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懷裡的孩子,飛快爬起身朝桑黛撲去。
“夫人,夫人不要!”
桑黛的身影轉瞬消失,眨眼間便出現在對面的山頭。
曾經的宿玄帶著桑黛站立在這座山頭上看了整座瑤山郡,帶著她看了大半個妖界,告訴她妖界的百姓生活多麼安樂。
她喜歡這裡。
所以她得守住這裡。
“夫人!不能去!不能去啊!”
華盈奔跑而去,卻見桑黛頭也不回,縱身跳入裂縫。
最後一抹藍色的裙擺消失在裂縫之中時,那裂縫悄悄合攏。
仿佛吞下了一個渡劫境修士後,它的目的便達成了。
“夫人!!!”
華盈跌倒在地,懷裡的女嬰大聲啼哭。
誰也不知道那裂縫裡面到底是什麼,操控了瑤山郡大半修士的軀體,吞噬了他們的神魂,讓他們成為被這黑氣驅使的殺人工具,連自己的子女和親人都能下的去手,沒有人性,隻知殺戮。
可桑黛跳了進去,跳進了濃重的黑氣中,消失在她的眼前。
華英茫然抱住懷裡的女嬰。
百裡之外,妖界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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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空之中悶雷一陣接著一陣,雷電長龍般穿梭在雲層之中。
烏泱泱的人群數不清有多少人,款式不一的袍服和法器象徵著他們來自不同的宗門。
人群盡頭的人一身金色華服,身後跟了十幾個穿著同樣服飾的老者,瞧著年歲不小,周身的氣息一眼便能瞧出來屬於仙門。
城牆之上,柳離雪來到宿玄身邊。
他看了眼自家負手而立的尊主,神色依舊平靜,居高臨下睥睨下方的數萬人,眼神淡漠,仿佛萬物在他眼裡皆為芻狗。
桑黛不在,宿玄沒有一點溫柔,像極了過去那個孤身血洗十二殿的人。
若不是柳離雪瞧見他背在身後緊攥的拳頭,還真以為這人如過去那般淡定。
柳離雪小聲道:“尊主,妖界現在也亂起來了,百姓們不知怎麼知道的,應衡仙君如今就在妖界,要求我們要不誅殺應衡,要不就……如仙盟所說,證明應衡仙君的清白。”
宿玄問:“應衡仙君醒了嗎?”
“還未。”
宿玄沉默,城牆後是妖界的子民,聚集在街道之上仰頭望著自己的尊主。
這位君主自少年即位後,所做的一切都在使妖界變得越來越好,是四界唯一一個沒有戰亂的地方,是四界財力最強的地方,他們敬仰宿玄,也願意一生追隨宿玄。
可這麼多年來根深蒂固的觀念告訴他們,歸墟靈脈是四界根基,毀歸墟靈脈便是大罪。
自家尊主若是包庇,妖界也會被其餘三界圍攻的,那麼宿玄也會被圍殺。
宿玄是妖界的好君主,受萬妖敬仰,他們忠誠他,也願拿命隨他一起護佑妖界,希望宿玄可以長久活下去,好好治理妖界,而不是為了一個罪人葬送自己的命。
宿玄又如何不知曉?
柳離雪道:“尊主,我知你擔心幕後一事牽扯到夫人,但夫人走之前跟你說過的,讓你打開通天鏡。”
通天鏡隻有渡劫可以打開,桑黛去了瑤山郡,那麼這裡的渡劫隻剩下宿玄一人。
僵持了太久了,遠處一道渾厚的聲音傳來。
“妖王,應衡如今尚是戴罪之身,是四界罪人,您若是要包庇他,便是置妖界於危險之境,那麼仙界為了鏟除罪人也勢必會攻開妖界的大門,冥魔兩界亦是如此。”
元林的話剛落下,昏暗的天幕上浮現幾百艘芥子舟,遠遠望去全是人影。
柳離雪暗罵:“仙盟早就將消息傳給冥界和魔界了,群鬼和群魔都在鬧著要求浮幽和寂蒼帶領他們除掉應衡仙君,浮幽和寂蒼坐在這位置上,便必須做這件事。”
所以今日妖界面臨的是其餘三界的圍攻。
其實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交出應衡,再也不管應衡,這件事便與妖界沒有關系。
應衡若是醒著,也肯定會選這法子。
城內的妖民們哗然,感受到來自其餘三界的威壓,又看見自家尊主無動於衷的樣子著實心急。
“尊主,您是妖王,妖界百年未曾開戰了,難道要因為一個應衡與其餘三界打仗?”
“尊主,他是罪人,他是罪人啊!您不能因為他葬送自己的命啊!”
“他是摧毀歸墟靈脈,屠殺蒼梧道觀的罪人啊!”
“尊主,您得好好活著,您不可包庇罪人!”
“交出應衡!勿要讓妖界死傷慘重!”
若真與其他三界開戰,傷亡慘重的一定是妖界,宿玄都明白。
魔界和冥界的軍隊也以及兵臨妖界大門外,那處廣闊綿延千裡的平原,此刻隻看到烏泱的人頭。
隻能感受到沉重的殺意和威壓。
元林勾唇輕笑,來到仙界最前方:“妖王,您若說應衡無罪,那便請證明,您不是入了渡劫嗎,通天鏡乃我仙盟法寶,渡劫修士可打開通天鏡攝取一人的神魂,找出他的記憶投像給四界。”
“應衡若無罪,那您便證明給我們看!”
無數人在附和他。
“若應衡無罪,便證明給我們看!包庇真兇就是四界罪人!”
震耳欲聾的叫喊聲讓柳離雪的耳膜都要碎了,妖界城內亂了,城外也亂了。
他再過淡定也不免微慌:“尊主,快拿主意!”
