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剛發完怒火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用力閉了閉眼按住眉心,控制自己的情緒。
時斯年上居高位已久,少有人敢忤逆他,更別提像時陸這般桀骜不馴,渾身反骨。
他抬眸直視著客廳中央那個高高昂著頭的男生,他唯一的兒子,眸光沉得嚇人。
“時陸,你給我滾回房間。”
這頓飯兩人還是沒吃成。
時斯年沒有在家待滿十分鍾,就匆匆帶著他的司機保鏢離去,汽車引擎聲從窗外傳來,整棟別墅恢復死一般的寂靜。
房間窗簾遮天蔽日,擺設一切沒有任何變化,就像他沒離開過。
時陸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任憑自己陷入無邊黑暗。
不知過了許久,門邊有人輕輕敲門,小心恭敬。
“小少爺,飯做好了...”
時陸眉也不抬,冷聲吐出一個字,“滾。”
-
接完電話,千螢就上樓翻箱倒櫃找出了那個快要進廢舊品回收站的按鍵手機。
灰白色外殼層層掉漆,鍵盤被磨得快要看不清字母。
千螢按下開機鍵,屏幕動態過後,桌面露出幾排小應用。
她點開那個企鵝頭,花了將近一分鍾登陸上去,從來都安安靜靜沒有任何新消息提示的軟件上,竟然亮著兩個小紅點。
Advertisement
L:“我到家了。”
日期是時陸走的那天晚上十點。
下一條消息間隔了十幾個小時。
L:“人呢?”
L:“敢不回我,你死定了。 ”
最新的在一個小時前。
L:“快遞到了,去取一下,收件人是你的名字。”
千螢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著鍵盤。
“收到!”
“謝謝鹿鹿(*^▽^*)”
臨發出去之前,她絞盡腦汁從輸入法的犄角旮旯裡找出了一個可可愛愛的表情符號,方才心滿意足發出去。
這邊男生手機很快收到提示。
時陸不在意地拿起瞟了眼,看到列表裡那個永遠灰色的頭像突然亮起,她認認真真給他回了兩條消息,還加了個又土又萌的表情符號。
時陸已經可以想象出她在那頭笨拙打字的模樣。
與此同時的,眼前出現了她和這個表情如出一轍的燦爛笑臉。
千螢無疑是漂亮的。
上揚的靈動杏眼,瓜子臉,嘴唇永遠是紅潤潤,一頭短發蓬松柔軟,笑起來會露出兩個小虎牙,明媚可愛。
她自己似乎並不知道這一點。
就連她身邊的那群朋友也像還未長大,近乎單純的孩童心智,沒人去發現她的美。
千螢和舒美美他們一起去鎮上拿了快遞,回來拆開的時候,一群人發出了沒見過世面的感嘆聲。
時陸給舒美美送得是一套限量版的娃娃,每個穿著不同的公主裙躺在包裝精致的盒子裡,舒美美看到第一眼就發出了尖叫,抱著盒子愛不釋手。
他給方虎買的是一套拳擊護具,頭盔、手繃帶、拳套、護襠...配備齊全。運動達人男子漢方虎頓時喜不自勝,拿著東西翻來覆去仔細研究,就差流口水。
“時陸真夠義氣,酷斃了。他就是我方虎一輩子的好兄弟了!”
“也瞅瞅人家願不願意吧。”舒美美摸著自己的娃娃,不忘埋汰他。
“略略略。”方虎對她扮了個鬼臉,舒美美直翻白眼。
“幼稚鬼!”
千螢看著眼前一幕一言難盡,覺得他們都挺幼稚的,難怪以前時陸天天罵他們。
不知為何,經過這個暑假,她覺得自己好像成熟了不少。
九月一號,正式開學。
千螢升入雲鎮中學,成為了一名高中生。
雲鎮的初高中是在兩個不同的地方,雖然都在鎮子上,但一個南一個北,除了她和吳曉天,其他幾人還在初中沒升上來。
方虎小學的時候多留了一級,舒美美比他們小一歲,吳奇當年讀書時報名報得晚。
五人小團伙開始被拆分成兩個,上下學再也沒辦法成群結伴,高中有早晚自習,他們時間對不上。
課業也是迅速的多了起來。
在這個暑假之前,千螢感覺自己都像個孩子,每天外面瘋玩沒有任何負擔和煩惱,而進入高中第一次摸底測試之後,她就突然明白了自己現在的任務。
好像應該要開始認真學習了。
千螢開始早出晚歸,每天天沒亮就起床,吃過早餐騎著自行車和吳曉天一起出發去學校,有時候是他在院子外面等她,有時候是千螢去他家樓下叫他。
兩人騎著車趕在日出前抵達學校,在早讀聲中翻開書本開始新一天的學習。
各科老師布置的課業都很重,學校課程結束後,晚上回來還要寫作業背書。
方虎和舒美美他們來找過她幾次,千螢都在寫作業沒有和他們一起出去玩,久而久之,他們也很少來叫她了。
和千螢共同話題漸漸增多的隻有吳曉天,而他們聊天的內容基本上都圍繞著學校、學習。
不過一個暑假。
千螢身上的氣息不自覺逐漸沉穩,孩子變成了少女,就連隔壁的阿姨看到了都說她開學以來變得成熟了不少。
這似乎是她最後的一個無憂無慮的暑假。
千正民的民宿生意陷入了危機,其實從很早之前就有徵兆了,民宿自開業以來都沒什麼客流量,去年冬天幾乎都是半關門狀態,整個暑假也隻接待過時陸一個常住客人。
隨著千螢年紀增長,以後開支會更高,僅靠家裡的這點收入隻能勉強維持生活。
夜晚時她下樓經常會看到千正民坐在院子裡悶頭抽煙,他已經很久沒抽過煙了。
千螢放學回來不小心聽到千正民在客廳講電話,說話間冒出了“沿海”、“工作“”這幾個詞匯,不遠處談話聲仍在繼續,千螢悶悶回房間,放下書包拿出作業本開始做。
大抵是心煩意亂,沒寫幾筆,千螢就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手機,摁亮開機鍵。
她登錄上那個企鵝號,裡面隻有和時陸的對話框,兩人聊天頻率不多,大部分都是隻字片語,時陸給她發消息,千螢總是過很久才看到回,久而久之,他也發得少了。
千螢打開對話框,翻看著兩人的聊天記錄,上一次還是她入學不久的時候,時陸發消息問她到新學校感覺怎麼樣。
那幾天特別忙,千螢總是忘記看手機,等看到這條消息已經是兩天後了,她給時陸回復過去,他把她罵了一頓。
再往上,是她為數不多的一次主動給他發消息。
告訴他快遞收到了,方虎和美美都很喜歡。
時陸問她的喜歡嗎?
