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總算明白了皇後娘娘那日為何說要堅持到新年。
她要跟他們告別。
除夕是大節日,宴會會進行到很晚,我瞧著皇後娘娘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魏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把魏小姑娘拉了回來。
她沒看皇後,隻是叮囑:「姐姐累了,你安靜些,過會兒就要回家了。」
「回家?」
皇後突然問了出來,她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魏夫人看著她回答:「對,回家。」
皇後便笑了,她極輕地點了點頭,望向她的母親。
魏夫人微笑著回望,卻還是沒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
那天夜裡,皇後便走了。
皇上站在皇後寢殿門口,久久沒能回神。
最後反應過來時,走路都有些搖晃。
明妃跟在他身後,但並沒有去攙扶。
我看著這一切,心裡卻想:
現在來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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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髒了魏明珠回家的路。
18.
明妃瘋了。
在皇後頭七過了的第二天夜晚。
誰也不知道她怎麼上去的。
她赤著腳,僅著一身貼身的衣物站在牆上,用一根木簪挽著頭發,看起來有些亂糟糟的。
宮女、太監們在下邊亂成一團,姜嫻茹卻像是在看舞臺上的戲子一樣,在上面又哭又笑。
宮裡來看笑話的人不少,等著她跳下來的人也不少。
賀滿拉著我站在人群裡,舒蘊面無表情。
「她這是做什麼?妃子自戕可是大罪啊……」
因為那日的事,賀滿對她也放下了些許成見,話裡還帶著幾分關心。
舒蘊攏了攏披風,在冰冷的夜風中,鼻尖有些紅。
她抬頭看著輕聲說道:「我聽說,她剛進宮時就這樣鬧過,後來是皇上把她父母關著了才消停下來,但是兩個老人家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大牢,本就身子不好,沒能熬過這個年。」
賀滿緊咬著嘴唇,遲遲沒有松開。
我抬眼看去,思緒有些恍惚。
我母妃的父母皆早亡,若是沒有我的出現,她是不是也會如同現在的姜嫻茹?
隻不過不會有這麼多人知道,也不會有這麼多人關心。
四處看去,宮裡的妃子們眼裡大多都是幸災樂禍,含著「你快跳啊」的狂熱。
無人關心,那些恩寵是不是姜嫻茹想要的。
19.
皇上趕來的時候,她已經在上面站了小半個時辰,雙腳被凍得通紅。
瞧見姜嫻茹,他的神情有一瞬間怔住了。
「明珠……」
他來時全場都安靜了下來。
所以,雖然聲音很小,但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姜嫻茹的耳裡。
她一愣,又喃喃重復了一遍:「明珠?」
隨即又笑了起來,眼淚順著從眼裡滑了出來。
「魏明珠?你還好意思叫她的名字。」
姜嫻茹收斂了笑意,看著皇上一字一句大逆不道地說道:「沈赫,你太惡心了。」
皇上這才反應過來。
他的嘴唇在這些天應該是沒喝過什麼水,有些幹裂,眼下的青黑也有些嚇人。
可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再安撫姜嫻茹。
「阿茹,你下來,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你別嚇我。」
姜嫻茹瘋了一樣地捂住耳朵,「你別叫我名字!別叫!」
沒過一會兒她又像失了神一般地安靜下來,看著皇上空洞地流淚,「隻有阿尋這樣叫我的,你把我的阿尋還我好不好?」
20.
皇上皺著眉提高了音量,「夠了!他都已經死了,你還提他做什麼?阿茹,你下來,我帶你去見你爹娘好不好?」
姜嫻茹看著他平靜地說道:「沈赫,你真的太卑劣了。」
又輕輕一笑反問他:「我下來做什麼?又把我當做魏明珠的替身?」
皇上被說中了心思,臉色有些難看。
姜嫻茹見狀卻笑得更加開心。
「魏明珠跟我一樣,這輩子最大的悲哀都是遇見了你。沈赫,你以為為什麼我願意留在宮中嗎?我是笑你,自己真的喜歡誰也分不清,又白白推開了自己愛的人,所以我就想,讓你也體會一下愛人永相隔的痛苦。」
「姜嫻茹你夠了!」
這是皇上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卻毫不在意地笑了出來。
她伸出手指指著他,對所有在場的人說道:「你們看,他是不是惱羞成怒了?嘖……」
她搖了搖頭,輕聲又肯定地說道:「隻可惜了,從她見到我的那天起,她就不愛你了,你明白嗎,沈赫?」
聞言在場所有人都低下了頭不敢看皇上。
夜風依舊再吹,許久,皇上才開口說:「阿茹,你下來,隻要你下來我就既往不咎,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嗎?」
姜嫻茹微微一笑,顯得素淨又溫柔。
21.
她沒回答,隻是取下了頭上的簪子,烏黑的秀發隨著風飄揚。
因為她穿得少,臉色有些蒼白,這一剎那,很像病中的皇後。
皇上看痴了,又沒忍住喃喃道:「明珠……」
姜嫻茹看過去,卻沒再嘲諷。
她溫聲問道:「好看嗎?」
「好看。」皇上幾乎是第一時間給出了回答。
「對呀,好看的,這是阿尋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
皇上緊繃著臉沒說話,姜嫻茹舉起簪子的尖端放到了脖子上,她看著皇上,雙眼含淚:
「我這輩子,做過的最錯的事,就是那日見你失意地走在街上時,端給了你一碗熱餛飩,才害的阿尋跟他父母都慘死,是我的錯。」
姜嫻茹脖子出了血,皇上慌張地喊她:「不,阿茹,不要……」
她閉上眼,看都不願看他。
「該還的,阿尋,我來陪你了!」
說完這句話,姜嫻茹用力地把簪子插進了脖子裡,血光閃過,她倒了下去。
明妃沒了。
姜嫻茹終於解脫了。
22.
