住用哀怨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頭上挨了一記暴慄,他不滿道:「用什麼表情看你老板呢?去熱兩杯牛奶,我去換衣服。」
哼!
打開冰箱,冷藏室正中間赫然擺著一隻整雞,我呆呆看著,遲疑著在臉上掐了一把,然後驚呼出聲,痛的,不是夢!
「大呼小叫,怎麼,牛奶成精了?」老板換了身衣服,懶洋洋倚在門上,雙手隨意插在兜裡。
我興奮地扭過頭去看他,「老板……雞!有雞!」
他嘴角噙著絲笑意,「多大點事,也值當你這麼高興,你不是雞肉過敏嗎?」
「我……今天病好了,季節性的病好得快!」
「哼,就會說胡話。好了,中午吃黃焖雞,現在把我的牛奶熱過來,我餓了。」
我嘿嘿傻笑著,整個人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屁顛屁顛取出牛奶加熱。
「對嚯,老板,怎麼會突然有一隻雞?」
「今早物業送過來的。」
「啊?我怎麼沒聽到?」
他輕咳一聲,「你睡那麼死,能聽到什麼?」
「我睡得死嗎?可是我起得很早诶,物業天不亮就送菜了?」
「……廢話那麼多,牛奶熱好沒?」
「喔,這就好了。」
12
老板做雞真的有一套。
我隻不過扒個蒜的功夫,老板已經把肉用小火煎了一道。
我望著那些泛著金黃微焦的雞肉,眼神恨不得拉絲,可憐巴巴地伸出手,「老板……我能幫你嘗嘗鹹淡嗎?」
「不能。」
「……哦。」我不情不願噘起的嘴。
一巴掌輕輕拍掉我的手,老板低聲斥道:「燙不知道麼?這麼心急,出去洗手,把碗筷擺上。」
10 分鍾後,主菜上桌,老板示意我開動。
我忍著胃裡一陣陣收縮,扭扭捏捏地不動筷,看著老板老板欲言又止。
「你不是餓得一秒都不能多等嗎?怕我下毒?」
老板挑了挑眉,我急忙擺手解釋。
「那個,老板,你做的菜太好看了,我能不能拍張照啊,很快的!」
「嚯,還挺有儀式感,拍吧。」
我掏出手機,找著角度咔咔幾下,又挑出拍得最好的一張,加了個高光暖色調的元氣美食濾鏡,獻寶似的遞給老板。
老板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在屏幕上輕點兩下,搜了一個微信號,把照片分享過去。
手機再回到我手上時,微信列表裡頭多了一個好友。
「對了老板,你叫什麼名字呀,我給你備注一下。」
「李暮,朝朝暮暮的暮。」
這也太有緣了,我正啃著雞骨頭呢,聞言立馬起身,「老板,我給你盛一勺蛋羹,這蛋羹真是絕了,嫩得跟果凍似的,你一定要……」
小腹忽然一陣悶痛,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了出來。
空氣有一絲絲凝滯,面部肌肉不自覺抽搐了一下,我看了一眼自己洗得發白的淺藍色牛仔褲,默默拉了拉衣服下擺。
化成人形以後,生理期也會變嗎……
啊這……當務之急是先支開老板。
我咬著牙把蛋羹盛完,皮笑肉不笑說完了剩下半句話,「你一定要端出去外面嘗嘗。」
老板接碗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我在他鋒利如刀的眼神中,慢慢把屁股挪回了椅子上,硬著頭皮跟他對視。
他抿住唇,面無表情道:「去給我倒杯水。」
我穩穩地釘在椅子上,小心翼翼道:「您端出去客廳吃,飲水機就在那,您還可以看會電視。
寂靜。
我一抹頭上的冷汗,勉強笑道:「哈哈,喝湯也是一樣的,湯碗就在老板您手邊,您自己盛一下哈。」
老板黑著臉,不悅地放下了筷子。
我:「您吃完了?!那快去休息吧,我來收拾就行。」
他:「……你是被奪舍了還是被魂穿了?發什麼神經?」
我感受著身下漸漸暈開的湿熱,坐立難安,「那您慢慢吃,不著急。」
