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當年是不是我救你,當真有那麼重要嗎?」
如此回答,已是默認。
心口處像是被針扎了一般。
忽然抽搐一下。
有些疼。
原來是我弄錯了。
是我一開始就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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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當年我在杏花林中墜馬,是沈問安救的我。
那年,我爹還未戰死,承諾等杏花開時,陪我去城外的杏花林中放紙鳶。
可他一連三次都食言了。
最後一次,我賭氣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騎馬去了城郊的杏花林。
我原本想躲起來,希望我爹能放下軍務,也緊張我一回。
卻不想剛到杏花林,馬便被蜜蜂蜇了,受了驚。
那時候我力氣小,韁繩根本拉不住。
被甩出去的那一刻,我以為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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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有。
慌亂中,有個人飛身抱住了我,一連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堪堪停下。
身後有人墊著,我的身上沒受什麼傷。
但翻滾的時候,頭不小心磕在石頭上,短暫失去意識。
再醒的時候,我前一片漆黑,已經在那人ťů⁼背上了。
雖然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到,背我的人身量不高,應當是年紀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很沉默,路上一言不發。
而我因為看不見心中害怕,一直哭鬧,無心其他。
隻隱約記得,碰到他的右肩時,摸到一片濡湿,聽見他隱忍的抽氣聲。
那日,他將我放在鍾家門口便悄然離去,連姓名都不曾留下。
我以為,我再也尋不到救我的恩人。
但一年後,我卻偶然瞧見沈問安肩頭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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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認錯人。
因為我問過沈問安,他並未否認。
我握緊袖中的短劍。
這一刻,恨不得衝上去殺了他。
身在敵營,我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你一直都在騙我?」
沈問安上前一步,語氣微急。
「我想過否認的!
「一開始我真的想過,可每次看你望著我時,眼中的熾熱和深情都在提醒我,你喜歡的人根本不是我。
「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對你動了心。隻知道你越是表現出喜歡我,我就越感覺痛苦。
「偶爾我也想,如果我像你這樣,心裡裝了別人,你會不會也像我一樣焦灼?
「褚毓出現的時機太巧,等我想解釋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眉頭緊鎖。
望向我的眸子滿是痛色。
仿佛真的愛我至極,情深不知一般。
「阿黎,我後悔了……
「隻要你回到我身邊,我保證今後一定全心全意對你,會比謝咎更加疼你、愛護你……」
我根本不信。
甚至覺得好笑。
一個褚毓是時機巧合?
那蘇杳杳呢?
「沈問安,別狡辯了。
「你對我根本不是喜歡,隻是你自己得不到,也不允許別人得到,自私又可憐的佔有欲罷了!」
我抽出袖中的短劍,直指他的面門。
「就憑你拿我當借口跟著淮王大動幹戈,置百姓安危不顧這一點,你便一輩子都比不上謝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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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短劍,終究還是沒能沒入沈問安的胸膛。
多年沒執劍,我早已生疏。
上次傷他,純屬因他始料未及,是我僥幸。
這一次我傾盡全力,連他分毫都未傷到,便被他反手制住,綁了手腳。
或許是見我當真動了殺心。
他掐住我的下颌,面目猙獰。
語氣也惡狠狠的。
「阿黎,我做這一切真的是為了你我的將來。
「放心,既然你這麼惦記謝咎,我一定會將他的首級帶給你!」
恰逢簾帳掀開,有人進來。
沈問安回頭看了一眼,冷冷地道:「看住她!」
得了回應,這才Ţŭ⁶撂下狠話,便甩袖離去。
直到沈問安走遠了,那人才快步上來。
「姐姐。」
她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輕聲喚。
正是兩個多月前,在茶水中下藥,欲助沈問安帶我走的蘇杳杳。
「再過一個時辰,外面的守衛便會換防。我知道一條小路,到時候悄悄帶你出去。
「上次沈問安用我娘的性命脅迫,我是迫不得已。
「但是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會救你。」
25
蘇杳杳說會助我離開,我毫不懷疑。
事實也同她說的那般。
一個時辰後,她當真趁換防松懈,帶著我堂而皇之從守衛眼皮子底下離開。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那守衛對著她的眼神曖昧,但稱呼卻異常恭敬。
一聲「夫人」,絕不是沈問安的妾室應有的稱呼。
大約瞧出我的疑惑。
她輕聲開口。
「想來那位都城中的褚姑娘,是一位很好的人。
「我這副僅僅與她有幾分相似的皮囊,不僅入了沈問安的眼,還入了淮王的眼……」
她勾唇笑笑。
短短兩句話,卻讓我心中巨震,不敢置信。
「沈問安他將你……」
「送給淮王」這四個如物品交易一般的字,我實在說不出口。
胸膛劇烈起伏。
半晌,才摁住胸中的怒火。
「這個畜生!」
我剛才,就該殺了他!