明妃被極為簡單地下葬了。
宮裡一下沒了皇後跟寵妃,變得有些寂寥,也有些蠢蠢欲動。
可皇上卻偏偏找上了我,讓我瞬間拉高了全宮嫔妃的仇恨值。
他來找我無別的原因,隻是因為皇後離世前,我與她見得最多,她還把雲來留給了我。
每當皇上來時,賀滿都會緊閉著房門,巴不得永遠記不起她這個人。
而舒蘊便會讓人送些東西過來,有時候是她親手做的糕點,有時候是珍藏的茶葉。
皇上見到的時候,也會問上一問。
但更多的時候,皇上會問皇後的事情。
我看著暖黃的燭光下他有些無神的臉,心想:這又是演給誰看呢?
他夜晚留宿,又或許是我跟皇後有關,他並不想與我發什麼任何關系。
所以佔據了我的床,讓我在躺椅上擠著,然後一邊同他講皇後最後那段時光的事。
我的哀怨透過窗簾直衝他的背影,把那些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又一遍。
每當這個時候,皇上便會一言不發地聽著,然後消失兩天,最後又來,如此反復。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出了聲:「朕聽人說,明妃此前也找過你,她跟你說什麼了?」
我抿了抿嘴,說了實話:「她讓我同皇後娘娘說一句對不起。」
「你說了嗎?」
「說了。」
皇上又安靜了下來,半晌才又開了口:「休息吧,那些事兒不用講了,好好待雲來,朕日後不會再來了。」
23.
我松了口氣,當晚便久違地做了個美夢。
夢裡我的母妃抱著我說:「真好啊,我的囡囡過上好日子了,我可以放心走了。」
我拉著她的手,有些不舍,「您去哪?」
她含著淚,卻又是笑著的,眼角的黑痣隨著笑意動了動。
「福榮,是你的名字,他們都不知道,都以為是你的稱號,可這是母妃想了十個月才想出來的名字,所以你要好好地,知道嗎?」
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望向不知名的遠方,「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啦,想來看看你,但沒機會見到了。」
「這樣也好。」
她說完這句話,身影便慢慢模糊了起來,直到消失不見。
我醒來時,皇上已經離開了,一抬手,滿臉都是淚水。
還未來得及回過神,便聽見了外面的爭吵聲。
跑出去一看,舒蘊跟賀滿又吵起來了。
賀滿臉色極為難看,見我出來,轉身便進了屋裡,重重地關上了門,舒蘊則是一臉平靜。
我不知說什麼,正打算找個借口離開時,她突然開了口。
「我今晚侍寢。」
24.
這句話成功地讓我愣住了,也反應過來賀滿生氣的原因。
但想到前些日子舒蘊的所作所為,又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我遲遲沒能給出回應,舒蘊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與賀滿是一起長大的, 我把她當做親妹妹一樣看待,我們家重男親女, 我又是繼夫人生的第一個孩子,更是沒人把我放在心上,我所能感受到的所有母愛, 都是從賀伯母那裡得來的。
「賀滿有個哥哥。」
舒蘊抿著嘴,這是我第一次見她臉上露出些許猶豫又期待的表情,「賀滿跟賀家伯父、伯母都希望我跟他在一起,我爹娘也覺得這是門好親事, 開心得不行, 我也是。」
她停頓了一會兒,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隨即苦笑了一下。
「可他不喜歡我,我知道的,賀滿想我成為她的嫂嫂, 硬是撮合我跟他的時候,我能看出他臉上的尷尬與歉意, 甚至他還第一次跟賀伯母大吵了一架。
「所以聽說要選秀時,賀滿要進宮的時候, 我跟我爹娘說, 我也來, 他們覺得我在宮裡比我嫁去賀家的意義大一些,便也同意了, 賀滿卻記恨上了我。」
舒蘊輕輕地嘆了口氣,像是要把這段往事也隨之吐露出去。
25.
「你從大齊來, 不知道,賀家兵權重,隨之而來的猜忌也重,賀滿沒法擔起來進宮的責任, 所以我來了。說來不怕你笑話,除了報賀伯母的恩,我還想讓他看著我,即使是因為沒辦法。」
說完這些,她的表情又恢復了往日裡的樣子,清冷, 不近人情。
舒蘊望著賀滿的房門口,也不需要我給出回答。
她輕聲道:「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說出來嗎?
「因為再不說, 日後便沒機會了, 我也不打算再提了。」
我知道她一向為我打算,隻是她能力有限,最多也隻能為我打算到這裡了。
「(出」毫無疑問地, 那晚舒蘊承寵了,賀滿屋子裡的燈燃了一晚上。
第二天,舒蘊便要搬到離皇上最近的寢宮。
第三天,賀滿沒出來, 隻是派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去幫忙收拾, 直到舒蘊走,她也沒出來與她見面。
隻是從那天後,賀滿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風風火火了。
她安靜了下來,喜歡跟舒蘊一起那樣望著屋檐發呆, 行為舉止也如同一個真正的妃子一樣。
我撫摸著箱子裡放著的一疊無法寄出的信,看著高牆圍起來四角的天空,心想:
或許我們都被困在這裡了。
出不去了。
(完)