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透著股詭異的靜謐,我嘆口氣朝他伸出手。
「先下去吧,估計要開始了。」
12
周庭這次的宴會辦得實在隆重,比我那回虛假的生日宴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挽著越溪的手下樓,一道目光自始至終粘在我身上瞧得我全身不自在。
回首,果然是周庭那雙陰沉森冷的眼。
我借著親吻的角度湊到越溪耳畔。
「一會兒我拖住周庭,你找準時機馬上離開。估計他已經察覺資料被人拷貝過,我怕他一會兒會搜身。」
「好。那你怎麼辦?」
「不用管我,他不會對我怎麼樣。倒是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一吻落在越溪耳垂下,撤回身子時驚覺他整張臉都漲紅。
我玩心大起,嬉笑著又親一口:「你這麼害羞啊?」
「……別玩了!」
「好好好不玩了。」於是又親了一口。
「……」
察覺身後腳步漸近,我捏了捏越溪的手,無聲告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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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下一刻,周庭暗含慍怒的聲音就在我身後響起。
「程程,之前交代你的事,怎麼樣了?這裡人多口雜,跟我上去說。」
周庭目光輕蔑掃過越溪,轉身帶著我去到三樓。
剛一進門,他就餓虎撲食一般扼著我的脖頸將我推在門上。
後背那道舊傷撞上堅硬門板,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程珏,我跟你說的話你一句也聽不進去是不是?你非要玩到我沒有耐心才停手?」
周庭身高近一米九,整個人站在我身前落下一片巨大陰影。
我奮力去掰他的手,直至感覺脖子快要斷裂他才將我一把撒開,居高臨下道:
「程珏,你要是敢真的愛上那個姓越的,我現在就讓他死。」
我跪伏在地上大口喘氣,聞言昂首,直視著他的眼睛發笑。
「周先生貴人多忘事。是您自己將我送上他的床,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不如我幫你回想,那份監控錄像現在還在你手邊吧,當時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很滿意我的表現嗎?」
周庭被我的話堵到無法辯駁,一氣之下砸了他最寶貴的一瓶葡萄酒。
他曾說,要留到我結婚的時候送我。
滿地的紅色酒液像血肆意流淌,我被周庭重新拎起按在沙發裡。
他目眦欲裂,眼裡是我從未見過的痛苦和憤怒。
「我今天,本來是想讓你和他離婚,當眾宣布要娶你的,結果你就這麼報答我。
「你可以去開房去風流,怎麼都行,就算是玩夠一圈回來我也養著你。
「但是程珏,你不能愛上別人,你的眼裡隻能有我,能聽懂嗎?」
我不理解他這套矛盾的說辭,卻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我盯著他的瞳仁,那裡倒映出了孤零零一個我。
是這二十多年來,始終孤零零的一個我。
「周庭,我沒有愛上別人,我隻是連你也不愛了。
「從很久之前,無法具體到某一件事,好像是那麼日積月累著,就不愛了。」
我話說得輕輕的,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抬手抹去他掉落的淚。
「讓我走吧,反正你從來都是沒有我會過得更好,不是嗎?」
13
周庭不肯相信我不再愛他的事實,把我鎖了起來。
他收走我的手機,將我關在他郊區的別墅裡,整日用錢和愛盡可能地堆著我。
我百無聊賴地抓起一把紙幣從窗口散落,不知道越溪那個傻子有沒有把東西送出去。
總不至於會回來找我吧?
後來的我想起這事,還在遺憾。
早知道會一語成谶,就想想別的了。
午飯時候,周庭風塵僕僕從外趕回來,不像往常那樣抱著我問我在家做了什麼,而是又一聲不吭用指尖敲起桌面。
「之前讓你查的事,找到證據了嗎?越溪他是不是臥底?」
「沒有,沒找到。」
周庭長呼一口氣:「程程,我再問你一次,想好回答。」
我瞬間心提到嗓子眼,知道周庭大概已經掌握了大多數證據。他在給我機會,等我坦白從寬。
「……沒有,我沒找到證據。」
周庭的眼神冷得快要結冰,慢條斯理調出兩段監控擺到我面前。
一段是越溪從周庭房間出去,一段是我把越溪拉進房裡。
「他挺聰明,還知道事先破壞監控。可惜了,我的監控比他想得先進些。
「順便告訴你,他今天偷溜回來找你了,但我沒抓他。咱們總得放長線,才能釣大魚是不是?」
周庭格外溫柔的語調引起我一陣惡寒,他捧起我的臉,嘴唇輕輕柔柔印上吻。
「這是你最後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去告訴他,九龍三天後會有活動,所有人都在,勸他出動所有警員。
「程程,你的命和他的命,自己選吧。」
14
周庭這兩個選項,其實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用來比較的地方。
我一條爛命,前半輩子湊合活,後半輩子又壞事做盡,沒什麼好留戀。
我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開誠布公那天,越溪給我講他們警局時的神情。
他落寞又無奈,那是我第一次見他一向陽光的臉蒙上陰翳。
我不想,讓他攏在陰影下。
我陪周庭守在據點的監控室裡,心裡暗自祈禱不要見到熟悉的身影。
可是老天聽不到,我早在十幾年前顛沛流離的時候就試過了。
監控裡,越溪躡手躡腳,卻還是能連他的面部表情都捕捉到。
周庭在一旁笑著拍拍我的腰:「去吧,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點頭下樓,重新出現在越溪眼前時,他眼裡的驚喜滿溢。
我跟著欣喜,原來會有人見到我時,露出這麼期待的表情。
「你真的在這!怎麼樣,周庭沒欺負你吧?算了路上說,走,快跟我走!」
我微笑搖頭攔住他的動作:「我走不了了,你……」
我話說一半笑容逐漸消失,一些東西後知後覺填滿腦內空白處。
我真的在這?
