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早已深厚,城中街道無人。
今夜濃雲有些厚重,導致月影半數被遮擋在雲中,光亮暗淡,一陣冷風吹來,街邊的燈籠中燭火搖曳。
對街走來的青年捋了捋衣服,寒風將酒意吹散了些,腦子依舊有些暈乎不太清醒。
他踉跄走著,渾濁的目光中映出前面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人站在路中央,負手而立,看起來好像很高,一身黑衣,看不清臉。
青年眯著眼走過去,因為喝醉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腳步,走路歪歪扭扭。
他揮手道:“滾開,別擋小爺的路!”
他本家是出了名的富商,在這玲瓏塢裡便沒人可以惹他,便是城主也得對他爹禮讓三分。
可那黑衣人一動不動,就站在路中央堵著他。
青年惱怒,將酒瓶砸了過去,酒水碎裂噴濺在兩人的身上。
對面的黑衣人終於有了動作,抬了抬手,摸向自己的唇,酒水沾在他的唇瓣上。
“滾!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明天把你抓去喂蛇!”
蒼白的手揩去唇上的酒水,黑衣人彎唇輕笑,踱步走出陰影。
濃雲在此刻逐漸散去,月光也愈發明亮。
清透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寬肩窄腰,瞧著身段是個極好看的人,但面上戴著面具,隻露出一雙漆黑的眼和蒼白的唇。
他開了口:“你知道歸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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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青年惱怒:“什麼東西,滾啊!”
他接著問:“歸墟是修真界存在的根基,你知道為何嗎?”
“不知道,滾開,敢擋小爺的路!”
“你這都不知道啊?”黑衣青年彎眼輕笑,“你身上的四苦太過濃重,該殺哦。”
“你放什麼屁啊,什麼四苦,誰敢殺——”
醉酒青年的話還未說完,忽然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他梗著脖子垂首。
方才他所站的地方,原先應當是一片青磚,可如今那青磚在緩緩碎裂,一根聚攏的藤蔓從下面探出,破開青磚。
蔓身粗壯呈現暗綠色,長著一個個尚未開放的花骨朵,靈活的藤蔓逐漸纏繞上了他的小腿。
醉酒青年在發抖,被蔓身爬過的地方扎進一根根尖刺,莫名的引力在吸食他的血液。
“救、救命!”
可今日出來並未帶小廝,隻有他一人出來,便是叫都沒人能聽得見。
他有一些修為,驚恐動用靈力便要去斬斷那根藤蔓。
黑衣人裝模作樣抬手阻止:“欸,別。”
可這醉酒青年顯然已經慌了,不顧他的勸阻凝結出靈力,靈力剛在掌心中出來,原先緩慢爬行的藤蔓陡然間粗壯起來,扎入他腿間的尖刺跟著龐大,瞬間將他雙腿中的血液吸食幹淨。
藤蔓上巨大的葉片將他包裹起來,激動撲向他指尖上凝出的靈力,一口咬斷了整個手掌。
“救命——”
兩片葉子一前一後將他包在其中,葉片緩緩合攏,他驚慌到目眦具裂,強大的壓力擠壓著他,瞳仁驚恐爆出。
在葉片合攏的前一刻,他最後一眼看到不遠處的那位黑衣青年。
面具下的唇彎起,搖著頭似乎在惋惜著什麼。
葉片徹底合攏。
藤蔓收緊,無數尖刺穿透葉片扎進那人的身軀,連帶著血肉都被吃了個幹淨。
蔓身上的花骨朵似乎吃飽喝足,一朵小花慢悠悠開放。
除了青磚上墜落的一滴血液和碎裂的瓷瓶,無人知曉這裡方才還站了個人。
黑衣人挑眉,搖了搖頭:“不聽勸,就該死。”
那藤蔓湊到黑衣人身邊,親昵貼著他的身子。
他拍了拍它的蔓身,笑著問:“這具四苦之軀,你可覺得好吃?”
藤蔓搖頭,枝葉簌簌搖晃筆劃著什麼。
黑衣人挑眉:“哦,你說他太難吃了啊?沒關系,馬上就讓你吃更好的。”
藤蔓隱入地面消失不見。
月影之下,一聲冷嗤消散。
他抬眸,與高樓之上的粉裙女子對視。
施窈抬了抬自己的胳膊,露出胳膊上的黑紋,冷著臉問:“那我這副四苦之軀,它可喜歡?”
黑衣人彎唇笑起來:“那是自然,施大小姐的四苦那可是最純正的,它可是做夢都想吃了你呢。”
施窈的眼神冷冽。
黑衣人負手,懶洋洋道:“施大小姐再不找到天級靈根去壓制四苦,它可就要把你吞噬了哦,這一次,你能拿到應衡的最後一段靈根嗎?”