就該拼著性命不要殺了他!
可明明發生在蘇杳杳身上。
該憤怒、該哭訴的人應該是她。
但她的表情卻稀松平常。
平靜地轉移了話題。
「沈問安帶領大軍駐扎在這兒隻是假象,今日凌晨淮王已經帶了三千精兵偽裝成百姓,從都城皇家別院的密道入城了。
「都城的兵都在城外,今夜沈問安起兵攻城,同時淮王也會攻入宮中。
「姐姐,這消息我傳不出去,若是你,定能將這消息傳給謝公子和鎮國公……」
說話間,她已經帶我走到了營外的林子裡。
那兒已經拴了一匹馬。
一匹馬,兩個人逃命並非不行。
可我心中卻隱隱不安,下意識問:「你不走?」
「我走不了了。」
蘇杳杳笑了。
這一次,我終於瞧見她唇角苦澀的笑意。
「沈問安用我娘的性命要挾,囚我數年,也辱我數年。
「我呀,還要留在這兒親眼瞧見他的死狀,替我娘報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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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杳杳恨沈問安。
比我想象中更恨。
隱隱傳來的搜尋聲中,她慌忙催促。
「姐姐,快走。無論聽見什麼都別回頭。
「盡快把消息帶回都城,一城之人的性命都交給你了。」
她在笑。
笑容燦爛,宛如迎風搖曳的丁香。
可我分明瞧見她眼中的晶瑩與決絕。
我想帶她走。
想勸她報仇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得搭上自己的命。
甚至想留下來,同她一起。
但理智上卻清楚,我勸不了她,她早就下定了決心。
而且她說得不錯。
要盡快將消息帶回都城,帶給謝咎。
「好……
「我一定……」
我翻身上馬。
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這個曾於黑夜中拉著我的手說「姐姐,你可以將我當成親人」的女子。
再三躊躇,終究還是打馬而去。
明明早已入春。
風卻很冷,刮得人眼眶疼。
我聽見身後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
聽見沈問安狠厲地嘶吼。
「蘇杳杳!你竟也負我!」
甚至聽見蘇杳杳肆意,卻自由的笑聲。
可我不敢回頭。
也不敢停下。
直到跌跌撞撞闖入鎮守在都城門口的兩萬安州軍中,見到鎮國公,才忍不住淚如雨下。
「謝咎在哪兒?
