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一旦入了深秋就會多雨霜寒,桑黛坐在窗戶邊,輕輕推開了些窗子。
有芥子舟的靈力阻隔,雨水倒是進不來,隻有濃重的雨雲。
她看了好久,好像風吹在臉上,理智也清醒了些。
懷裡忽然被放了個業火球,有人自身後為她披上披風。
桑黛回頭看去,宿玄正垂眸為她系領帶。
“不冷的宿玄,雨水掃不進來。”
“畢竟在高空,多少有些寒意。”
宿玄捏了捏自家劍修的小臉,還不算涼,尚且有些溫度,隻是不如早上剛起來那會兒熱乎。
他坐在她的對面,中間有一個小的煮茶爐,宿玄很會煮茶,一舉一動雖然散漫,但觀感很好,像是世家養出來的大家少爺。
她撐著下颌,目光落在雨幕之下的妖界城池,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一座座高低不齊的房舍,鱗次栉比密密麻麻,這些都是妖界的子民。
宿玄在她的面前放上一杯茶,循著她的目光看去。
“看妖界?”
“嗯,挺大的。”
宿玄輕笑:“自然是遼闊,仙界呢?”
桑黛聲音有些飄渺:“也很大,但又很小。”
大到有千萬子民,但又小到容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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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黛……”
桑黛輕笑:“不說這些了,我們先聊正事吧,我來為你講講玲瓏塢。”
她端起宿玄煮好的茶輕抿一口,胃中暖洋洋的。
宿玄點頭:“好。”
桑黛淡聲道:“玲瓏塢在仙界,隸屬於禪宗地界,玲瓏塢城主過七百歲的生辰之時請過我,但我當時要去除邪就沒去。”
宿玄問:“你了解他嗎?這一次他忽然突破元嬰滿境,此時想必有蹊蹺。”
桑黛捧著茶慢慢喝,邊喝邊道:“沒有見過,但聽說過,他與桑聞洲是好友,跟沈辭玉的父親沈烽也熟識,沈辭玉過去跟我講過他。”
宿玄沉默。
桑聞洲被桑黛親手斬殺,這件事幾乎人盡皆知,劍宗被仙盟審判,涉事者都已被仙盟下了追殺令,由沈辭玉親手斬殺。
沈辭玉前兩日也繼任了劍宗新任宗主,大典尚未舉行,他身子好像出了些問題,但名號已經掛在了仙盟。
桑黛喝完了一杯茶,將空杯子遞給宿玄,小狐狸熟練給她又倒了一杯。
她端起來接著喝。
“玲瓏塢城主名喚烏寒疏,是個地級靈根,天賦一般,但因著幾百年前於先城主有恩,先城主沒有孩子,便將城主之位傳給了他,他這人年輕時候太過放浪,招惹了不少仇家,如今年紀大了過得有些窩囊闲散,每次有邪祟都是請禪宗的人去,自己這城主當得倒是舒坦。”
宿玄蹙眉:“禪宗也去?”
往往都是城內的修士解決不了邪祟,才會請主家幫忙的。
桑黛放下茶盞,道:“禪宗的人性子都溫和沉穩……”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似乎是想到某個有些讓人頭大的人,神情變了一下,頗為嚴謹補充道:“檀淮除外,除了檀淮外的佛修性子都挺穩重,尤其禪宗的宗主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誰的忙都幫,因此烏寒疏每次請他們都會去。”
宿玄煮上新茶,淡聲道:“放在妖界早把那烏寒疏革了,身為城主不幹正事,那便去當個闲人吧。”
桑黛盤起腿坐好,關上窗子。
“烏寒疏安於享樂,何況地級靈根大多也就修到元嬰境了,這麼多年就沒突破元嬰境的,他這一次修為進境大概有隱情,而那幕後人又想引我去玲瓏塢,因此我覺得,烏寒疏進境一事興許與他有關。”
“嗯,你接著說。”
“而且……春影劍好像就是師父在玲瓏塢得來的。”
宿玄喝茶的動作一頓,抬眸看過來。
劍修微微歪著頭,眉心擰在一起,道:“我那時候還沒出生呢,我師父成名早,彼時群英會還沒取消,每十年都有一次,我師父有一年得了魁首,春影劍就是他奪來的獎品,那一年群英會在玲瓏塢舉辦,也是最後一屆群英會。”
群英會是修真界存在了三千年的習俗,各大門派青年一輩都可參加,不論境界,不論人鬼妖魔。
但三百年前群英會取消,原因不知為何,當時宿玄和桑黛都未出生。
宿玄問:“你覺得是巧合嗎?”