不對,不對……
根本沒有什麼放長線釣大魚,周庭壓根就沒想讓越溪活著出去。
他根本無所謂我的決定是留誰,因為他一開始就是利用我吸引越溪來。
我全身冷汗直冒,怕到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
越溪也明顯察覺到我的不對勁,表情凝重握緊我的手。
我緩慢掙脫他的拉扯:「越溪,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出去,不要回頭。」
「程程姐……」
「快走啊!!」
15
來不及了。
周庭在樓上瞄準射擊隻需要兩秒,我想也沒想撲在越溪身後替他擋下。
我的射擊很準,彈無虛發,然而我是周庭手把手教出來的。
子彈強行衝破肌肉組織打進內髒,劇烈痛感幾乎讓我昏厥,腳一軟跌進越溪懷裡。
「程程!」
「程珏!」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我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了,隻奮力推著越溪的手。
「走吧……快走,去做你應該做的……」
越溪哭出顫音,想帶著我一起,可我已全身無力沒法與他同行,隻會成為累贅。
他拗不過我,隻好擦掉眼淚奮力向前奔跑。
真好,我終於也能做回好人了。
待周庭下來的時候,已經隻剩我自己。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眼角落下,他抱著我往急救室送,調動一切人脈來跟閻王爺搶人。
跟我二十歲那年一樣。
我感覺不到痛了,隻能聽到有人在我旁邊忙前忙後。
但我並不後悔, 我這一生好事沒做過幾件,不是困於親情, 就是耽於愛情。
總該有點,高於這些的追求。
我眼皮越來越沉重,終於熬不過困意, 閉眼睡過去。
也不知道越溪那個笨蛋,有沒有到地方。
16
我再睜眼時,身邊坐著胡子拉碴的周庭,衣衫凌亂, 雙眼熬到赤紅。
我哪裡見過他這副樣子, 當即蹙眉躲遠點。
他也不氣, 隻是伸出手來想握我,我揮手要躲才發現竟穿過了他的身體。
原來我,已經死掉了。
「程程,你醒來看看我……你睜眼看看我!
「對, 你不是喜歡這個玩偶嗎?我給你買來了!」
他舉著一隻紫兔子往我懷裡塞,但床上的人還是毫無反應。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也什麼都記得。
還以為,他留我在身邊這麼多年,對我至少是有一點不一樣的。
「「我」他答應了, 也的確是帶回來了。
可不過是他當時的情人隨口撒個嬌說喜歡, 他就當著我的面把東西給了別人。
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喜歡了。
我飄在空中, 冷眼看他悲痛欲絕對著我的屍體懺悔,說他後悔那麼對我, 早知如此應該待我好一點的。
早知如此,世界上哪有那麼多早知如此。
即使重來一次,他也一樣會自負到不肯相信我會不愛他,然後再一次為所欲為地踐踏我的感情。
周庭這個人, 始終隻愛他自己。
在我離世的第三天,周庭終於接受了事實,他將我的骨灰做成鑽石又定制成了戒指,隨身攜帶。
可憐我死後還是不得解脫,依然要跟他捆綁在一起。
我離世的第五天,越溪終於重新換上警服, 和無數警察一起包圍了整座九龍。
周庭最近為了我的事精神不佳,行事莽撞毫無章法, 很容易就被人抓住破綻。
最後是越溪親自為他戴的手銬。
他看著周庭無名指上的戒指, 顫聲道:「程珏呢?」
周庭揚唇,得意洋洋晃了晃手:「不明顯嗎?」
「你他媽……你把她弄到哪去了!」
周庭從容邁步走向警車, 上車前回身看他一眼,依然是那副蔑視人的做派。
「不告訴你,自己去找啊。」
17
大概是我太想親眼看到這位毛毛躁躁的小警察有沒有完成他的任務,執念太強才讓我死後還得以存活人間。
現在看到了, 就該走了。
我在消散前伸手接住了越溪的一滴淚, 滾燙熾熱,像他一樣。
「其實你之前害羞時真的很可愛,我也真的……一瞬心動過。
「小警察,前途無量, 以後也要繼續造福四方呀。」
我化成星屑逐漸融入風中,消失前朦朦朧朧聽到有人含著淚應答。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