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憬之似乎又笑了,但我沒敢抬頭看他。
翻過一頁書,我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地名,不由一愣,「大人。」
「嗯?」他停下來看我。
「長平州,在哪裡?」
我從未離開過慶安,理應不知道長平州,但我很肯定,這個名字我聽說過。
「在慶安前面,如果去京城會路過,距京城百裡路。」他揚眉問我,「你去過?」
我搖了搖頭。
「我肯定沒去過,但覺得有點熟悉。」
「可以去看看,那裡驢友很有名。」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他,拼命回憶,我為什麼知道這個名字。
「大人,」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長平州,有沒有一個叫地靈的廟?」
顧憬之皺了皺眉,起身找出一本地域圖來,在我面前鋪著翻開。
「有,在這裡。」他點了個位置。
我跌坐在椅子上。
14
「怎麼了?」顧憬之驚訝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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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
前世我有瘋病,所以後來的事我幾乎都不記得,就算記得也隻是零星的某個讓我害怕的片段和畫面。
譬如這個地方,譬如這個廟。
因為我前世就是在這個廟裡被人凌辱,最後也凍死在那裡。
「戴卿堯。」顧憬之手扶在我肩膀上,輕拍了拍,我驚醒過來,恍惚地看著他,「沒事,我隻是忽然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失神了。」
顧憬之沒追問我什麼事,隻是給我倒了杯茶,和我講長平州的一些事。
「那邊靠海,有一個碼頭,不過現在海禁不做外面的買賣。」
「長平人喜歡吃面食,餃子之類尤其愛,冬天和慶安差不多冷,但要比慶安這裡富裕些。」
我認真聽著,努力回憶前世的事。
「有沒有吃一種……肉包子?是辣的。」
我不記得什麼包子了。
「驢肉包子。」
我心頭一跳,一個畫面突然浮現在我眼前,街上到處躺的都是人,有人在那些躺著的人身上踢了幾腳,那個被踢的人,手一松,一個肉包子從他懷裡滾出來,我爬過去塞進嘴裡。
肉包子好吃,那味道我甚至還記得。
「怎麼了?」顧憬之問我,「你臉色很差。」
「我忽然看到滿街死人的畫面,就在長平州。」我將畫面描述給他聽。
他沒有質疑真實性,隻是驚訝,「什麼時候?人為什麼死?」
我不知道,腦中除了這些畫面,什麼都沒有了。
「長平近年沒有出現這種情況,別怕。」他猶豫了一下,輕輕的安撫的拍了拍我肩膀,「這事應該是不存在的。」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
如果真的存在,那按照我前世的時間推算,我自上吊後就神志不清了,但我知道,我和顧延是十月十八成親的。
如此往後算四年,那就是泰平二十五年的十月。
15.
這一夜,我依舊做著前世的夢,但夢境不再是破廟,而是在那條街上。
街上人來人往,滿街的死人,哀鴻遍野。
有個孩子在哭,孩子裹著棉袄,臉色發黑,脖子一側發膿潰爛,我再去看其他人也是如此。
我去問地上躺著的人,他生了什麼病,為什麼大家都病了。
那人說不了話,我又去問其他人,忽然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忙轉過身去,就看到顧憬之朝這邊走過來。
他穿著官服,口鼻用白色的布裹著,一邊走一遍吩咐身邊人,
「咽氣的,全部拖去掩埋。」
我喊顧憬之,他沒有聽到,徑直從我身邊過去。
我從夢中醒來,滿身冷汗!
