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問安:「謝咎!你趁阿黎重傷失憶诓騙她,卑鄙小人!
「你瞧瞧這裡是哪裡?
「今日早出了雲州城地界,上次那一百軍棍沒要了你的命,這一次你可沒那麼好運!」
謝咎不甘示弱。
「呸!這是我夫人宋虞!隻要能救回我夫人,我今日就算是上京又如何?
「倒是你,見不得人幸福美滿的可憐蟲!
「我與我夫人琴瑟和鳴,你隻能守著空無一人的衣冠冢,到死也得不到一句原諒!」
……
他們對峙。
誰也沒有注意到拿著匕首的我。
沈問安還欲再開口,但一個「你」字才出。
忽然哽在喉嚨。
他手中的劍被挑飛。
可他卻沒看。
隻緩緩轉過頭來,似不敢置信,瞪大著雙眼。
「阿黎,你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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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自他肩胛骨刺入。
鮮血瞬間浸湿了他的衣裳。
這一劍後,我與他也算兩不相欠了。
我這般想。
後退一步,擋在謝咎身前。
「沈將軍,你認錯人了。
「誰都不能傷我夫君!
「無論是誰,都不行……」
16
匕首落下的時候,我沒有半分猶豫。
但沈問安目光陰鸷,捂著傷口離開後。
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我還是控制不住,雙手顫抖。
我怕血。
那猩紅的顏Ťű̂ₛ色,這三年來時常都要出現在我的夢裡,將我裹得喘不上氣。
一如現在,令我呼吸微急。
「別看。」
溫熱的大手覆上我的眼睛。
謝咎的聲音很輕,一如既往讓人安心。
「別怕,我在。」
他輕輕扳著我的肩。
三年來,頭一次主動「逾矩」,是將我拉進懷裡。
「謝咎……」
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可他卻沒回答。
甚至靠著我的身子越來越重,手也漸漸垂了下去。
「阿虞,我有些疼……」
謝咎的聲音,撒嬌似的,是從未有過的柔軟。
我終於察覺出不對勁。
在他栽倒之前,環上他的腰。
可觸手一片湿熱。
令我心中大駭。
「謝咎?你受傷了?」
然而回答我的,隻剩他清淺的呼吸。
17
謝咎傷得很重。
幾乎喊完疼,便昏死過去。
聽姍姍來遲的侍從說,他們沿途追來,有好幾撥沈問安的人攔著。
謝咎心急,亂了方寸。
被人逮著機會在背後劃了一刀。
這個過程,他說得輕描淡寫。
但我卻能想象得出,當時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我能猜到,謝咎的傷很重。
雖然有心理準備。
可大夫褪下他的衣裳,看清他後背的瞬間。
我還是猛地怔住。
他的後背新傷舊傷縱橫交錯。
除此之外,後腰的位置,還有一塊面積不小的瘢痕。
猩紅,猙獰。
那形狀與大小,像極了三年前大夫換在我臉上的皮。
三年前,我因臉上傷口潰爛,治療的時候,不得不將壞死的肉剜掉。
換上一層從剛死之人身上,揭下來的新皮。
我本不想治的。
可謝咎告訴我,剛巧城郊有個小姑娘因病去世。
他花了大價錢才說服她家裡人同意,讓我不要憂心。
我從未疑心。
可看著滿背刀傷鞭痕中,那一大塊膚色完全不同的傷疤。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那大約是他背上,最後一塊完好的皮膚了。
