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玉垂眸, 喉結微微滾動, 淡聲說了句:“沒事,方才我說的話你莫要傳出去。”
玉牌對面回應:“是, 自是不會多說。”
妖殿的人應當都知曉應衡沒死, 但都是宿玄信任的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又不能說。
沈辭玉掛斷了玉牌。
其實早就知道她不會有用上這玉牌的一天, 桑黛不會找劍宗幫忙,所以他給的玉牌她應當也不會戴著。
沈辭玉微微抿唇,心裡沒什麼酸澀感,早便放下了,隻是感慨桑黛當真是和劍宗斷得一幹二淨。
玉牌再一次亮起,這次連續急促的三閃,是仙盟。
沈辭玉沉下臉色,接起了玉牌。
“劍宗沈辭玉,長老請說。”
玉牌對面的聲音蒼老:“沈宗主,自前日便有人傳應衡未死出現在玲瓏塢,就跟在桑黛的身邊,仙盟詢問了當時出現在玲瓏塢的修士,桑黛的身邊確實有一個白衣且五感盡失的劍修,你當時也在玲瓏塢,且幼時與應衡熟識,你可認出來那白衣修士的身份?”
“那人,是應衡嗎?”
沈辭玉一手拿著玉牌,垂下的另一隻手無意識攥緊,呼吸聲清晰。
對面的人很安靜,沒有催促他,但沈辭玉知道那玉牌對面坐的是一群長老。
面對他們的催促,沈辭玉隻道:“不是。”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語調平平反問:“沈宗主便這般確定不是?”
沈辭玉道:“我確定,那不是應衡仙君,我與應衡仙君見過多次,我認出來那人的身形,與應衡仙君雖然像,但確有偏差。”
Advertisement
“仙盟面前,不得徇私。”
“我未有徇私,所言為實。”
他的態度很堅定,好像那真的不是應衡一般。
仙盟長老又問了一遍:“沈宗主,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最後真是應衡,屆時你說自己認錯了,我們會信你,外界不一定信。”
這世間恨應衡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是整個四界的罪人,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殺了應衡,這麼一個人若是活著,四界怕是要亂起來。
沈辭玉知曉仙盟長老的意思,是在勸他最好與仙盟站在同一陣營,不管應衡是否還活著,指認應衡還活著,對他拔刀相向便是與四界站在同一陣營,無論結果與否,四界都不會怨恨。
但若否認應衡還活著,倘若應衡最後真的沒死,那麼沈辭玉的話便不是一句“抱歉,我認錯了”可以解決的事情,四界有不少人會認為他在包庇,他的劍宗宗主之位或許坐不安穩,九州仙盟之主的位置也難坐上。
沈辭玉都知道。
他的前途或許會因為今日的立場問題受到威脅。
“沈宗主,你確定桑黛身邊的那白衣劍修不是應衡?”
“……我確定,他不是。”
玉牌被掛斷。
主殿之中隻剩下沈辭玉一人,他站在原地默了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總之很安靜。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有了動作,轉身朝殿外走去。
***
桑黛和宿玄坐在芥子舟內。
小狐狸靠在窗邊為她煮茶,桑黛的頭枕在窗臺邊,飄過的雲層中還帶了水意,觸手便是一片的冷。
“要不要關窗?”宿玄問:“昆山在北境,會冷一些。”
桑黛搖頭:“不用了,也不是很冷。”
有結界,也有宿玄的業火球,她也確實算不上冷。
桑黛端起茶輕抿一口,淡聲說道:“師父由柳公子照看,我們去幾日便回來。”
宿玄應了聲,又問她:“你要去尋什麼?”
桑黛與他對視,小狐狸的眼神很認真。
她忽然發現,好像除了在榻上,其他時候都很少再聽到宿玄的心聲了。
雖然他的心聲大多也是在說情話,但最近比起來之前,確實是少了許多。
宿玄沒得到回答,又問了一句:“黛黛,要去找什麼,我得知道才能幫你。”
桑黛晃了晃手裡的茶,道:“我不確定它在不在那裡。”
“什麼東西?”
“我師父的第三段靈根。”
宿玄喉結微微滾動,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
“……為何會覺得是這個?”
桑黛說道:“那個黑衣人似乎在引我一路發現什麼,我越來越接近真相,越來越強大,我做的夢中,我們似乎關系很好,我……我對他有一種莫名的信任,你還記得發情期的前一晚我們吵架是因為什麼嗎?”