「杜鵑。」
杜鵑從門外進來,我問道:「祖父留了一箱醫書,你去搬來。」
「怎麼這會兒要看醫書了,小姐您又要學醫了嗎?」
我小時候跟著祖父學醫,但由於我太懶了,學了五年就放棄了。
但祖父過世的時候,還是將醫書留給了我。
我坐在地上,慢慢翻著書看,杜鵑問我找什麼。
「找一種病,不得病的人得捂著口鼻的。」我道。
「天花嗎?」
「不是。」我看到的畫面裡,人的樣子不是天花,我可以肯定。
一直找到天亮,我急匆匆去了縣衙,「我找顧大人。」
「大人昨天夜裡回京城了,似乎是家裡有急事。」門口的差役道。
「那可說了什麼時候回來?」
差役說他不知情。
我嘆了口氣,不過應該也不著急,畢竟是四年後的事。
顧憬之還在任上,回去應該不會很久,等他回來再說這件事也不遲。
但我沒有想到,等了十多天,也沒有等到顧憬之回來,但這天顧延卻在我回家的路上,攔住了我,他瘦了很多,人也不如以前俊朗。
「你知道,顧大人回去幹什麼嗎?」顧延抱臂看著我,眉眼間有著難掩的幸災樂禍。
「大人自有大人的事。」我繞開他,他卻冷嗤一聲,「他回去成親了,聖上要將公主嫁給他。」
我心頭跳了跳,沒理他,顧延卻道:「他不會看上你的,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我什麼身份也比你好,」我上下打量他,「窮的連新衣服都買不起了,還穿著春裝?」
顧延幾乎惱羞成怒,我懶得理他,回了家。
「顧大人回家成親?」杜鵑失望了,「我還以為顧大人喜歡你呢。」
我白了她一眼,「你見過哪個世家公子,清流官員娶一個商戶女做妻子的?」
杜鵑撇了撇嘴。
我翻著萬花筒,也輕輕嘆了口氣。
轉眼便入了臘月,去京城回來的周老爺,帶回來一個消息,「顧大人入罪,被判了流放,咱們著要換新官了。」
15.
我去周家找到周老爺打聽顧憬之的事。
「安寧公主說顧大人輕薄了她,聖上便讓大人娶公主,大人既不肯娶公主也不認罪,所以聖上就問他的罪了。」
周老爺說,聖上給顧憬之賜婚,顧憬之拒絕後便要回慶安,沒想到他走的那天早上,公主當殿狀告他輕薄了自己。
這件事,不論真假,公主敢拿自己的名聲告,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顧大人文武雙全,經世之才,若早生三十年避開今上,肯定會……唉……可惜了,被人用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毀了。」
自古有這樣的先例,陷害磊落坦蕩的人,就是要用下作的手段,毀他聲名,斷他信念。
「當今聖上一心修道問仙,實在是……」周老爺搖頭,「這天下,怕是要生亂。」
我不由又想到夢中的那個畫面。
「京中,很亂嗎?聖上有幾個兒子?」京城太遠了,我們尋常百姓所知道的,都是道聽途說。
若非顧憬之,我對聖上有幾個兒子也不感興趣,那個龍椅,誰坐在上面對我們來說,都沒有差別。
「兩個兒子。」周老爺低聲道,「太子體弱,二皇子是個傻的,就是安寧公主最聰明了,所以……」
周老爺露出個隱晦的表情。
「可惜心術不正!」他低聲道。
我明白了,安寧公主也想要皇位,所以她想要顧憬之輔佐她,顧憬之不願意,她就用下作的手段毀了他。
「不過,顧大人也不是任由人拿捏的,他隻是看著脾氣好而已。不鬥,隻是沒到時候吧。」
「這天下,將來不知道怎麼樣呢。」周老爺笑得意味深長,「反正老夫要好好活著,親眼看看那些害大人的人,最後什麼結果。」
我點頭,「我也等著。」
渾渾噩噩過完年,二月裡,慶安來了新的縣令,顧憬之肯定不會回來了。
我沒給顧憬之寫信,顧憬之也沒有給我來信,生活中也漸漸沒有人再提到那位負責沉穩的顧大人。
我重新拜了先生,從頭開始學醫,小時候背過的湯頭歌,現在背起來容易多了。
她們都笑我這麼大了還學醫,我隻說闲著無事,找點事做。
「小姐,今兒那個媒婆說話真難聽,說您今年十八了,如果再不嫁人,可就嫁不出去了。」
「等我三十歲時,找個十八歲的,饞死她。」我笑著道。