可他卻給了我。
我心中酸澀,眼眶也發熱。
再也忍不住,聲音顫抖。
「謝咎,țů₀你可真是個傻子……」
18
怕謝咎高熱驚厥,整整一夜,我都伏在他床邊。
然而第二天一早醒來。
我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在床上。
反倒是昨日受傷暈倒的謝咎,趴在床邊,手上抓著我的一縷頭發,興致勃勃地編著辮子。
見我醒了,他手上不停,朝我微微勾唇,笑彎了眼睛。
「醒了?」
他應當很歡喜。
動作不停。
手中一縷發絲中,不僅有我的,還有他的,緊緊纏繞著。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他緊緊盯著那簇頭發,輕聲開口。
「沈問安說我挨了一百軍棍,其實沒有,父皇疼我,將軍棍換成了鞭子。動手的還是我自己人,根本不疼。
「當年聽聞羌軍異動,我便猜到他們要攻涼州。
「我也不是盼著沈問安扔下你,我隻是怕,也賭不起……」
他的語氣不疾不徐。
卻不容我開口打斷。
仿佛坦白,也仿佛剖白心意似的。
「發現你失憶時,我不知道有多高興。
「我知道你喜歡沈問安,不、應當說那時候全涼州城,沒有人不知道你喜歡沈問安,可他拋下你,我就該自私地爭一爭。
「我爭了,但後來又怕你突然恢復記憶,也怕你恢復記憶後,又被那姓沈的迷惑,日日惶惶不安,於是忍不住一再試探……」
他頓了頓,手上的動作漸漸停了。
聲音有些發顫。
「阿黎,我錯了。
「明明是我哄騙你在先,那日卻隻顧自己逃,甚至還質疑你。
「李三郎說得不錯,考慮那麼多做什麼?感激也好,其他什麼都好,我應該牢牢抓住你,將你綁在身邊……
「阿黎,你喚我夫君,說要嫁給我的那些話,還作數嗎?」
謝咎言語中的忐忑和小心翼翼,一如既往。
我其實有很多話想說的。
我想說,明明他父皇對他不喜,否則去歲薨逝,也不會特意留了聖旨,削了他母族鎮國公府的大半軍權。
想說,我對沈問安其實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喜歡。
還想說他沒錯。
錯的是我。
失憶一事是我隱瞞,也不該讓他一味地等。
甚至想告訴他,若下次再遭遇這般情況,不要追來。
我不願看他受傷。
我有腳,會自己走回來。
但我心跳得厲害。
胸口處也酸脹發軟。
對上他忐忑不安的視線,更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心念微動。
等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吻住他了。
許久,才退開。
在他錯愕震驚的表情中,緩緩開口。
「謝咎,我們成親吧。
「不是因為感激,隻是因為我喜歡你,想嫁給你而已……」
19
這一次,謝咎沒逃。
他緊緊盯著我,眼眶微紅。
「好。」
……
遲來三年的婚禮,在謝府中如火如荼地籌備著。
婚期定在三月後的四月二十七。
要問徵納吉,要制作婚服。
時間很緊。
但謝咎猶覺不夠快。
親自盯著婚服工期。
每日都要問上一句:「今日幾月初幾?」
我與他都滿心期待。
可還沒等到成婚,都城中先傳來了淮王與沈問安造反的消息。
消傳到雲州那日。
謝咎正在我院子裡,糾結成親那日鋪在床上的喜果,是選城東張家的鋪子?還是選城南柳家的?
聽聞侍從來報,淮王帶著沈問安已經攻到了乾安,再有兩座城池便能攻入都城。
他神色瞬間凝重。
「四哥怎會如此兇猛?
