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內,氣氛壓抑。
師傅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封信。
信中正是我寫給太子的話。
為了不被認出字跡,我還特地花了三十大兩找人代寫。
【承蒙公子抬愛,我與公子不過露水情緣,切勿放在心上。】
【盼公子尋得如意佳人,餘生皆是歡愉。】
不愧是讀書人寫的,忒有文化。
一看就是某個大家閨秀說的,
師傅從善如流道:「屬下無能,我們在香料鋪子搜查時,正巧這位姑娘在買香露。」
「她一眼就看到我們,得知我們在尋人,所以……」
他當然沒見到什麼姑娘,這一切都是對好的臺詞。
蕭禎「啪」的一聲將信放下。
他冷聲道:「你們怎麼知道,她就是那夜的女子?」
我反應很快:「她問我們,公子唇上的傷可還好?」
「她說把你咬傷了,很是不安。」
他盯著我,不放過我臉上的任何表情:「那她還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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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聲如蚊蟻:「沒了。」
師傅愈加惶恐,拉著我跪下:「都是屬下的錯。」
蕭禎黑沉沉的目光卻落在我身上:「你確實有錯。」
師傅幹脆自請去宮門守衛,我眼一急:「屬下也去。」
雖然信已經送到,但是我留在東宮,萬一哪天他又想起這事,倒不如離他遠遠的。
這樣他永遠不知道,自己曾經和自己暗衛一夜春宵。
蕭禎說:「我又沒怪罪你。」
我心一狠,當斷則斷:「屬下有錯,理應與師傅一同受罰。」
蕭禎沉默片刻:「季瑤,你可想好了?」
我:「屬下想好了。」
他臉色愈冷,聲音冷到聽不出任何波瀾:「好。」
12
當宮門護衛枯燥無聊,但好歹不用提心吊膽。
隻是聽到太子的消息,我還是會忍不住多問兩句。
春獵時我護駕出行,卻沒想到,太子竟然來了。
同僚又在議論:
「太子一向不愛湊這種熱鬧,去年陛下發怒,他都不來,今年是怎麼了?」
「今年元琳公主在,還有很多官眷,想來春暖花開,太子也想開了。」
眾人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
皇帝龍心大悅,帶著諸皇子深入林間狩獵。
突然前方傳來一聲聲急切的呼喊:「護駕!護駕!」
待我策馬趕到時,前方已亂作一團。
受驚的皇帝被人扶上馬,而蕭禎已不見蹤影。
聽聞他們當時在圍捕一隻大虎,受了傷的老虎肆意攻擊人群。
蕭禎為了護住皇帝,他的馬挨了老虎一掌,瞬間將他甩入崖底。
我莫名心急如焚,跟著人群搜尋,終於在一處狹隘的崖底找到他。
男人墨色衣裳上布滿灰塵,卻絲毫掩飾不住其矜貴清冷的氣質。
師傅準備跳下去,蕭禎仰頭看我們,平穩道:
「你太胖了,進不來的。」
師傅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我說:「我來吧。」
13
我翻身躍下,小心踩著碎石往下,輕巧鑽進密集的叢林。
他一見到我,整個人便虛弱靠在我的背上。
我人又麻了……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仿佛置身於水深火熱。
「抱歉。」他在我耳邊毫無歉意道,「剛剛從馬上墜落,腿有些疼。」
太子有些不對勁。
話多了起來,手腳不老實,眼神還像狼。
我尋思狩獵宴上也沒人給他下藥啊。
難道他在記恨我毀了他的姻緣?
天大地大,主子的平安最大。
「屬下帶您上去。」
我半扛著他,拽著藤蔓往上蹿。
「季瑤,」他倦懶的聲音落在我頸間,「你用香了?」
我手哆嗦了一下。
秋月樓那日後,我特地洗了好幾遍。
怎麼可能還有香味?
「殿下聞錯了,屬下從不用茉莉香。」
蕭禎長眉微挑:「你怎麼知道是茉莉香?」
又被套話了!