宿玄當然記得,桑黛來到妖界後他們便沒鬧過矛盾,隻有那一次。
小狐狸有些委屈:“……記得,他之前告訴我微生家滅門的真相,我沒有告訴你。”
桑黛接話:“對,他為何專門告訴你這個,雷劫之時我未曾聽到他最後的那句話,回來後你也沒有告訴我微生家滅門的真相,所以他親自來妖界傳信,目的便是讓我去查這件事。”
“宿玄,他引我去查微生家滅門的真相,說明微生家有東西會幫到我,或許是真相,或許是一件物品。”
“我不知道為何,冥冥之中總覺得……是一件東西,或許是我師父的最後一段靈根,你也看出來了,那兩段靈根都是他設計讓我拿到的,如今師父的靈根不全導致記憶也未曾完全恢復,很多真相我還是不知曉,而我們要去歸墟了,帶著不清不楚的真相去歸墟,或許會被算計。”
宿玄放下茶盞,神情凝重起來:“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要將最後一段靈根給你,讓應衡仙君想起來一切?”
“可能。”
桑黛也不確定,但那人引她去微生家,說明那裡有重要的東西。
幕後人不想害她,那就隻能是助她。
在去歸墟前能幫助她的,隻有讓她得到更多真相,明明白白去歸墟。
而應衡是當年知曉全部事情的人,那幕後人似乎受天道制約不能告訴她真相,隻能借殺她一由來引她發現真相。
宿玄也聽明白了,還差最後一段靈根便能讓應衡想起來一切事情。
似乎那黑衣人每一次引他們去一個地方,都會讓桑黛得到很重要的東西。
宿玄有些酸溜溜的:“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啊……無事獻殷勤。”
桑黛聽出來了小狐狸濃濃的醋味,柳眉微揚道:“好大的醋味啊,你在芥子舟內放醋了嗎?”
小狐狸別過頭看外面的雲層:“我不吃醋。”
桑黛越發想笑,故意逗逗他:“你說人家無事獻殷勤,你之前不也這樣嗎,我收到的糕點是不是都是你送的?來到妖界後穿的衣服戴的首飾是不是也是你送的?”
“小狐狸,是不是呀?”
宿玄的耳根一紅,端起茶一飲而盡,兇巴巴看著自家劍修:“那不一樣,我又不會害你,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他跟你又不認識!”
桑黛的胳膊肘抵在桌上,單手撐著下颌,笑意清淺對小狐狸道:“對啊,他又不認識我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呢,宿玄,你覺得他看我的眼神裡有愛意嗎?”
宿玄見過那黑衣人兩次。
男人對男人的眼神格外了解,比如宿玄可以看出來沈辭玉喜歡桑黛,秋成蹊對桑黛更多是仰慕,而那黑衣人……
他仔細回憶,從未看到過男女之間的情意,他對於桑黛好像更多是——
欣賞。
就像翎音看桑黛一般。
桑黛探出手越過桌子,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對啊,便是在夢裡我與他相識之時,他看我也沒有喜歡,我們更像是舊友。”
所以小狐狸吃的是悶醋。
宿玄將頭湊過去,兩個毛絨耳朵豎立在頭頂,桑黛一把握在掌心揉捏,觸感格外柔軟。
小狐狸的耳朵尖尖是粉色的,尾巴尖尖也是粉色的,很可愛。
宿玄直接起身掐著她的腰身把她抱了過來擱置在懷裡,他很喜歡這樣抱劍修,桑黛順勢攬住他的脖頸。
“黛黛,他到底為何要幫你啊?”
桑黛搖頭:“我不知,我覺得或許與我夢中看到的,我和他的熟識有關,有些事情得等見到他才能明白。”
宿玄親了親她的臉頰,將腦袋埋進劍修的脖頸間,嗅著她身上好聞的清香。
“黛黛,我們的合籍大典還沒辦呢。”
桑黛嘆氣:“是我的錯,要不……等從歸墟回來?”