老板盯著我,突然露出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後邪魅一笑,重新拿起了筷子。
一塊土豆滑了幾下也沒夾起來,又轉去撈一塊香菇,那手顫顫巍巍地,好容易夾起來又莫名一松,香菇啪嘰掉回了盤裡。
我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半天也沒吃上一口,心頭大急,顧不得其他,劈手奪過他的碗,把每樣都夾了一些,滿滿堆在他碗裡。
這回他倒是手不抖了,睫毛忽閃,笑眯眯道:「太多了,燙,晾一下。」
我:……
他一手支頤,和我扯起了闲話,「诶,你說白素貞誤食雄黃酒那回,維系不住人身時,心裡想著什麼呢?」
我哪有心思聊這,敷衍道:「怕嚇著許仙吧。」
「有什麼好怕,不就是長了條尾巴麼,白素貞不喝雄黃酒,那你不吃什麼呀?」
「我不吃香菜。」
他低頭掃視一圈,「今天也沒香菜,你怕什麼?」
我不明覺厲,「沒害怕啊。」
他還要再說什麼,忽然鼻翼微翕,低頭又輕嗅幾下,探究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他蹙眉道:「血……你身上有傷?」
我:……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良久,我聽見自己枯木般的嗓子發出腐朽的聲音:「老板,那個,你……」
「你要什麼?幫你療傷?符咒?丹藥?還是給你打個 120?」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家有沒有姨媽巾……?」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
空白,空白是老板臉上的表情。
良久,我聽見他原本夜鶯般的嗓子此刻低沉如老鴉,帶著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想支開我是因為這個啊,怎麼不早說,我還以為你……」
「這種事我怎麼早說……」
「那什麼,我先去隔壁給你借一點,你想想需要些什麼東西,待會打電話讓物業給你送。」
老板急匆匆衝到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頓了頓,又走了回來,解開襯衣蓋在我腿上。
因為有意半轉頭避開視線,我得以清清楚楚的看見一抹紅痕悄然爬上他白玉般的耳垂。
做完這一切,老板又跟陣風似的炫出了門。
襯衣觸手溫熱,還帶有洗衣粉的淡淡橙子香。
老板兇神惡煞,可是橙子味的老板,又有一點溫暖。
13
好一通兵荒馬亂,這頓飯終究還是搬去了客廳吃。
四目相對,兩人眼裡都有些尷尬。
老板遞過來個腰枕,我接過來,垂著頭小聲道:「對不起啊,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怪你,也是我思慮不周,吃飯吧。」
他說著隨手開了電視,一個慈祥的男音娓娓道來,「春天到了,萬物復蘇,大草原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
我悄悄紅了臉,老板握著遙控器的手也莫名一抖,火速換了個臺。
頻道播的是《畫皮》,美人坐在鏡前,緩緩脫下一身人皮。
我驚懼地捂住眼,扯了扯老板的衣角。
老板淡定道:「這個小狐妖還挺可愛的。」
可愛?
我偷偷扒開手指縫,瞄了一眼,恰好看到鏡頭一轉,美人床上躺著一個被剝了心肝的男人。
我呆呆地看了兩秒,然後尖叫一聲,扯過抱枕擋在了眼前。
老天爺,太嚇黃鼠狼了!