我突然發現,我就是個缺心眼。
而蕭禎最擅長對付缺心眼的人。
察覺到我的沉默,他直起身子,盯著我:
「你為什麼額頭出汗?」
我秉承少說少錯的原則:「沒有。」
蕭禎:「……」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往我湿涼的額頭一抹。
我嚇得瞪大雙眼。
他唇角微勾,不再深究:「你說沒有就沒有。」
14
一場春獵因為皇帝受驚和太子受傷而失去原本的熱鬧。
太醫說太子墜馬時防護姿勢很好,隻是手腳有些瘀傷,需要靜養三日。
我因此也被調到太子營帳守衛。
然而元琳和其他宗室女子並沒有放心,她們火急火燎趕來探望,均被護衛攔在外面。
夜裡我照常巡邏時,撞上了又來碰運氣的元琳。
她眯起眼上下打量我一眼,幹脆也不裝了:「你叫季瑤是吧?」
「公主明知故問。」
「你知不知道,本宮很討厭你。」
我早就知道她那點心思了。
這些日子,她不是派人往我營帳裡扔蛇,就是在我的飲食中下藥。
但她根本不知道,對於身經百戰的暗衛來說,這些不過雕蟲小技。
我之前礙於身份緣故忍氣吞聲,可是我今天不想忍了。
我譏笑:「討厭我的女人多了,從宮裡排到宮外,您算老幾?」
她旁邊的婢女惱羞成怒:「你怎麼敢這樣跟公主說話?不知廉恥。」
「廉恥是什麼東西?委屈我自己,讓你開心嗎?」
元琳捏著帕子:「你以下犯上,難道本宮還治不了你了?」
她低聲吩咐幾句,立即有幾個大漢劈頭蓋臉上來捉我。
我迅疾如影,都沒怎麼使力,他們便倒了一地。
外頭突然響起腳步聲,是皇帝。
聽到人群的聲音,元琳突然跌倒在地,低聲哭了起來。
一旁婢女道:「好大膽的護衛,竟敢傷害公主!」
好家伙。
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我目瞪口呆。
為了搶佔道德高地,當真不擇手段。
皇帝震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紛紛惶恐跪下,烏泱泱倒了一地。
元琳委屈道:「我竟不知,大漢民風已彪悍到這個地步,隨便一個暗衛,都可以欺侮我。」
帝皇居高臨下,眼角眉梢都掛著怒:「是你幹的?」
元琳唇角掛著微不可見的笑意。
我俯倒在地,強忍恐懼,開始睜眼說瞎話:
「陛下,元琳公主侮辱我軍,聲稱我軍都是孱弱病夫,並找人與我比武,屬下不得不應對。」
跟著皇後久了,我嘴皮子功夫也厲害了不少。
皇家最注重顏面,皇帝果然一時有些為難。
元琳氣得聲音微顫:「是你出言不遜,血口噴人。」
一道熟悉的男聲從身後響起:「出言不遜的人是你吧?」
是蕭禎。
他幾步走過來,將我護在身後,神色冷峻如霜,周身氣壓低沉:
「兒臣親眼所見,是元琳挑釁我軍在先。」
他還問身後的師傅:「你們都聽到了吧?」
我的同僚們個個點頭如搗蒜。
15
元琳僵在原地,臉色有些發白。
皇帝肅著臉,聲音不輕不重:
「元琳,我國與大宋交好,此等小事,不會因此失和。但這是大漢,你是外人,理應注重分寸。」
他又看向我:「至於你,處事不當,應當——」
我不由得惶恐起來。
蕭禎毫不客氣打斷皇帝:「季瑤是兒臣的人,理應由兒臣處置。」
……
「是兒臣的人」這幾個字怎麼聽著那麼怪?
一場鬧劇就此散場。
經此一出,元琳再也沒有找我的麻煩。
就連旁人對我的態度都恭敬了不少。
春獵結束,皇帝一行便要擺駕回宮。
可太醫說,太子還要靜養五日,車馬勞頓隻怕傷情惡化,等靜養好了回宮也不遲。
不是,之前說的三日,怎麼又變成了五日?