桑黛搖頭:“不知。”
她一向嚴謹,沒有把握的事情不會妄下結論。
宿玄頷首:“無礙,到底打什麼主意去了便知曉了。”
劍修捧著業火球暖身,目光茫然也不知在看何處。
宿玄自然看得出來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桑黛在乎的人不多,應衡便是其中一個。
三歲就被交給應衡教導,劍心也是在應衡的教導下立的,她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應衡養大的。
宿玄嘆氣,青年身影消失,變為了一隻幼崽大小的小狐狸。
他走到桑黛的身邊,狐狸爪爪扒著她的膝蓋,輕盈一躍跳進了她的懷裡,四肢屈起縮在她的懷中。
“摸。”
小狐狸言簡意赅。
桑黛:“……啊?”
狐狸眼抬起看她,小狐狸將自己的爪爪搭在劍修的掌心,蓬松的尾巴在她的手腕上一掃一掃。
“不是心情不好嗎?”
【摸摸我就好了,黛黛喜歡我的本體。】
桑黛噗嗤笑了出來,唇角笑意清淺。
她放下業火球,抱住了一個更暖和的小狐狸。
桑黛的小臉輕輕蹭了蹭他的狐狸腦袋,聞到小狐狸身上的草木香,他的毛發順滑又柔軟。
小狐狸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
桑黛抱著他,問:“宿玄,你為什麼這麼會哄人啊?”
小狐狸懶懶趴在她的懷裡,“隻用哄你一個,你還不好懂嗎?”
“……好像是哦。”
桑黛很好懂,宿玄很了解她,知曉桑黛喜歡什麼,知曉她不喜歡什麼。
劍修捏了捏小狐狸的爪爪,一手為他自上而下順毛,屈起膝蓋讓小狐狸能夠趴得更舒服一些。
她看著懷裡的小狐狸,因為享受她的觸碰,他閉上了狐狸眼,隱約還有舒服的呼嚕聲。
桑黛忽然想到了些別的東西,她有些好奇,直接開口問:“宿玄,九尾狐和人修的後代是狐狸還是人啊,又或者是半妖?半妖在仙界好像處境有些艱難。”
宿玄懶洋洋回:“是半妖,本體會是狐狸,但滿月後便可化人形,妖界不歧視半妖,隻有你們仙界才會,本尊早就頒令妖族可與其餘三界成婚了,隻是仙界不允許罷了。”
桑黛道:“仙界確實是這樣,不合理的規矩很多。”
仙界不允許和其餘三界私通,雖不是什麼大罪,但人的成見也會淹死人,生下的孩子都會被歧視。
宿玄依舊閉著眼道:“在我們妖界就沒事,沒人在乎這個。”
桑黛揉了揉他的耳朵,問:“那會是九尾狐嗎?”
“不是,沒有九尾,九尾是純正的神獸血脈,需得雙親都是九尾狐。”
“是普通的小狐狸嗎?”
“倒也不普通,畢竟有一半神獸血脈。”
桑黛了然點頭,天欲雪說過,即使隻有一半血脈,天道也會賜予天賦能力,這麼一看好像確實不普通。
宿玄忽然睜眼,琉璃眸子與劍修對視。
小狐狸聲音帶了笑:“怎麼,擔心我們的崽崽會被歧視?”
桑黛剛開始沒聽懂,茫然問:“什麼意思啊?”