施窈微微眯眼,笑道:“唔,天級靈根不是還有桑黛的嗎,她那副琉璃身天生免於四苦,我若奪了她的舍,可孤身入歸墟呢,這是其他天級靈根覺醒者都做不到的。”
黑衣人點點頭,轉身朝遠處走去。
他揮了揮手,道:“憑您本事了,您若是敢奪,那便去吧。”
施窈的笑意散去,眸光陰沉可怖。
***
桑黛清早起床是被熱醒的。
她費勁扒開搭在身上的狐狸爪爪,側首去看枕在身邊的小狐狸。
他變成了狐狸真身,雖不是本體的大小,但身量也有他本人那般高大,九根尾巴有的墊在她的腦袋下面,有的纏在她身上。
桑黛覺得很熱,宿玄的體溫很高,跟個火爐一樣,尤其是毛茸茸的本體更加暖和,他周身的草木冷香格外明顯,將她包裹其中。
狐狸腦袋搭在她的頸窩,額上的金色神印上隱隱有流光。
他還沒睡醒,桑黛扶額。
他們是沒睡在一個被窩,畢竟小狐狸不蓋被子,隻有她蓋著錦被,身上還搭著他的狐尾。
外面有人在說話,隱約可以聽清楚是柳離雪和翠芍。
不過一小會兒,外面的聲音停下,柳離雪應當是離開了。
小狐狸的眼睫輕顫,被這股聲音吵醒,意識緩緩回歸中。
剛醒過來,對上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眼睛是很漂亮的鳳眸,看起來就很清冷。
小狐狸喜歡得不得了,意識還沒反應過來,狐狸腦袋已經下意識湊上前,哼哼唧唧去舔她的臉。
桑黛:“……”
她越來越覺得他像隻小狗。
桑黛別開腦袋,在他毛茸茸的本體上拍了一把。
“你好熱,給我變回來。”
宿玄的睡意終於消散,盯著自家劍修看了一眼,最終還是不情不願變回了人形。
高大的青年在身側躺著,桑黛的手還蓋在眼睛上。
“柳公子方才來了。”
宿玄“嗯”了聲,將人連被子抱進懷裡。
桑黛:“?”
“日常的親近。”
桑黛:“……”
可算是給了他一個絕妙的理由了是吧?
宿玄蹭著她的腦袋,哼唧道:“他可能來說玲瓏塢城主的事情,城主昨日已經渡劫,今日應當就開城門了。”
桑黛在他的懷裡仰起頭:“那我們今日去?”
宿玄將她凌亂的發別在腦後,淡聲道:“你想何時去?”
桑黛斂眉:“盡快吧,我想盡快找到師父。”
應衡沒有死,而這個黑衣人大概知曉應衡的下落,她總覺得他是在故意引她去一個個地方。
宿玄的虎口卡在她的側臉,摩挲著她的臉頰,道:“他這次是故意引你去玲瓏塢的。”
桑黛頷首:“我知曉。”
“你覺得他到底想殺你嗎?”
桑黛搖頭:“……我覺得有點不太像,你沒有和他交過手,但我跟他打過,我看不出來他的修為,所以他當時跟我打架可能收了手,更像是在逗我一般。”
看不出修為隻有兩種情況,要麼就是這人沒有修為是個凡人,要麼就是這人修為比她還高。
很顯然,隻能是後者。
宿玄有一下沒一下順著劍修的頭發,目光不知在看哪裡,像是在沉思。
桑黛垂下眼,屋內一時很安靜。
“黛黛,先起身吧。”
“宿玄,還有件事。”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響起。
兩人一愣。
宿玄道:“你說。”
桑黛想到了什麼,眉目有些冷淡。
“不對,幾月前,也就是我剛醒來的時候,有一次我的經脈紊亂導致高熱,當時渾渾噩噩之際識海裡有一道聲音,它在跟我說話。”
宿玄問:“它說什麼?”
桑黛與他對視,將記憶中的話告知宿玄、
——“四苦荼毒,歸墟覆滅,眾生如芥。”
——“天級靈根覺醒者,你擇的什麼道?”
這下輪到宿玄擰眉了:“你確定聽到的是歸墟覆滅,而不是歸墟靈脈覆滅?”
桑黛頷首:“嗯,是,我非常確定。”
所以她當時也覺得很驚駭。
“歸墟靈脈覆滅還有救,但歸墟仙境是四界根基,若歸墟仙境覆滅,四界定是要隨之湮滅的,有什麼東西可以覆滅歸墟,便是渡劫滿境修士都做不到這點。”
四苦又是什麼東西,為何會覆滅歸墟?
宿玄捧住她的側臉,問她:“你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或許是一場夢?”
桑黛否認:“應當不是,起初我也覺得是在做夢,但如今我們見了這麼多事情,翎音前輩也說歸墟最後可能會覆滅,所以我覺得這很有可能發生。”
至於是誰告訴她的,桑黛也不知曉。
就好比她也不知道自己腦海裡忽然多出來那本書是怎麼來的,又是為何可以聽到宿玄的心聲,這三件事有沒有聯系。
而那道聲音還讓她擇道,似乎是不滿意她現在走的這條道,想讓她重新換一條。
這一路走來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宿玄抱緊她,一手在她的脊背後輕拍。
他的臉色很沉,修挺的眉頭緊緊皺起,聲音冷淡:“不管是不是夢,我們先去玲瓏塢,找到那幕後人問清楚。”
桑黛頷首:“好。”
“天色不早了,我先起身幫你拿衣服。”
宿玄坐起身下床去為她找新衣。
桑黛想要自己去做,忙道:“我自己找衣服就行。”
宿玄頭也不回:“你躺著,外面下雨了,妖界要入深秋了,有些冷。”
桑黛剛出被窩就發覺了一陣冷意。
她訥訥縮回去:“……多謝。”
宿玄去偏殿為她找衣服,桑黛的衣服很多,並不放在主殿,主殿旁的偏殿中一整間屋子全是給劍修做的新衣和打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