「都城那頭如何?可有對策?可有調兵?」
他抓著那傳話的侍從一連三問。
那侍從比他更急。
「沒有,都城那頭的消息好像被淮王攔截了,並無任何調令。
「是鎮國公和您舅父,快馬加鞭差人來問,這渾水蹚還是不蹚?」
謝咎沒回答他。
隻是深深望向我,半晌忽然笑開。
「阿黎,我就是隨口問問。
「放心吧,我就是個連雲州都無法離開的庶人,定不去蹚這渾水。
「而今重要的,是咱們的婚事……」
謝咎說不會蹚這渾水。
但我知道,此事無論是他,還是鎮國公都定然會管。
當年淮王與今上爭儲,都城便鬧得沸沸揚揚。
新帝登基不足一年,根基不穩。
這時候萬不敢貿然從其他城池調兵。
現下唯一能調動的。
隻有謝咎外祖鎮國公手頭,那闲在安州城不足兩萬的兵。
沒有詔令,率兵入都城。
一個落得不好,便是謀逆的死罪。
這情形比當年陵西關還要嚴峻。
謝咎這人瞧著率直,仿佛沒心沒肺。
但他同我祖父一般,心中都裝著大楚的百姓黎民。
定然不會放任淮王攻入都城。
果然。
第二日一早,府中便沒了他的人影。
隻餘下一封書信。
信中第一頁,是他分析的局勢。
【我父皇心胸狹隘,恨不得天下盡在掌握,眼裡半點容不得人,他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傳位於我六哥。
【四哥旁的沒學,將他的暴虐多疑學了個十成十。他若得勢,將來無論是朝堂還是百姓,大約都要遭殃了。
【可我六哥不同,他將來定會是個名垂千史的明君。】
信的第二頁,才是給我的。
【阿黎,此番調兵終是有風險,我不願瞞你,但於鍾將軍一事上,我已悔恨多年,此次不願祖父和舅舅獨自擔風險。
【你就在府上等我,哪兒也別去。
【聽說雲州城外的山上也有一大片杏花林,等我平安回來,便陪你去杏花林中放紙鳶,一如我們初見那日。
【若有意外,我也在岐川給你留了後路,有田莊、有宅子,足夠你今生衣食無憂。
【不過你放心,我對我自己有信心……】
20
謝咎的信,像叮囑,又像遺書。
令我心中震顫。
尤其他心中的那一句「杏林中放紙鳶,如初見那日」。
更讓我如遭雷擊。
原因無他。
隻因我明明記得,當年我在杏花林裡跑馬摔了頭,將我救下並背回府的人是沈問安。
而第一次見謝咎,是我十一歲那年,祖父宴請鎮國公一家的宴席上。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皇子。
他的性子也和現在不大一樣。
腼腆內斂,也不愛說話。
就連鎮國公讓他同我招呼,他都閉口不言。
那幾日,我因摔了頭,眼睛短暫失明,心情不佳。
僅在宴上短短露了一面,便匆忙回房,連他的模樣都不曾知曉。
直到第二年秋天,他從都城來涼州,入了我祖父麾下。
才漸漸聽說,涼州城來了位不要命的皇子,每次訓練上陣,都衝在頭一個。
那時,我與他見面次數不多。
印象最深的,便是我與沈問安成親前一日。
他翻牆入了鍾家,在我窗外送來一壇子賀酒。
明明我的記憶沒有錯。
可捏著信紙,我心中卻升起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測。
——謝咎才是那個在杏林中救了我,將我背回城的人,而非沈問安。
猜測既起,就像洪水猛獸,一發不可收拾。
我心緒不寧,也不願意等。
當日中午,便讓人牽來一匹快馬,帶了上好的傷藥,打馬前往都城。
這三年,謝咎為我尋遍了名醫調理。
我的手雖然還是不能提起重物,但拿一柄特意打造的短劍,還是綽綽有餘。
我知道,自己去了幫不上忙,或許還是拖累。
但隱隱直覺,如果不去,我大約就要錯過什麼。
我心中慌亂,途中幾次走錯。
離都城越近,空中的血腥味就越濃。
甚至隨處都能看見被鮮血染紅的土地,和躺在地上的屍體。
我沒打算接近戰場。
想先在附近找個落腳點,打聽情況。
可落腳點還沒找到,便被一小隊士兵攔住去路。
運氣不好。
領頭的,正是兩個多月前才見過的沈問安。
21
沈問安將我帶回了都城外的營地。
臨時搭建的軍帳中,他揮退了所有駐守的人。
仿佛解釋。
又仿佛警告。
「阿黎,此番淮王定會登位。
「他承諾我,等他榮登大統,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阿黎,除了你我別無所求,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同你在一起。」
他的話可笑至極。
說什麼為了我?
不過是懦夫為自己的錯,尋的擋箭牌而已。
「別,謀逆的罪名,我可擔當不起。」
我嗤笑。
沒糾正他的稱呼。
隻是死死地盯著他。
「沈問安,當年我在杏花林中落馬,當真是你接住我的嗎?」
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沈問安有一瞬間的愣怔。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
皺眉反問:「你終於承認你是鍾黎了嗎?」
見我不接話,又輕嘆一聲。
笑容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