宿玄喉結微微滾動,看了眼城牆下的十幾萬人,天幕上的芥子舟中還有許多後援,他們是真的抱著要攻打的心來的。
“……去將仙君抬來。”宿玄閉上眼,呼吸凝滯,聲音沉悶:“他的靈根已被南宮燭融合,缺失的記憶也回來了,縱使如今未曾醒來,依舊可以用通天鏡攝魂。”
“黛黛說要證明應衡仙君的清白,那便證吧。”
桑黛請他幫應衡還清白,那他便還。
宿玄睜開眼,眼底的掙扎消失,聲音冷淡道:“去請應衡仙君!”
雨水打在靈力防護罩上,噼裡啪啦的聲響仿佛敲擊在他的心頭,他抬眸看去,隻看到黑沉壓抑的濃雲。
柳離雪行禮:“是,尊主。”
他正要轉身離開,清淡的聲音傳來。
“不必請了,我來了。”
那聲音很溫和,似山間清澗泉水潺潺,令人光是聞聲便心生好感。
當一人出現在城牆上方之時,四界哗然。
“應衡!是應衡!”
“罪人,是罪人,他沒死!”
“殺了應衡,殺了應衡!”
宿玄和柳離雪一起轉身看向來者。
他似乎剛醒來,烏發依舊是一根發帶松垮系起來,臉色還是蒼白如雪,眸光溫和,周身的氣壓強大純粹。
當整根天級靈根都回歸之後,他的五感盡回,修為也全部回歸。
大乘滿境修士,光是站在那裡便能瞧出他的強大。
“仙君……”
應衡並未管四界對他的喊殺,若非周圍有宿玄的結界保護,城牆下由修士們不時打來的靈力便足以傷他好幾次了。
他來到宿玄面前,眼眸彎了彎:“妖王,是黛黛讓你還我清白的?”
宿玄張了張嘴,最終應下:“是。”
應衡笑著問:“她怎麼說的?”
宿玄抿唇,將桑黛的話告訴他。
——“宿玄,請你幫幫我師父,打開通天鏡,還他一個清白吧。”
應衡還問:“她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啊?”
宿玄回:“在笑。”
桑黛是笑著說的,眉眼彎彎,眸光柔和,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應衡低下頭悶聲笑了幾下,可是宿玄和柳離雪卻看到他一滴滴落下的淚。
應衡抬起瘦削的手,這些年消瘦到幾乎掛不住肉,身上沒有一點肉,便是手指都像幹枯的樹幹。
他低聲呢喃:“是我做錯了吧……是我做錯了吧……”
宿玄的心裡一慌,忙問:“仙君,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您想起來了嗎?”
應衡卻轉身看向城牆下的三界。
他低聲自言自語:“有些事情,該來的終究會來。”
他彎起唇角,與下方的元林對視,清楚看到元林眼底的恨意。
元林恨的是屠殺蒼梧道觀的人。
應衡輕聲說:“我是應衡。”
隻一句輕飄飄的話便打斷了四界的喧鬧。
周圍隻剩下雨聲,他抬起頭,看向昏暗的蒼穹。
他說了句:“我來告訴你們當年的真相。”
應衡閉上眼,“小玄,幫黛黛完成她的心願吧。”
宿玄的手在抖,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可元林卻已經祭出了通天鏡。
那枚塵封了萬年的鏡子懸立在高空之中。
元林單手指著宿玄:“妖王宿玄,你妻乃是應衡之徒,即使為幫她,你也有責任打開這枚通天鏡,告知四界真相!”
“打開通天鏡,還四界真相!”
“打開通天鏡,還四界真相!”
曾經立場不同的四界在此刻統一了立場,不同的人嘴裡喊的是同一句話。
柳離雪顫抖道:“尊主,開吧……這是夫人的意思。”
這是桑黛的意思。
桑黛走之前說了兩次,讓他打開通天鏡。
她將為恩師證清白的事情交給了他。
宿玄知道該怎麼做的,可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告訴他——
不能開,不能開。
開了就完蛋了。
他一直沒動,四界越喊聲音越大。
城內的妖民們緊張看著自家尊主,希望他能成為過去那個殺伐果斷的明君,不要因為一個人毀了妖界。
柳離雪嘆氣,再次勸道:“尊主,開吧。”
宿玄別過頭深呼吸,抬起顫抖的手,金黃的靈力自他的掌心湧出分為兩股。
一股牽引向應衡的識海,一股牽引向遠處的通天鏡。
暗淡的鏡子逐漸明亮,微弱的亮光環繞在通天鏡周圍,幾十萬人屏息凝氣看向虛空。
雨水被阻隔在通天鏡的結界外,那枚鏡子忽然光芒大亮。
亮光從鏡子中投像虛空,實化成一簾光幕。
光幕中,當年的真相緩緩浮現。
那天也在下雨,瓢潑的大雨也遮不住慘叫,雨水衝刷了滿地血水,深可到腳踝的水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
天幕中傳來抖得不成樣子的呼吸,這是應衡的呼吸聲,四界看到的是應衡的視角。
一直在轉,眩暈又模糊,呼吸聲急促,所過之處滿是屍骸。
兇手下手頗為果斷,全部抹了脖子。
應衡跌跌撞撞往裡走,手上提著的劍拖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
如今已經是深夜,天空中悶雷炸起,翻滾的雲團中是刺耳的雷聲,遠處的東海浪濤拍打的聲音前所未有般浩蕩,應衡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開始奔跑。
他踩進血水,跨過滿地的屍骸,跌跌撞撞朝某處跑去,目標明確,好像知道某人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