我去向蕭禎告別。
他那受傷的手肘就這樣隨意放在桌上,他抬起眸:「我派人與母後說了,你待我傷好後一同回去。」
我有些遲疑:「可是……」
他抿著唇看我,沉默。
那雙好看的眼中似有柔光。
我心中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我聲音很小:「那屬下就叨擾殿下了。」
他這才臉露笑意,但很快又壓了下去:「你能別在我面前自稱屬下嗎?」
「啊?」
「在我面前,你想自稱什麼都行。」
「屬下得令。」
「……」
16
大部隊回京後,整個大營就剩下我和幾個同僚。
我將營帳扎在他們旁邊,晚上好有個照應。
夜晚我去看蕭禎的時候,他的睡眠突然就不好了。
我很是擔憂:「怎麼回事?」
蕭禎靠在椅背上,有些感傷:「太醫說了,是心悸。」
這些日子他不是墜崖就是罵女人
當太子可真不容易。
難怪睡不好。
「那我去給你煎些安眠的湯。」
他拉住我的手肘,凝視著我:「不必那麼麻煩,陪我睡覺就好了。」
……
我耳朵麻了。
我一定是聽錯了。
他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後側:
「我營帳很大,有屏風也有床榻,你可以自便。」
我婉拒的話還沒說出口,身旁的太醫一臉感激:
「殿下此行匆忙,沒有婢女貼身照應。那便麻煩季大人了。」
我:「……」
17
其實蕭禎話不多,但一開口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害得我神經一直緊繃,生怕露餡。
他最後問我:「季瑤,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心跳如擂鼓。
我很想問他是不是發現我是那晚的女子,我能嗎?
不行,不行。
一旦他說是,那我還怎麼面對他?
我否認:「沒有。」
他悶著聲:「行。」
他不說話了,我莫名慌了起來,輾轉難眠。
反而是蕭禎睡得十分沉穩。
……
這人果然是在整我。
第二日我醒來時,蕭禎恰好掀簾回來。
我僵硬道:「早啊!」
蕭禎溫聲道:「不早,已經中午了。」
我剛想站起,結果脖頸生痛。
我忍不住輕嘶一聲,艱難道:「我落枕了。」
蕭禎身形一頓,迅速上前:「我來幫你。」
我倆在榻上拉扯時,門口忽然傳來聲響。
蕭禎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隻見那裡已經站了好幾個人。
見識過大風大浪的男人們,此刻一個個目瞪口呆。
有大統領,有師傅,有同僚。
我回神時,蕭禎還維持著俯身替我拉伸的動作。
他的手放在我纖細的脖頸和背上。
大統領先反應過來,火速帶著他們離開。
「屬下知罪!屬下什麼都沒看到!屬下這就退下!殿下請便!」
18
我的人雖然還在榻上,但是心已經死了。
蕭禎緩聲道:「你還痛嗎?」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我紅著臉問他:「你剛剛為什麼不放下門簾?」
「你明明……平日會順手放下的吧?」
他坦然自若:「但我為什麼放下?」
我都被他繞進去了。
蕭禎從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是我不同啊。
「萬一被皇後知道了,她會誤會的。」
「誤會就誤會……」
他又改口道:「放心,他們不會說出去的。」
……
我整理好回到大本營時,他們幾個人一臉雀躍。
「季瑤,你什麼情況?」
「太子那麼不近女色的人,你竟然能近得了他身!」
「聽說太子要選妃了,你趕緊籌備籌備。」
「對啊,你底子好,打扮一番,肯定入得了太子的眼。」
我不可置信:「太子要選妃?」
同僚道:「聽說太子終於答應選妃,宮裡現在就等太子回去。」
「太子一向身體健壯,也不知道這次怎麼回事,養了那麼久的傷。」
後面他們說的,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蕭禎這棵鐵樹終於開花了?
細細想想,太子選妃是好事,皇後多年的心願終於能了結。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像是突然被堵住。
久久怔在原地。
有些難受。
不對勁。
我不對勁。
19
回到宮中,宮裡已經在籌備太子選妃事宜。
連師傅也被叫走了。
他意味深長道:「我要護送殿下要出宮,好像是要見某位姑娘。」
有些詭異。
我讓人替我值班,偷偷跟在他們身後。
誰知,師傅護到半路,竟然跑路了。
隻剩下蕭禎和一個女子的身影。
他們孤男寡女,一同去湖邊遊船。
我坐不住了。
雖說蕭禎要成親,可這也太著急了吧?
還不知道對方姑娘是什麼人。
湖水綠如翡翠,華美的畫舫靠在荷葉深處,可我一點都沒有心思欣賞。
進了畫舫最裡面的雅間,忽然傳來衣裳撕裂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道嬌滴滴的女子聲音:
「秋月樓一別,我才知道,殿下在我心中的分量。」
「這些日子,我一直很想殿下,沒承想還有機會再見。」
我如遭五雷轟頂。
竟然有人冒充我!
20
所有的理智一剎那被拋到九霄雲外。
我直接闖入雅間,大喊一聲:
「殿下,你搞錯了!」
一向待人冷漠疏離的太子,竟然摟著一個戴著面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