宿玄的身子一僵。
他們去歸墟其實是抱了戮天的心,歸墟是離八十一重天最近的地方,可戮天這種事情……成功的幾率到底有多少,他們也不知曉。
所以宿玄結了雙生婚契,便是死也得死在一起,如此便能一直在一起。
桑黛親了親他的臉:“宿玄,那從微生家回去就辦大典吧,辦完就去歸墟,無論結果怎麼樣,我們都是名正言順的道侶。”
僅有的一顆心都給了彼此,僅有的一生也隻有彼此可以擁有。
小狐狸悶悶回應:“好。”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將她的鬢發別在耳後,扣著她的下颌親上去。
茶壺裡的茶盞涼透,宿玄放開了她,親了親劍修微紅的眼尾。
“乖寶,哪裡都香香軟軟甜甜的。”
桑黛捏住他的耳朵:“那是你不要臉。”
小狐狸被她摸得渾身爽快,將尾巴遞給她,桑黛會意,捏著尾巴幫他順毛。
宿玄滿意抱緊自家劍修,桑黛將腦袋枕在他的肩頭。
芥子舟平穩穿梭在虛空,最終停在地面。
昆山位於浮光嶺,是仙界邊境一帶,這裡人煙稀少,便是宗門都隻有一些小門派,隸屬於刀宗管轄。
但事實上,浮光嶺很少有修士來,隻因浮光嶺幾乎大半地帶都囊括進了昆山,而昆山地勢兇險猛獸群出,甚至許多靈獸修成了邪祟,因此慘案頻發。
桑黛站在昆山之下,仰頭望著這座高聳的山峰,霧靄深深,林木幽綠,他們兩人都是渡劫境修士,隱約可以感受到裡面的一陣陣嘶吼聲和靈力波動。
宿玄道:“昆山確實靈獸居多,兇獸更多,微生家主修御獸術,隱居在這裡借助這些靈獸掩蓋蹤跡,讓人不敢來這裡,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小狐狸牽起她的手,與劍修十指相扣,“我們一起上去,這裡兇獸太多需要小心。”
桑黛點頭應下:“好。”
實際上,宿玄擔心的實在多餘。
昆山很少有人來,微生家又滅門多年,整座山隻有靈獸居住,便連上山的路都長滿了雜草。
他們不知道微生家在哪裡,隻能步行上去沿路探查,宿玄用靈力割開前面擋路的雜草。
知道這裡靈獸多,卻不知曉有這般多,幾乎十步便能遇見一隻。
靈獸大多性子純善,沒有開靈識的與尋常動物無它區別,眼神懵懂純真,瞧見兩人後隻會藏在草叢或樹後看他們,並未有上前進攻的。
見到的兇獸多性子殘忍,喜殺喜血腥,體格也比靈獸高大強壯許多。
兇獸有神識的更少了,往往隻是憑弑殺的本能撕咬獵物,但他們兩人一路走來,見到的兇獸多站在遠處目送他們離開,動也不動,也並未攔路。
宿玄沉默許久,最後隻能想出來一個答案。
“黛黛,你確實很招靈獸喜歡。”
桑黛笑了下,招了招手,遠處的一隻長滿獠牙的兇獸愣了愣,隨後扭捏走了過來,連步子都邁小了許多。
這隻兇獸的獠牙上還有血跡,應當是方才剛捕獵完,體格健碩,足有桑黛整個人那般高。
但它開了靈識,桑黛一眼就能看出來這隻兇獸的不同,它是這一路來遇到的唯一開了靈識的。
它來到她的身前後卻又跪趴在她的身前,桑黛探手觸摸上它的額頭,兇獸嘴裡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小狐狸又氣炸了,同是獸類,他是上古神獸,他的黛黛隻能摸他,這一隻血統不純的兇獸怎麼配讓她摸?
桑黛嗔怒瞪了一眼要拉開她的小狐狸,小聲說道:“我問問話嘛。”
尾音上揚,帶了撒嬌的意思。
小狐狸整隻狐一愣,耳朵蹭的冒了出來,在頭頂一搖一晃。
【乖寶在撒嬌?】
桑黛白了他一眼,為這隻兇獸小心順毛。
“你的壽命似乎有三四百年了,那可知曉這昆山上曾經有一家宗門?”
兇獸抬起一雙獸瞳,血紅的眸中滿是單純疑惑。
它張嘴嚎了一聲。
桑黛:“……”
宿玄一把打在它的腦殼上:“聽不懂,說人話。”
兇獸短胖的爪子捂住自己的腦袋,淚眼懵懵看著桑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