「淮王已經入城了!」
淮王入城,鎮國公竟沒有多少意外。
打聽之下才知道,那條密道皇室的幾位皇子都知曉。
謝咎昨夜已經帶了人,去都城內的密道入口守著。
但因不確定,隻帶了五百兵馬。
五百對三千,數量懸殊。
可餘下的兵馬,仍舊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就算淮王伏誅,也不確定今夜沈問安是否還會帶人攻城。
略一商討,鎮國公最終還是撥了兩千兵馬,由謝咎舅父帶著前去增援。
兩千已經是極限。
我不願在城中幹等。
換了一身戎裝,也跟著去了。
可到了站在高處,隻見屍山血海中,安州軍已經所剩無幾。
渾身是血的謝咎正與淮王拼殺。
混亂中,他身後忽然飛出一支箭矢,刺中他的腰腹。
他動作一滯。
下一瞬,便被淮王的劍刺中肩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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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抽出。
謝咎轟然倒地。
天空明明豔陽高照。
可我仿佛卻聽見了呼嘯的雷聲。
意識像被抽離,飄蕩在空中似的。
我看見增援的安州軍一擁而上,同敵軍廝殺在一起。
看見謝咎的舅父讓人將他拖到安全處。
也聽見有人喊:「拿下淮王,無論死活!」
這種感覺太不真實。
直到一陣熱風裹挾著血腥吹來。
我才猛然驚醒,踉跄著朝謝咎奔去。
謝咎的盔甲已經碎了。
傷口處還潺潺地冒著鮮血。
他雙眼緊閉, 不知道是死是活。
越走近,我腳下越是發軟。
好不容易才摔在他身邊。
「謝咎……」
這一刻, 我無比慶幸。
慶幸自己帶了傷藥。
慶幸自己學過醫術。
腰間的箭我不敢拔,隻能折斷等回城處理。
但我帶的止血藥,對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很有用。
沾了血的續命藥丸, 塞了幾次,勉強塞進他嘴裡。
做完這些,我的雙手才後知後覺開始顫抖。
「謝咎……
「你可不能死,咱們還沒成親呢……」
我聲音發顫,試圖喚醒他。
「你留下的信, 我看了。
「明明那年在涼州城外的杏花林中, 是你救的我, 你為何不告訴我?
「你說給我留了後路, 若有意外, 讓我去岐川……
「但從你在涼州救下我,我睜眼看見你的第一眼起, 我的後路隻有你。
「若你死了,我絕不會獨活……」
……
「你……不可以……」
細弱蚊蚋的聲音,恍若驚雷。
我猛地一怔, 連呼吸都屏住了。
地上謝咎睫羽微動,終於睜開眼睛。
明明連呼吸都費勁。
他卻還要拼盡全力, 顫抖地朝我咧開嘴, 露出一個笑容。
「阿黎……你別哭呀……
「還沒娶到你……我肯定會活下去的……
「這一次……是你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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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仗,終於贏了。
淮王被謝咎舅父生擒。
原本入夜要攻來都城的大軍, 不知為何悄無聲息。
第二日才聽說沈問安死了,死於毒發後, 被人一刀扎入心口斃命。
而那個殺了他的妾室蘇杳杳,卻不知所終, 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敵軍群龍無首, 一大早便繳械投降。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謝咎說得不錯。
新帝同先帝不一樣。
這一次鎮國公與他無詔調兵, 新帝不僅沒怪罪。
反而大肆嘉獎。
不僅恢復了他「祈王」的身份, 還了鎮國公軍權。
還在京中重新賜了府邸, 留謝咎在京中養傷。
但被謝咎謝絕了。
傷口才結痂, 他便鬧著要回雲州。
出發那日,新帝微服出巡, 特來相送。
城門口, 他們兄弟二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遠遠看見新帝點頭拍了拍謝咎的肩,笑著朝我的方向望來。
下一瞬, 謝咎也笑開了。
他們並未聊多久。
回雲州的馬車上,我好奇地問他。
他卻不答。
隻神秘兮兮笑道:「阿黎,咱們趕回雲州, 大婚肯定也趕不及了, 不如咱們轉道去涼州吧?我想去鍾將軍和你父母墳前磕個頭。」
他不說,其實我也能猜到。
大約他求了皇上還我祖父清名。
轉道去涼州,並非隻是磕頭。
他大約還盤算著, 到時候給我一個驚喜。
胸口處有些酸澀,又有些發軟。
看著對面眼睛都快笑沒了的謝咎。
我終究沒忍心拆穿。
隻主動牽起他的手,同他笑。
「好。
「一切都依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