她問完就反應過來,急忙否認:“不是,我剛才隻是隨口一問而已,我有些好奇罷了。”
隻是看到宿玄的本體,桑黛忽然就在想,人修與九尾狐的崽崽也會是這麼可愛的毛絨小狐狸嗎,所以下意識就問了,她沒有宿玄想的那般多。
宿玄還在笑,小狐狸身子都在抖,越發想要逗逗劍修。
“你我都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你三歲煉氣,天賦更是四界第一,我又是上古神獸,我們的崽崽八成也得是天級靈根,就算不是也絕不會弱小,它以後定是四界大能,何況我們的孩子沒人敢看不起。”
桑黛的臉紅透,眼底都帶了急切,忙解釋道:“我真沒這個意思,我隻是單純問問。”
“黛黛,天分比血脈重要得多,王室的皇子公主們都是神獸血脈,但除了我以外,至今沒有突破元嬰境的,九尾血脈並不重要,就算我們真有崽崽,它的天分也絕對萬裡挑一,比一個沒什麼用的九尾血脈強得多。”
桑黛:“宿玄,我真沒有那個意思……”
小狐狸舔了舔她的手背,掀起一陣痒意。
“不過沒關系的,崽崽對我不重要,我們兩個人過日子也很好,沒有崽崽就把王位傳給柳離雪未來的孩子,你我雲遊四方去。”
桑黛不敢看他,耳根紅透,緋意一路蔓延到臉頰和脖頸。
宿玄不忍再逗她,趴在劍修的懷裡閉上眼。
“不逗你了,黛黛,要去休息嗎?到傍晚才能到。”
桑黛急於躲避,忙道:“好。”
她放下小狐狸便往一旁的榻上去,剛躺上去,小狐狸跳上了榻變為人身。
桑黛:“?”
宿玄一把把她摟在懷裡,有些慶幸自己是九尾狐,天生身量高大,可以完全將劍修攏進懷中。
他沒有收起耳朵和尾巴,九根毛絨尾巴有的卷在她的腰間,有的塞進她的懷裡。
“讓我抱會兒。”
桑黛:“……”
宿玄:“日常的親近,增進感情。”
小狐狸親了親她的鼻尖,捧住劍修的小臉問:“黛黛今天有沒有更喜歡我啊?”
【再喜歡我多一點點嘛,每天多喜歡我一點,今年我就可以有媳婦了!】
桑黛失笑,這麼幼稚的話隻有他可以說得出來。
迎著宿玄期待的目光,桑黛心底一軟,對他完全狠不下心。
她總會無條件縱容宿玄。
“有。”
小狐狸問:“比昨天更喜歡了些嗎?”
“嗯,更喜歡了些。”
“我也比昨天更喜歡黛黛了。”
他對桑黛的喜歡永遠勝於昨日,略匱明朝。
宿玄彎眼笑起來,捧住她的小臉湊上前,一連親了十幾口,每一下都格外響亮。
桑黛閉眼承受著他小雞啄米式的親吻,唇角的笑就沒停下來過。
小狐狸是真的很可愛很可愛,非常可愛。
小狐狸也隻在她的面前露出可愛的一面。
“那現在可以抱著睡覺了嗎?”
“可以。”
桑黛抱著他的狐狸尾巴,枕的也是他的尾巴,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芥子舟明明在接近玲瓏塢,可她方才那些緊張卻都消失了,有他在身邊好像一直都很安心。
她放下所有戒備,很快就睡著了。
自從來了妖界後,桑黛睡覺從來不設防,戒備心是一點都沒,之前有點風吹草動都能醒來,如今卻連小狐狸的偷親都察覺不到。
宿玄去啄她的紅唇,一連親了好幾口。
睡著的樣子也好可愛,哪裡都好可愛。
他將桑黛抱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哄她安睡。
芥子舟懸立在高空之中,往仙界的地帶飛去。
***
天闕山。
沈烽腳步匆匆往內殿走,剛進門便聽到一陣壓抑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