抱枕被一股力道抽去,老板哂道:「你還怕妖精?」
我怯怯道:「建、建國後動物不準成精。」
我試圖抽回抱枕,老板緊抓著不放,笑得一臉純良。
雞皮疙瘩蹿上手臂,無聲沉默中,我後知後覺突然反應過來老板的話好像別有深意。
不待細想,手機忽地響起來,小李哥給我打了個視頻,老板松了手,懶懶地靠回沙發。
我重新抱緊抱枕,按下了通話鍵。
「朝朝,你去求老板的事怎麼樣了?」
我偷偷瞥一眼老板,含糊道:「還行吧。」
「那就行,你一走店裡還挺忙的,快回來吧。」
「說起來,朝朝啊,你身上這件衣服怎麼看著那麼眼熟……我去,怎麼感覺見老板穿過,這是他的衣服吧!」
「這個啊,說來話長,我來找老板,結果他們小區被封了。」
「所以你們同居了!你還穿著老板衣服……你們發展到這一步了!!」小李哥的嘴張成了一個大大的「O」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要怎麼解釋我在老板家來了大姨媽並且沒衣服換這件事。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好妹妹老板面前多幫哥說說好話!」小李哥可靠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給了我一個自己人的眼神,然後火速掛掉了電話。
又捅婁子了,我看看黑掉的屏幕又看看老板鐵青的臉色,心虛地拉下嘴角。
「老板,小李哥那頭我會去解釋,還有……」
「嗯?」
「你做的黃焖雞真的很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老板撐著額無奈地搖搖頭,笑道:「真是不讓人省心。」
14
生理期身體終究不是很舒服,第二天我起晚了。
好在老板並沒有起,屋子裡靜悄悄的,我換上物業送來的新衣服,輕手輕腳地開始打掃衛生。
有時候就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我輕輕的……輕輕的……然後成功碰翻了一個玻璃杯。
杯子「砰」一聲炸開,碎屑四濺,這麼大的響動,完了,老板肯定被我吵醒了。
一陣門鈴聲突然響起來,做賊心虛的我幾步衝過去打開門,外面是送菜來的物業。
「今天沒有雞啊……」我看著袋子裡的玉米土豆豬肉小白菜,失落地嘆了一句。
「小姑娘愛吃雞嗎?疫情期間統一配送,再堅持堅持,等解封了出去愛吃啥買啥!」
送菜的大叔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我點點頭道:「謝謝叔,這點困難我能克服,也就是隨口一說,昨天送的雞還沒吃完呢。」
「昨天?昨天我們沒有送菜啊,昨天忙著採購,今天是第一次送菜。」
「啊?那、那我說錯了,是家裡本來就有的雞,記錯了,記錯了……」
打著哈哈送走物業大叔,我回到屋裡,打開冰箱,昨天吃剩的半隻雞依舊好端端的放在裡面。
物業沒有送過菜,那這隻雞是哪裡來的?我望向了老板的臥室——那個方向依舊靜悄悄的,太安靜了,以我動物的第六感來講,安靜得好像根本沒有呼吸聲。
我猶豫著喚了一句:「老板。」
無人應答。
室溫好像陡然下降好幾度,我感覺手腳冰涼,心髒不受控制收縮,一片靜謐中,幾乎能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這間裝飾華麗的屋子現在好像成了囚籠,處處透露著詭異。
深吸一口氣,從地上拾起塊碎玻璃,壯著膽子慢慢摸近主臥,我咬咬牙,用勁猛地推開了門。
屋裡沒人!
床鋪散亂,是昨夜睡過的痕跡。
小區處於疫情封控中,老板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憑空消失呢?
除非他不是人,那他是什麼……
屋外再次傳來敲門聲,「801 的住戶,出來測核酸啦。」
我猛然回過神,掏出手機,飛速發了一條語音過去,還好昨天加了微信。
「啊——把嘴巴張大。」
做完核酸,大白掏出小本本翻看,「701 登記了兩個人,還有一個呢?」
「他……額……他正洗澡呢,不太方便,要不待會……」
我努力拖延著時間,大白皺起了眉頭。
半掩的大門突然從內被打開,老板穿著浴袍走出來,頭發上還滴著水,「朝朝,咱們怎麼能給醫護人員添麻煩呢,不好意思啊小姐姐,讓你久等了。」
他長得矜貴英俊,此時又特意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不由讓人心生親近,大白也連忙客氣道:「哈哈沒事,還要多謝這位先生的配合體諒。」
送走大白,回到屋內,客廳裡一片狼藉,除了被我打碎的玻璃杯,還有老板匆匆脫下來的衣服,白色外套上開出桃花朵朵,分明是血跡。
殺雞都不敢的我,面對這兇案現場一般的場面,頓時雙腿一軟,被老板及時撈住。
天可憐見,我並不想被老板抱,我現在寧可爬回臥室。
鬼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東西……
何況老板一進門就卸下了偽裝的笑容,瞎子來了都能看出他此時心情並不好。
大概我抖得實在太明顯了,老板把我往上顛了一下,抱得更穩當些。
「你很害怕嗎?」
「我……不怕。」
他眉梢微挑:「你這個樣子,像一隻待宰的小雞崽。」
用雞來做比喻,我黃鼠狼不要面子的嗎?
「老板……你衣服上有血。」
「放心,不是我的。」
嗚嗚嗚,就因為知道不是你的血我才害怕啊,你不會是抽空出去吃了個人回來吧。
「既然害怕,為什麼要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