杜鵑點著頭。
顧延來找了我幾次,我不理他後,他便和先前那位小姐成了親。
第二年三月的一天,隔壁顧延兄妹吵了起來,杜鵑去打聽,說顧延將宅子賣了,顧靈毓當然不同意,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
下半年,顧靈毓嫁了位大她十六歲的男人,男人又老又醜,但是錢多,隨便顧靈毓花用,但沒兩年男人死了,她夫家兒子爭家產,將她這個無所出的繼母趕了出來。
顧靈毓常常和別人說她嫂子壞話,說家裡沒錢還愛擺譜,明明不是什麼世家小姐,規矩卻多的很。
還說新嫂子不給他哥錢用,他哥出去應酬,還來找她借。
我聽了,隻笑了笑。
隔壁搬來一對新婚夫妻,妻子喜愛種花,滿園子爬著薔薇,開花的時候,我站在家中的院子裡,都能聞到花香。
春天的時候,她們家的花竟翻過了牆頭,進了我家的院子,我沒客氣,悄悄剪了枝,也遷插在我家院子裡,沒想到秋天時我的花也開了。
不過,這年秋天,聖上駕崩了,體弱的太子登基稱帝,安寧公主俯首稱臣。
但周老爺說,顧憬之依舊關在宗人府裡,沒有放出來。
宗人府不是牢房,聽說有吃有喝還有人伺候,就是不能離開那裡。
第二年春天,我去長平州開了醫館,去看了那個碼頭,還吃了驢肉包子。
不但如此,我還屯了一百八十畝的藥園。
「小姐,」杜鵑從外面回來,擦著汗,「今天好熱啊,我回來的路上,有人暈倒了。」
我整理著藥方,隨口應道:「嗯,長平比慶安熱多了,不是靠海嗎?為什麼這麼熱。」
「她們說今年格外的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杜鵑喝了口水。
「今天九月初幾了?」我問她。
「今天是初四,居然還熱,您說怪不怪。」杜鵑坐在藥行門口吃肉包子,見到一位大娘坐路邊喘氣,就端了一杯涼茶過去。
「小姐,大娘也暈倒了。」杜鵑跑回來,「您快去看看。」
16.
「又暈倒了一個人?」我問道。
今天雖有些悶熱,可到底是九月了,哪可能熱的一個兩個暈倒的?
「你去洗手,我去看看。」我去了外面,看到了暈倒的大娘,她面色煞白地倒在地上喘氣,我小心翼翼診了她的脈。
「杜鵑!」我抬頭,杜鵑嚇得噗通坐在了地上,「夢,夢成真的了?」
我等的,預防的,害怕的事,來了!
「怎麼辦?」杜鵑慌了手腳,我道,「不要怕,一切按照我教過你的做。」
杜鵑點頭,喊了家裡的伙計,所有人都用面巾蒙著口鼻,將大娘送去了城外藥園的莊子裡,我洗手換衣服去找了這條街上所有的大夫,將鼠疫的告訴了他們。
我和大夫們都認識,大家雖然沒有遇到過鼠疫,但都知道藥方。
和大夫們說完,我和幾個年長有威望的大夫一起去了長平州的州府衙門,知州聽到後就嚇癱了,喝了三碗茶連著問了十幾個怎麼辦。
我沒有說話,由著最有威望的劉大夫調配指揮。
這種事,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所以我不能太露頭,以免有人認為鼠疫是我弄的。
好在,劉大夫是個有能力的,他安排的很周到。
「大人,」我補充了一句,「我認為,當下要緊的,是封鎖的所有要道閘口,不許任何人進出!」
王大人驚恐地看著我,「不許進出嗎?」
「大人,這裡離京城隻有一百裡,您耽誤不了。」
「好,好,好,本官這就去辦!」
王大人出門的時候摔了一跤,又爬起來去招呼人。
劉大夫轉頭看著我,蒼老的臉上露出拼死一戰的決然,「戴大夫,這一戰我們是前鋒。」
我點頭。
王大人雖能力一般,聽十分聽勸,做事也很麻利。
在治療和調度上,他一切都聽我們的,短短半天,劉大夫說的我補充的所有措施都辦好了。
但盡管如此,戴氏藥行還是擠滿了百姓,我站在最高處,衝著所有人喊道:
「藥,肯定有!現在你們回家,預防和保護自己,遠比買藥更重要。」
「莫慌,別怕,有事就來找大夫!」
大家都看著我,有人道:「戴大夫,我能信您嗎?」
我認真地看著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