他給她寄了一大包吃的,裡面全是千螢最喜歡的那個牌子的巧克力。
仿佛心有靈犀般,千螢的聊天記錄還沒翻完,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一個來電顯示,清晰放大著一個名字。
“鹿鹿。”
千螢臉上一喜,立刻拿著手機接通,聲音輕快。
“鹿鹿!”
“你在幹嘛?”依舊是男生特有的開場,懶散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嗓音,直白詢問。
兩人電話次數並不多,千螢學校不讓帶手機,回來後又忙著幹活寫作業,常常忘記上樓去開機,時陸打家裡的座機比較多,然而大部分時候都是被千正民接到,次數多了後,時陸就減少頻率了。
“我剛放學,準備寫作業。”千螢聲音染上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失落。
“怎麼了?”時陸不自覺放軟了語氣。盡管兩人聯系不算頻繁,但幾乎千螢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他都知道。
他知道他們學校有個很大的操場,知道念高中後老師很嚴格課業壓力嚴重,也知道她每天都和吳曉天一起上下學。
時陸酸死了,恨不得把送他那臺無人機給搶回來。
送他還不如給大黃玩。
千螢一聽到時陸軟下來的聲音就莫名委屈,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吸了吸鼻子,頭壓得低低的,“鹿鹿。”
“嗯?”
“鹿鹿。”
“阿千?”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一遍遍叫著他的名字,時陸急得快上火,他在這頭深吸一口氣,壓下浮躁焦慮。
“出什麼事了嗎?”時陸平穩住情緒,力圖讓她看不出異樣,沉聲問。
千螢安靜了會,突然松懈下來般,“沒什麼事啊。”
她話裡甚至有絲笑意,“我就是想叫叫你名字,我好久沒有叫過你了。”
“鹿鹿,鹿鹿,真好聽。”千螢叫他時和別人不一樣,那兩個字會格外圓潤,聽起來俏皮可愛,就如同此時耳畔的這般。
天真得沒有任何陰霾。
時陸那顆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他放在兜裡的手已經不自覺攥成拳,此刻慢慢松開來,隻想揉亂她頭頂發絲。
“阿千,你再嚇我下次就給你寄刀片。”
“為什麼?”女孩在那頭茫然地問。
時陸彎了彎嘴角,“恐嚇。”
“嚇死你。”
“............”幼稚鬼。
-
臺城一中校門口。
正值放學,三三兩兩穿著校服的學生往外走。
時陸剛掛完電話,嘴邊的笑容還沒收起,旁邊的人就立刻湊過來,嬉皮笑臉。
“陸少爺,剛剛是和誰打電話呢?笑成這樣。”
時陸頓了下,反問:“我笑了嗎?”
“可不,笑得一臉蕩漾。”寧儲舉起三根手指放在耳旁,滿臉嚴肅。
“我發誓,千真萬確。”
“有病。”時陸白了他一眼,走了。寧儲趕緊扯著書包帶子跟上。
“透露一下嘛!”他追上時陸原本想直接撲過去,又不敢伸手去搭他肩膀,最後隻能憋屈撞了下他胳膊,擠眉弄眼。
“是不是上次那個小螢啊?”
時陸頓住腳步,轉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寧儲卻飛快舉起雙手投降。
“我錯了,少爺。”
他能屈能伸,認完錯見時陸壓根沒有要和他計較的樣子繼續往前走,寧儲又立刻跟上湊到他旁邊,賊心不死。
“時陸,你不會真的在鄉下找了個女朋友吧,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估計我們全校女生都會心碎。”
寧儲和時陸從小學就認識了,兩人是一個鋼琴班的,當年因為參加比賽一起訓練過一段時間,寧儲自來熟,在他死纏爛打之下兩人勉強成為朋友,一路這樣磕磕絆絆走到了高中。
那個無人機也是他給寄的,他大概是學校裡唯一一個知道時陸暑假被他爸發配到鄉下待了兩個月的人,結果出乎意料的是,他這個嬌生慣養的朋友竟然沒有和他抱怨一絲不滿回來後還天天抱著手機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